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狼按出生地算是南京人,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出生在南京的鼓樓醫院。在四歲以前一直在南京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那時父母在西北,估計無暇照顧我,就讓我留在外公外婆身邊。
我外公是航校的老師,那種很認真的學究,對人很和藹很親和。我那時住的大院就在花紅園37號。院子裏都是航校的家屬。外公是杭州人,外婆是浙江江山人。和外公外婆在一起,我很小就能聽懂一些外婆的江山話,那是極其難懂的方言。老天是公平的,在沒有給我好的容貌的同時,給了我好的記憶力。我從兩歲起的事情都記得住,一直到今天。
南京在我有記憶時開始就一直是規劃極好的城市,馬路寬敞,交通標識清晰,完完全全的大城市,畢竟是民國的都城。南京的綠化特別好,尤其在那個年代。從我們大院到大馬路要經過一片舊式的居民區,都是鵝卵石的路,或者是青石板的路。 每過一家,我都很好奇偷看,各家各式各樣的人事,像一幅幅電影畫麵。記得有一家是幫別人舂米的,就是把別人家的大米舂成米粉,收幾毛錢工費。那個主人用腳踩著舂子的一頭,完全是人力的。那些舊式民居沒有化糞係統,都是早上起來刷馬桶,每家都是。
附近的大街上東西超級便宜,現烤的芝麻燒餅5分錢,是我的最愛,師傅手伸進火爐貼爐烤製的。我小姨在南京,是最喜歡我的。記得小姨出嫁從花紅園嫁到下關,我大哭大嚎,就是不讓小姨離開家,搞得不發脾氣的外公都生氣了。 小舅在合肥上大學,假期回來我特別高興。舅舅帶我玩,給我拍照。但我堅持原則,堅持向外公告發舅舅偷偷學著吸煙。
有一陣,南京武鬥很凶,我們家晚上可以聽見槍聲。一派叫“紅衛兵司令部”的和另一派叫“工人總指揮部”的兩派經常武鬥。記得一天,舅舅帶我早上上街,看見在浮橋那裏的大街上,地上有幾灘前一晚武鬥留下的血跡。那時,大學已經停課鬧革命,舅舅也回到家,他領了一根鐵棍,為了保衛大院。我一直不明白,雙方都愛毛主席,為什麽要打得你死我活。
南京人是很外向熱情的,絕對高於全國平均水平。那時,大家都不富裕,但吃飯什麽的,大家很少玩虛的,請客都很實在。 記得我小姨夫常帶我去下關玩。 他公關能力一流,認識的人超多。他從來都是對我大聲說:“吃啊,多吃菜,你那麽高的人,多吃”!
那時南京很高的建築不多,從我家的三層樓窗戶可以看見雞鳴寺山上的建築,可以看見南京工學院大操場。我很羨慕大學生。雖然說那時是文革最厲害的時候,可操場上的大學生的青春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清楚記得1969年的國慶,雞鳴寺山上大放煙火,我在三樓窗戶看得就如同在觀禮台上看的一樣。那時大家都不富裕,但每個人都很平等。社會風氣遠比現在要好。記得我的片區的派出所,就幾個警察,也沒有什麽武器。把一方治安幹的好好的。當時公檢法院門口經常貼告示,殺一批人。我對罪犯的罪名看的很細,多數是殺人犯,強奸犯,持械鬥毆的,也有反革命政治犯。
院子裏二樓的是院黨委書記的家。他家7個孩子。我和小六玩得最好。小六比我大很多,就是他帶著我玩,記得他總是微笑著對我,沒有急過眼。他們家是我外公家的兩倍大小,那時的官員真的很廉潔。 小七是小六子的妹妹,很高挑時尚,很早就上了南京外國語學校。說不準她現在也在美國呢。
四歲了,父親從西北來接我去西安,和媽媽一起生活。他很細心,買了一張行程半小時的從中華門到下關的車票。就是讓我試試能不能離開外公外婆。火車開了,父親給我買了火車上的牛肉盒飯,那時火車上的盒飯質量遠遠高於今天餐館的。我四歲,很怕離開外公外婆,我從小跟他們一起。但我心裏明白,我不能表現出不開心,那樣父親不會開心的,我知道沒有人能改變這個決定。
後來,在小學四年級時,父母決定讓我回南京借讀一個學期。我開心壞了。來到了成賢街小學借讀。 這是所樣板小學,每周都有很多外賓來參觀。學校要求大家不能穿不整潔的,打補丁的衣服。這對於幾位家境不好的還是壓力不小。記得當年的班主任姓周,很有氣質,帶著微笑。對數學老師印象最深,她叫張健,是剛剛從師範畢業的女老師。兩根辮子拖到了屁股,她肉肉的,對不聽話的學生還幾分凶。 我剛剛去的時候,南京話生疏了,過了一周就恢複了語感。滿口南京話。
班裏兩個最漂亮的女生都是班幹部,一個叫王海慶,家裏是區武裝部的;一個叫馬麗萍,挺時尚的。那時我和班上的混混一起玩,混混總提她們倆。我對混混同學們說,說她們有什麽用,反正她們以後不會嫁給我們這樣的人。其中的一個混混說,長大了就把她們生米熟飯了。小學四年級的孩子人小鬼大。我最喜歡學校組織去電影院看電影。 什麽電影都好看,隻要不上學。
那個學期,我真的放羊了一個學期,放學就和同學出去玩,紫金山上采桑葉,回家養蠶,水庫裏遊泳,大街上逛。 但我從來不闖禍,我很愛外公和外婆,不會給他們添任何麻煩。外婆對我的疼愛是無條件的。
學期結束了。我數學隻考了67分。 回到西安,父母問我怎麽搞的,我編了謊話說滿分隻有70分。 父母看我回來就很開心,沒有刨根問底。
記得南京當時的中央商場外麵的鮮肉大包8分錢一個,不要糧票的1毛錢一個。那時的肉特別鮮,我離開南京後再也沒有吃過那樣質量的包子。
記得1974年夏天台風來襲,南京狂風暴雨。雖然窗子緊閉,但從窗縫裏進來的雨水竟然讓我們的三樓房子淹水了。外公外婆年邁,我一個人拚命向外一盆一盆把地麵的水潑出去。我看著外公外婆無奈的樣子,很難過。第二天,看見大風將大街上很粗的梧桐樹很多被連根拔起。
後來,我從西安考上浙大,每年火車經過南京,總要停下來。看看親人,給故去的親人掃墓,也看看南京。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我認為南京比其他城市更有親和力。
土狼 2020-07-13 Virgin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