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是我小時的玩伴,自從離開故鄉就不曾再見過的發小。回到家鄉,在哥哥的QQ上偶見他與哥哥的留言和玩笑,讓我的思緒回到了我和林子在一起的那段陽光“燦爛”的日子。。。
那還是在紅紅火火的文革時代,覺得那時的天氣特別的躁熱,天空也是恢恢蒙蒙的,日子更是沉悶無比,空氣中飄蕩的不是鏗鏘激昂的革命歌曲,就是哼哼嘰嘰,咿咿呀呀半天的所謂現代京劇,以至於至今聽到那時的歌曲還能感受到那時枯燥和沉悶。
那是一個無序的年代,交白卷的張鐵生是那時候的宣傳榜樣,反潮流的黃帥是那時的英雄。學校老師無心教學,學生也無心讀書,那時叫“開門辦學”,一半的時間在學工學農學軍。物理化學改成了“工業基礎知識”和“農業基礎知識”,語文不是毛主席的文章和語錄就是一些文革時的八股文。
那是一個沒有童話,沒有希望的,色彩單調的時代,隻有“紅太陽”的光芒萬丈,陽光“燦爛”!
其時我還小,林子比我稍長。他實際上是我哥哥的同學,我們家相距不遠,從小在一起。林子的父母是我們那不多的正規大學畢業的知識分子,惜時運不濟,在那時與普通勞動大眾並無二致。我還記得,他們家的鄰居是一頗為“勇武”的抗美援朝退伍軍人,沉默寡言,逢人大都怒目而視,孩童們見他猶避之不及,惟恐招惹一頓“拳腳”。
雖說林子的父母是知識分子,但鬥嘴吵架與市井小民一樣詼諧樸實。有一次在門外等林子出去玩,聽見林子的爸媽在鬥嘴,林子媽說,我跟你離了,你滾出去!林子爸說,好啊,離呀,你搬出去,這是我們**廠的房子,你搬到你們** 廠的房子去!(林子爸媽不在一個廠)嗆得林子媽無言以對,氣的直跺腳,用很重很重的鄉音不停的念叨著數落著林子爸。
林子的爺爺那時也還在世,地道的老朽儒生模樣,大部分時間倦縮家中,埋首於書中。林子的爺爺據說是“紅太陽”在東山小學的同班同學,隻是在那個年代無人敢高攀已被神話的偉大領袖,隻能私下說說。林子家有比別人家多的書籍,偶爾能看到諸如“三國誌”“晉書”之類的稀罕物。
從小我們就一直以為林子是家中的獨子。不曾想天上掉下個“林妹妹”,有一年林子家突然來了個妹妹,還是和我同班同學。林子家人大都相貌平常,可這妹妹卻長的明眸皓齒,光豔動人。
隱隱覺得當年和林子在一起玩,就是想讓林子把家中的那幾本稀罕物拿出來讀讀,另外也是為了有機會能看看“林妹妹”。現在想來,那時我尚年幼,真有那樣的心機麽?少年情懷總是春,是也未可?!
但林子爺爺終日埋首的那些書,還有漂亮的“林妹妹”對我著實有著一種無窮的魅力!事隔多年,仍然覺得那書中有金山銀山般的誘惑,覺得那書裏在演示曆史的風雲變更,在述說著變幻莫測的神話故事;至今仍覺“林妹妹”有著天使般的美貌!
“林妹妹”確是林子的親妹妹,從小就過繼給了姑姑家,所以來來往往象侯鳥一般。我和林子的交往也確是因書結緣。
林子家同那個時代的大多數人家一樣清貧簡樸。隻是因為家學的緣故,有些現在看來很平常的原裝的水滸傳,三國誌和晉書等等。經過文革的洗禮,誰家也不會再有什麽太“大逆不道”的東西!我們家附近有個造紙廠,有很多所謂“四舊”書籍都集中到那做回爐處理。那時的各個單位都有門禁,好在林子媽就在造紙廠,我們常借口溜進去,在那些“四舊”書中淘寶,陶醉在舊書的精神世界裏,至少沒有政治的說教,沒有不屬於我們那個年齡的枯燥的教條和理論。
我第一次讀到的“白雪公主”的故事就是在那些破爛中找到的,記得那本書殘缺不堪,沒頭沒尾,紙張都已發黃!讀到白雪公主跑進幽暗的森林,小鳥小兔們引導著白雪公主,就沒了後頁了!那以後多少年我都在想象之後的情節,掛念著那善良可愛的公主的命運,沉浸在那夢幻般的童話世界裏!好多年以後,我才知道那是著名的格林童話中的白雪公主的故事。
造紙廠的廢紙偶然會有意外的發現,要是能找到文革前的兒童文學,青年雜誌或是別的什麽少兒讀物等等,哪怕是殘頁破損的都能讓我們如癡如醉地讀上好一陣,暫時忘卻身邊與我們那個年齡無關的政治風暴,暫時置身於一個色彩斑斕的夢幻世界。。。
那是一個人性扭曲的年代,一個除了“鬥爭”什麽都不重要的年代,一個集體失去了理性,失去了思考的年代。而正值年幼的我們好象被哪個社會遺忘了,一部生動活潑的水滸傳被用來作政治鬥爭的教材,所有的古代詩人,文人等等都被人為的劃分為儒家和法家。王安石是所謂“法家”,其詩文就可讀,但要帶著批判的眼光,因其有著時代和階級的“局限性”。司馬光是同時代的“儒家”,其詩文就屬“糟粕”之列,不許讀!可笑麽?這可是那個年代的真實發生的事,從大曆史的角度來說並不太久遠的事!
