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過世的時候,我六歲。從來沒有和奶奶一起生活過的我對奶奶的記憶絕大多數從家人口中聽來,也有那麽星星點點出自六歲前偶爾回老家的所見所聞。
奶奶出生在一個方圓幾十裏聞名的中醫世家,說是中醫,實際上就是正骨,熬膏藥。村子很小,所有村民同宗同姓。和絕大多數手藝一樣,按說正骨應該傳男不傳女,但是這家人把手藝也傳給了我奶奶。因為,和正骨手藝一樣聞名於鄉裏的,還有我奶奶的大腳,而且不但腳大,還抽煙,騎馬。這在十九世紀一二十年代的鄉村,不僅讓奶奶聞名鄉裏,也因此讓奶奶年滿18仍沒有一個媒人上門。。。。。。奶奶的父母把正骨熬膏藥的技術傳給了奶奶,一來,如果嫁得出去,這手藝就是對夫家因為奶奶“大腳”“抽煙”的補償;如果實在找不到人家,以奶奶的潑辣個性這一門技術也能幫她謀生。
二十歲那年,奶奶嫁給了爺爺。僅按家境,奶奶是屈嫁。爺爺家很窮,但是很要麵子,要麵子是因為祖上曾出過3個“舉人爺”,但最終老舉人爺們的沒落的榮耀敵不過一個窮字,爺爺很沒麵子的娶了大腳,抽煙的奶奶。而日後的日子,真實不羈大大咧咧的奶奶讓爺爺這個潦倒的“書香門第”的後代很是顏麵無存。以下是聽說的幾件事; 1,奶奶喜歡小動物,養狗養貓,無論生活多拮據,有人吃的就得的有狗貓吃的,而且常常和貓狗同碗而食。一天難得的改善生活,全白麵麵條,爺爺舍不得給狗吃,奶奶不依,倆人為此吵起來,愛麵子的爺爺不敢大聲,但是奶奶端著麵條走到院門外,對4歲的小叔說:快去喊鄰居來看戲,就說咱家正演戲呢,小叔出門大喊‘我家門前演戲呢,快來看吧。。。。。。爺爺又羞又氣沒吃飯,奶奶直接把爺爺的一份喂了狗。2,我爸,大叔小叔長得都不錯,一個個的濃眉大眼。一次爺爺拉架子車拉著一家大小去奶奶娘家走親戚,村頭遇到奶奶的本家嫂子嬸子幾個婦女一起誇幾個孩子長得好,話裏話外透出邋遢的奶奶居然生出這麽標致的孩子,奶奶嘿嘿一笑:別看我這窯不好,淨出好磚。任是一般人這會兒也會麵子上掛不住,更可況是愛麵子都爺爺,爺爺羞氣難當,扔下車子和娘兒幾個回家了啦。(當然這個我是多年之後才悟出什麽意思:))而後的幾年爺爺每次去奶奶娘家總有幾個婦女拿這話打趣他。3,是我的親曆,應該是一個夏天,媽媽帶我和哥姐回老家,看望爺爺奶奶。到家門口,看到奶奶四仰八叉的躺在一張舊席片上,我過門不久的大嬸跪在奶奶一邊用一根撚起來的頭發給奶奶‘打耳朵眼兒‘, 看到我們,大嬸一臉的尷尬,奶奶一臉的享受:回來了,進屋吧,我再享受一會兒……我很好奇打耳朵眼兒這事兒,問起大嬸兒,大嬸兒告訴我,你奶奶更喜歡打糍媽糊眼兒(大眼角處的鼻淚管,老家人這麽發音,我不知道具體是哪幾個字),以至於我和姐姐立馬也躍躍欲試,發現奇癢難忍。不知道奶奶為什麽會有這麽奇特的愛好!4,這個事兒,是我姐說給我的,而且不止一次。奶奶抽煙,自然買不起,也買不到煙卷兒,都是煙葉弄碎了,用紙卷起來抽。每次見麵,隻要爸媽不在旁邊奶奶就教我姐抽煙葉末,每次抽完姐姐都會被嗆到吐,看著姐姐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吐,奶奶樂得哈哈笑!文革期間,爸爸因為站錯隊被批鬥、下放回老家,媽媽要強,天天忙抓革命,促生產,姥姥就帶著我們兄妹三個也和爸爸一起回了老家。姥姥一個人晚上照顧我和姐姐有點力不從心,想讓奶奶幫忙晚上帶姐姐睡,為此媽媽送給奶奶一床被褥,但是每天晚上爸爸送姐姐到奶奶家姐姐都大哭,“紮,紮的很……”,心存疑慮的媽媽一次送姐姐時掀開被子一看,沒有褥子,豆秸上麵一個麻包片,奶奶晚上和衣睡,媽媽問奶奶為什麽這麽做,奶奶直言不諱:不想帶,麻煩,又不想直說,每天紮著,她自己就不願來了。
奶奶57歲因為肺心病過世,那天正好爸媽帶我們去醫院看奶奶,更多的細節想不起來了,現在能記起的,是奶奶看到我們一家那一刻的明顯的激動和眼淚和對自己剛剛從昏迷狀態中搶救過來的調侃:剛才發了個魂兒,沿著醫院圍牆跑三圈,看看,累的現在還喘不過氣來。很快奶奶再次進入昏迷狀態……。
記不得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們不再在奶奶的祭日回老家上墳祭奠。
我不知道別人怎樣評價我奶奶,但於我,至少奶奶是個非常有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