明托夫老先生

 

                   明托夫老先生

 

                                                       作者  地中海阿明

         曾經兩次擔任馬耳他總理的明托夫老先生於2012年8月6日走完了自己人生的路，享年九十六歲。8月11日，馬國人民在馬耳他最大的瓦萊塔教堂，為他舉行了葬禮，盛況空前；首都的主要街道全都戒嚴，電視全程實況轉播，自發組織起來的民眾擠滿了遺體即將經過的街道兩旁，為這位把馬國從英國統治下解放出來的英雄送行。

           2009年的聖誕節過後，他的小女兒經人介紹，在我和妻子開的小診所作了一次放鬆按摩。

“我爸爸做了心髒搭橋手術，現在在醫院恢複身體，你可以為他做一下放鬆按摩麽？”

         因為早就聽說明托夫老先生是毛主席和周總理的老朋友，那麽我這個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按摩師，還有什麽理由拒絕呢。

         醫院新建成才兩年多，絕對的現代化。單間病房的設備更是超一流。可是，老頭子比他女兒說的情況要糟多了；心髒病，偏癱，強烈的幻想症狀，呼吸急促，脾氣暴躁，精神亢奮，而且多疑；看到我之後一把抓住他小女兒的手“他會不會殺我？” “不會的，他是來給你作按摩的。”“啊？”“放鬆放鬆！”為了不讓我聽懂，他們一直用馬語對話。但他們不知道我身邊帶著的小兒子會馬語。

         中醫的經絡學說真是太偉大了！安神，瀉火，補腎，開胃，利尿，疏肝，強心健脾，鬆活筋骨，促進循環。每周隻做兩次，沒多久老頭子就出院了。

“我爸爸出院了，你可以到家裏給他做按摩麽？”

“可以。”

“因為路途比原來遠了，要不要多付給你一些錢？”

“不用了，謝謝。”

         第一次去這位前總理的家，讓我驚訝的倒吸了一口涼氣；年久失修的一坐破別墅，院子裏亂草蓬蓬，還隨意地養了幾隻小草雞和幾隻旱鴨子；進屋門的台階上有好幾灘雞屎，臭氣烘烘的。屋裏的地磚有些地方已經塌陷了，臥室的牆皮幾乎全掉光了，露出裏邊灰黃色的石塊。沒有像樣的床，是一隻從醫院借來的老式病床，漆都掉的差不多了。兩個女兒都有自己的家，老人的身邊隻有一位男護工陪伴著。我看了一眼立在牆角邊的那隻小氧氣瓶，上麵積滿了灰塵。冬天，這間九平米的小屋裏隻有一隻八片的電暖氣；夏天是一台工廠車間裏用的大號電風扇。好像還不會擺頭。

         每次按摩結束時，隻要老人沒睡著，總要招呼護工給我倒一杯咖啡。我因為要趕在堵車的高峰之前回家，便暗中擺手示意護工；我不要喝了。但是有一次，老人的精神特別好，非要我坐在他腿旁的床邊上，看著我喝。咖啡很濃很香，老人欣慰的看著我；“喜歡嗎？”

“很好，謝謝。”

“你看，我還能活多久？”他的這個問題太突然了。

“五年？”老人試探著說。

“這個。。。”我使勁把嘴裏的咖啡咽了下去。

“兩年？可以麽？”老人的眼中充滿了期待的光芒，望著我。

         說真的，我第一次給他作完按摩後就想告訴他女兒；趕緊準備後事吧，最多也拖不了一個月了。但是他到現在已經頑強地又活了一年多了！盡管這期間有兩次送醫院急救，但他清醒的時候總忘不了對我說“喝咖啡吧！”。也許偉人的身體真的是與眾不同？

    “你一定要多吃東西，吃的多就能活的長！”我連比畫帶大聲的說著。因為這位前總統吃的實在是 太差了；麵包片抹黃油，加一點小旦糕，一杯咖啡，有時幹脆就是幾片幹點心配一杯茶。僅僅是這樣的飲食好人也會變得不健康，何況是一位九十多歲的老人。

         因老嶽母突然住院，我和妻子兒子要回國探望。做完按摩後我伏身在老人的耳邊大聲說；“等我回來！”因為他的右耳聽力極差 ，左耳則完全聽不見。

“我等你回來？”

“是的！”我大聲說。我真不希望他在我回國期間去世 。

        老人盯著我的眼睛，認真地點了點頭。

        從此，老頭子拒絕任何人給他做按摩。就連身邊的護工也不許碰他。非常執著的隻等我回來。

        有一次，做完按摩後我看他睡著了，便悄悄地離開了。沒想到他女兒和護工一直追到大門口；“他一定要你親口說什麽時候再來！”

         於是每次按摩結束後我都要大聲告訴他；“星期三五點！”或者“星期日五點！”他也要大聲的重複後，看我用力地點頭表示肯定，才放開我的手，大聲說；“喝咖啡吧！”

         又快到聖誕節了。

“你來吃蛋糕吧！都來！”老人很誠懇的對我說。

“我爸爸想請你和你太太帶著孩子一起來我家吃聖誕節的蛋糕。”他的小女兒解釋著。

         我當然不能空著手了；與妻子合做的正宗北京烤鴨，在餐桌上閃爍著中華飲食文化的光彩。

         最後，誘人的聖誕節蛋糕端上來了；清新的奶油香氣立刻彌漫在整個餐廳，紅紅綠綠的各色新鮮水果把大蛋糕裝點的象一塊靈光四射的大寶石！太漂亮了！

         小女兒把切蛋糕的餐刀遞到父親的手中；大家都等待著老人來切第一刀。

“聖誕快樂！”老人大聲說。

“聖誕快樂！”我們家，護工家，老人兩個女兒的全家人，大家都一起隨聲附和。

         “你來切吧！”老人把切蛋糕的餐刀交到了我的手中！

        這實在是太意外了！因為聖誕節的蛋糕一般都是由家中最年長或威望最高的人來切第一刀的。我不過是一名按摩師，還是一個外國人，我怎麽可以擔此殊榮呢？

         “切吧。”老人的目光中充滿了慈愛，欣喜和信任。

         在那一瞬間，我感到自己就象是一個得到長輩恩寵的孩子，心裏甜甜的；這是自從我父母去世後的十多年來，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我心存感激地在這個美麗的聖誕節大蛋糕上，切下了第一刀。。。。。

         按摩結束了。我和往常一樣，伏下身子，對著老人的右耳大聲說；“星期三五點！”奇怪的是，這次老人沒有重複我的話，而是努力地握了一下我的右手，用微弱卻極為清楚的聲音說;（Thank you very much.）“太謝謝你了。”

我萬萬也沒想到，這竟是他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

         我從事按摩工作快四十年了，接觸過各種年齡各種職業和各種性格的人；而明托夫老先生清貧的生活與平易近人的態度，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像馬耳他這樣的袖珍島國，之所以能夠成為地中海上的一顆明珠 ，我想，領導者優良的品質應該是不可忽略的因素之一。

         又快到聖誕節了，明托夫老先生；願您的在天之靈永遠為自己獨立自由的祖國而欣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