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盯著頻幕上的那雙手,一遍又一遍的把補麵灑在展開的麵皮上,再將麵皮卷在擀麵杖上用力的擀幾下,展開麵皮在撒補麵,在擀,反反複複,直到麵皮越來越大,越來越薄,這時候將這張像桌麵一般大的麵皮一層一層折成巴掌寬,用刀細細的切下去,然後重新在切好的麵上撒上補麵,輕輕的用手拿起最上麵一層用力一抖,放下來便是一團粗細厚薄均勻得擀麵條。其實這一幕我無需在看,就像我現在趴在電腦前寫這個過程,無需看任何視頻一樣,這一幕曾經無數次的出現在我的眼前,確切的說是我的童年,少年和青春期。
我仿佛又變成了那個小女孩站在姥姥的身邊,唧唧喳喳的和她說著話,看著她將一團麵靈巧的變成一堆細細的擀麵條。我從小不愛吃麵條,可是那個年代家家都經常吃麵條。於是我雖然不會擀麵條,但我可以將這個過程準確無誤的描述出來。男孩子坐在那裏依舊看得津津有味,我的眼睛卻模糊的看不清楚了。。。,天知道那一刻我有多麽想念你,我的姥姥。
我從小在姥姥的身邊長大,因為我不去幼兒園,據我媽說,我媽把我送到幼兒園,我可以從她離開的那一刻一直大聲的哭到她來接我。沒辦法我又回到了姥姥的身邊。這也是為什麽我小時候姥姥總是說我就是個疙瘩蛋。疙瘩蛋在我們那裏不是個好稱呼,意思是說怪,難纏吧好像。可姥姥確實是愛我的,說的時候也總是笑眯眯的。
姥姥的腳不好,是小時候摔得,大人也沒在意就耽誤了,再加上裹過腳所以那雙腳是走不遠的,在我的記憶中姥姥就是在家和家門口活動,從沒有上過街。姥姥沒有牙,也沒裝假牙,所以吃東西都吃軟的,或燉的爛爛的。我跟姥姥住自然也就很愛吃軟軟的東西了。姥姥做的飯是最好吃的,我就從來不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有誰做的飯比姥姥好吃。這也是為什麽我長大後跟爸爸媽媽一起住總是抱怨他們做的飯不好吃。其實說實在的我爸爸做飯挺好的,但是當你吃過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廚師做的飯之後還怎麽能感覺到別人的好呢。
姥姥的手很巧,可是命苦,嫁給姥爺之後,姥姥的兩個哥哥先後遭土匪綁架,都沒有回來。姥姥和我講這些事的時候我還小,姥姥給我講她小時候和她的哥哥們的趣事,也講他的哥哥遇害的事,但講這些事的時候也沒有眼淚的,經曆了太多苦難了吧。在那樣兵荒馬亂的年代。姥爺是個老實人,是個很棒的會計,可是在那樣的年代,他因為在政府工作,被換上來的政黨抓去了裏麵,又驚又嚇的,後來就病了,好像姥爺走的時候,我媽還很小很小。姥姥隻有三十多歲就守了寡,還拉扯著四個孩子。靠著一雙巧手給別人繡花,縫衣服來艱辛過活,所以姥姥一直很儉省,這樣的習慣也影響到了我,所以很多時候我覺得自己是有點小氣的。
我記得小的時候,姥姥可以將隨手拿來的一張紙用剪刀剪出各色的花朵和人物。 很多時候我就是坐個小板凳在姥姥的身邊聽她講她自己的和她聽來的各色故事。或者看她繡花,裁剪縫衣服,那時候姥姥早已經不辦幫別人做了,做的都是自己的。姥姥的全套壽衣,鞋帽都是我坐在她旁邊看著她做好繡完的。精美絕倫到似是藝術品般。
姥姥還有一個愛好就是打扮我,現在想想我的姥姥其實很新潮呢,我從小留了長長的頭發,而且高中之前我就沒有自己梳過頭。姥姥總是變著花樣的把我的頭發編的利利落落的,在電視上看到一個什麽新頭型,姥姥總能馬上就讓我第一個頂著漂亮的時髦頭型出現。即使我後來工作了,每每回去姥姥身邊,我還是喜歡搬個板凳坐在姥姥的身前一邊說著話一邊讓姥姥給我梳頭。我長大了是有點怪的,不喜歡和別人穿的衣服一樣,總喜歡另類一些,換了別的家長便要管了,可姥姥就覺得我那樣很好看,從沒有管三管四過,這樣的默挈和無代溝給了我最好的發展自己個性的空間(盡管我的個性不一定優秀)。感謝你我的姥姥,我怎麽能不愛你呢,我最親愛的姥姥。
姥姥是在我兒子幾個月的時候走的,那時候正是我最忙的湊BABY的時候,如果你現在問我,姥姥的忌日是哪一天,我不知道,是什麽季節,我不知道,那天冷嗎?熱嗎?不知道,我甚麽都不記得,可是我記得姥姥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長在哪裏,我記得姥姥手上的青筋和斑點,我記得姥姥那條每一天都疊得整整齊齊幹幹淨淨的手帕,我記得姥姥用那一張沒有牙的嘴吃飯,我記的姥姥坐在石台邊削茄子,我記得姥姥在燈光下給我縫沙包和雞毛毽,我記得姥姥曾經一遍一遍給我講過的故事,我記得姥姥絮絮叨叨說我的話,我記的每一年的生日姥姥給我做的西紅柿炒雞蛋,我記得在你的身邊看著你擀麵條,我記得當姥姥病重的時候我舅舅說過的一句話,“我們這麽多人在身邊給人家(姥姥)說話,人家都聽不見,可你看人家齊靜一來一說話,馬上聽見了,”姥姥,我記得我們在一起做過的每一件事情的細枝末節。
姥姥是夜裏走的,媽媽回到家並沒有告訴我,因為 我弄著孩子。後來媽媽說我遲鈍,因為我弟當晚一見我媽半夜回去就知道了在他的房間大哭了一場。第二天媽媽才告訴我,姥姥昨晚走了,我隻是說了一句,怎麽昨晚回來沒告訴我呢就沒再說什麽。我沒有說我也知道姥姥半夜就走了。天亮後媽媽幫我看著孩子,爸爸跟著我往姥姥家走,一路上我平靜的很,我自己都奇怪,我怎麽就不想哭呢,不是應該哭的暈過去才對嗎。近了,轉一個彎就能看見姥姥家的大門了,我一轉彎就看見了一個黑黑的棺材放在門口,有人在那裏做著什麽,那一刻我瞬間崩潰,心裏痛到無以複加,淚水這個時候才湧出眼眶,不見棺材不落淚,這幾個字的真實意思我就是那個瞬間明白的,之後的一切我都不太記得,我好象是趴在靈前哭了一頓,什麽都不清晰了。好像就哭了那一次,第二次哭是七八年以後,那時候我已經在溫哥華了,就是無端的想我的姥姥了,在老公的懷裏使勁哭勒個痛快比姥姥走的那一天還要痛。
這些年唯一清晰的是,我的姥姥沒有走,那個最疼愛我的人怎麽可以舍得把她最疼愛的外孫女留下就自己走了呢。姥姥在我的心裏是沒有人可以替代的,這份愛就融在我的血液裏了。直到如今每一次受傷的時候,每一次我疼的時候,我還是會喊我的姥姥。
姥姥,你在天堂還好嗎?我知道你可以看見我的,我開心的時候你一定在笑,我流淚的時候你一定在歎氣。我也可以看見你,在我的腦海裏,在我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