那時的我們特別羨慕五,六十年代的人們,至少那是一個有書讀的時代,要不回到四十年代也好啊!至少可以跟日本鬼子玩“地雷戰”,“地道戰”什麽的,或者跟國民黨反動派來個“南征北戰”!再往前也行,可以跟紅軍去長征啊!
我們整日整日地在造紙廠的舊紙堆裏尋找,希望能有些好東西,但大部分都是那時的宣傳資料。林子和我在各廠區遊蕩,那時的陽光是真“燦爛”,好毒好熱!午休的時候,熱的沒了人影,熱的沒了聲氣,樹枝都無精打采地提拉在空中,紋風不動,隻有知了們不厭其煩地鳴叫著。家家戶戶都門戶洞開,幹部們睡辦公室,工人們則赤膊睡在板凳上,門窗都敞開著。
我們那時青春年少,精力旺盛,從不午睡,隻要伸手進窗戶就能夠著桌上的書刊。偶爾被發現,因我們在窗外,門通常在筒子樓裏麵或是樓的另一端,加之我們輕車熟路,幾乎從來沒被“大人”逮著過。那時的辦公桌上除了兩報一刊外,也就是諸如華南民兵或是什麽省什麽省的工農兵畫刊之類的了!
童年的時光好象特別的漫長,遇上寒暑假更是不知道怎麽打發那好似沒有窮盡的光陰。我們那時常常潛入我們學校老師的辦公室,想著那裏或會有更多的書籍。說來可笑,那個時代的每個人就象穿的衣服一樣非藍則灰,每個人的抽屜裏的東西幾乎都是一樣的,毫無個性可言!
在一個很炎熱的下午,林子和我遊蕩在一排一半是防空洞的辦公區,因為那邊相對涼快。有一間辦公室是用鐵柵欄鎖著的,那時我年紀小,個頭也小,一側身就能進去。一個狡黠的工人民兵就好象在同我們躲迷藏似的隱身其中,並邀功似地報告了廠裏的保衛處。林子在外,並無太驚慌,隻是癡癡地等在外麵。
東窗事發之後,我還想去找林子玩。那時的成人同小孩沒有什麽溝通,孩童們對所謂的“大人”都有些畏懼。我見林子爸媽都在家,就側身在門外等著,聽見林子爸說“怎麽說你也比他大那麽多,都快十五歲了,不處分你處分誰呀?”。從那以後,林子就被“禁止”再跟我在一起以免把我帶“壞”了!
那以後的一年裏,神州大地噩訊不斷,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隨著“四人幫”的垮台標誌著文革的結束,驟然間社會風氣發生了轉變,知識和文化重新被崇尚和尊敬,讀書成了改變命運,以求上進的唯一途徑!浩如煙海的中外名著解禁了,久違了的被禁演的電影也公映了,優美動聽的抒情音樂再次回響在那古老的大地上。每天下午四點“小喇叭開始廣播了”,那稚氣的童聲是那麽親切,終於有了屬於我們的不那麽說教的少兒節目!
之後我考上了大學,臨行前林子媽麵帶笑容的來找我這個被林子帶“壞”的小孩,要走了一些我考大學的複習材料,我心裏有一種被“平反”了的感覺。不知道那些複習材料對林子有沒有幫助?從那以後再也沒見過林子!
鬥轉星移,歲月荏苒,彈指一揮間,三,四十年過去了,回首往事,仿如一場夢,又清晰的好似昨天的事。特作此文,以祭逝去的童年,以咒那荒謬的歲月,以慰近鄉情怯的幽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