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一覺醒來,剛好六點半,這生物鍾還真準。好幾年了,不管夜裏幾點上床,早上六點半,林子準醒,經常比鬧鍾還靈,甚至連周末都不例外。童輝經常抱怨林子把他吵醒。“大禮拜六的,你能不能別一大早起來悉悉索索的,還怎麽睡啊”。林子也沒法,眼看著自己紅顏老去,不是不知道睡眠的重要,尤其自己又是睡眠及淺之人,經常夜裏想著什麽事一下醒來,就再也睡不回去。早上又一大早醒來,隻好吊著倆大眼袋子去上班。公司裏的事也沒有一件省心的。經常忙到午飯都沒時間去買,隻好拿公司每周二早上送來的免費麵包圈充饑。遙想十二年前來美的飛機上,林子腦子裏充滿了“自由,理想”一類的名詞,如今卻深刻意識到所謂自由就是讓你從此沒著沒落,理想就是讓你永遠都有滿足不了的物欲。
算了不想那麽多了,今天開會最後一天,林子九點鍾要做一個報告,坐地鐵從維也納到k街怎麽也得要一個小時。林子從床上跳了起來,去地下室洗澡,路過二樓廚房順便又煮了幾個蛋。好讓山山吃飽了再去上學。連著好幾次了,每次林子問山山在學校吃什麽,山山都回答是peanut butter sandwich (花生醬三明治)。林子就想他起碼早餐能多吃點。沐浴更衣,再畫點淡妝,胡亂塞了點麵包喝了幾口奶,要出門了,突然想起來下午還要去接機。又跑到臥室裏叮囑童輝別忘了準時送山山去學校,還有下午去達拉斯機場接張翰。 張翰是林子表哥的兒子,要來美國讀本科。不巧林子今天開會,隻能托童輝去接機。
開車轉地鐵,又一路小跑趕到會場,已然是8:20, 林子進了酒店大廳,正要往二樓趕,老譚突然出現在麵前,把林子嚇了一跳。“你怎麽會在這兒?”
老譚笑起來,“你昨天說今早在這兒做報告,我下午飛機,早上沒事,過來瞧瞧, 順便散散步。”
林子靦腆起來,“嗨,你這不是來搗亂嗎?一老熟人坐下麵,我不要分神才怪”。
老譚嘴角一挑,“就是專門來看你這個當年在英語角把人嚇跑的人怎麽用英語演講的”。
林子真緊張起來,老譚卻說,“沒有沒有,我還真沒時間看你演講,就來道個別而已,昨天看見你挺意外的”。
“是啊,” 林子說,“十二年了,一個甲子, 沒想到會這麽巧遇”.
老譚突然發問 “你還會回國嗎?回來告訴我”。
林子說好啊,那肯定的,除非你不認我這個老朋友了。行了你還是走吧,我得上去了,林子說。老譚伸出手來,林子握了握,目送老譚出了酒店大門。
林子做完報告,一溜煙趕回公司,進了辦公室屁股還沒坐穩,大老板布萊恩就走了進來,林子忙問什麽事。布萊恩就問,明天到期那個報告,到現在還沒到我手上,我下午要去明尼蘇達,你給我一份複印件,我在飛機上讀完就可以批了。林子說我昨晚已經發給了梅琳達了呀,讓她改一個圖表就可以發給你了,怎麽你沒收到嗎? 布萊恩就有點不悅,說我什麽也沒收到,梅琳達也到這會兒還沒出現。林子說那我趕緊 打她手機看看。
一個電話過去,沒人接, 接著打,終於接了,說昨晚加班晚了,早上沒起來,現在正在往過開。林子問那報告呢?那邊說要改圖表了才發現數據有問題,隻好發回給查爾斯去重做。林子這時也有點抓狂,說那你好歹發個郵件給我吧。那邊說真是忙忘了。林子隻好又打電話去催查爾斯。自己這還有一個招標書明天一早截至。林子的公司大部分的業務都是政府項目。但凡政府招標書,截止日期那是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好在這個標書幾天前已經寫好,今天轉回林子手裏,隻要再通讀一遍,確認沒有錯誤。一百多頁的文件要讀,林子隻好一邊心急如焚地讀標書。午飯也隻好再次跳過。好在,離布萊恩出門還有幾分鍾,梅琳達終於送了報告來,還不忘乘機損查爾斯幾句。林子也不是不知道,這個印度小夥子查爾斯,能說會道,善於自我宣傳,在客戶麵前經常表現的好像他是公司高層,可是真正做起事來,毛手毛腳,大錯不出,小錯不斷。組裏其他幾個中國人早就看他不順眼。搞得林子也很頭疼。本來嗎,布萊恩一個信奉天主教的白人老頭, 組裏招了一半的外國人,看中的什麽,不就是外國人那點小心謹慎,勤勤懇懇。你說你一剛畢業沒多久的青屁股小孩,你出個什麽風頭。但是組裏中國人對查爾斯冷嘲熱諷的擠兌態度,林子也有點不敢苟同。在她看來,查爾斯不至於那麽差勁。再說了,他出風頭,是因為人家英語過硬,雖然是帶著咖喱味的英語,但人家表達自如,用詞準確。相反的,這幫中國同事,平時聊天,那叫一個幽默,談吐不凡,等到跟老板說事,就啃啃吃吃,一直搞到說的人和聽得人最後都一頭大汗。林子自恃英語不俗,雖然多少有點口音,但憑著當年學中文那點功底,清楚表達自己的意思還是遊刃有餘。有一次跟童輝提起這件事,童輝倒是一語中的。“你知道為什麽老中總跟老印較勁嗎?” 林子說不知道啊,為什麽呀。童輝就說“這還不簡單,同樣是亞非拉人民,憑什麽你老印因為當了幾天殖民地,就敢搖頭晃腦跟老美打成一片。不就語言好點嗎。”林子想想,話雖難聽,倒也不無道理。
好不容易把布萊恩打發走了,又把標書複核了一遍,發給秘書去彩打。自己這才鬆了口氣。看看時間已是下午五點多,餓過了勁,再說食堂也已經關了門,就跑到廚房的販售機去買了一包太陽鍋巴。坐在辦公室就著咖啡嚼。突然就不知怎麽想起了老譚,這會兒應該已經在空中了。林子想,這個人怎麽就突然出現了呢?這樣的巧遇已經多年不曾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現。別說是曾經跟自己有過點曖昧的人,即便老朋友,老同學,林子也沒有巧遇過。在美國久了,林子覺得生活中曾經有過的那些靈性早已蕩然無存。不像當年沒出國時,林子總覺得冥冥中有些什麽神秘的力量在關注著自己。她並不迷信,卻很難解釋有些事情的發生。比如說,她第一次愛上的那個男人,她的中學班主任,就曾經幾次在她根本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而且每次都是當她在人群中搜索,無望地希望他也能在場的時候。
正胡思亂想,梅琳達進來說有事要先走。林子隻好說那你去吧。心裏卻有幾分不悅。這個梅琳達什麽都好,夠聰明夠機靈也夠努力,需要她出力的時候,連著幹到淩晨也不抱怨。唯一的缺點就是一張大嘴,大大咧咧想什麽說什麽, 而且有點任性。這個斯裏蘭卡來的年輕女孩,漂亮,有朝氣,上進卻不具攻擊性。讓林子想起曾經的自己。但自己對手中這飯碗到底是多了幾分尊敬。話說你一外國人,不,外國女人,要在別人的地盤上混出點出息,不勤奮敬業能行嗎。十年了,林子工作換了三個,每次辭職老板都戀戀不舍。她曾經在得了流感,全身酸痛,幾乎咳死的情況下連幹幾個通宵。也曾在開車去度假的一路上見星巴克就衝進去找免費無線網好上網趕活。最糟糕是童輝在外州那段日子,因為要用母公司的台式機處理數據,必須去辦公室坐著,半夜三更又不放心找保姆,隻好買了麥當勞,帶著山山一起去上班。自己幹活,山山邊吃薯條邊在旁邊電腦上看動畫片。以至於山山每次聽說要去“幫媽媽幹活”,都跟過節似的興高采烈,林子卻滿心的內疚加無奈。這樣的日子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年複一年。不光要加班,還要拿所有的業餘時間用來寫文章,發文章,替人審稿,好爭取申請傑出人才綠卡。一路走來,林子自己知道自己的不容易。所以每次童輝說什麽,“女人才好混呢,尤其是亞洲女人。瘦小,溫順,老美沒理由不喜歡。我們男人就不同了,雄性動物對跑到自己地盤上來的其他雄性動物多點警惕那是自然的。”林子就不以為然,說得了吧,你倒會給你們猥瑣男找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