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六月, 是我們小學即將畢業, 又要考初中的日子. 對於我們五甲班的同學來說, 我們是全校第一個五年製的畢業班.當時被稱作 “改製班”. 那一年, 我們都隻有十二歲.
西山路小學, 是當時唐山市教育質量數一數二的學校. 學校的教育質量不僅與教學內容, 進度, 管理直接相關, 而且也與學生素質有不可否認的關係. 記得那些臨近畢業的日子裏, 每天早上八點鍾, 第一堂課上課的鈴聲一響, 就是每人發一張八開紙的考試卷子. 這些同樣的考試卷子不僅是發給我們五甲班的學生, 同時發給另外四個六年製畢業班的學生. 考試的內容包括我們過去五年當中學過的數學和語文. 而且還會有一些課外題. 現在回想起來, 學校會不會在通過天天考試的方式,讓我們這些小孩子們逐步習慣考試, 自然而然地在考中學那天不會太緊張?
除了每天早上的考試, 班主任老師還組織有計劃地複習. 我們當時是一位男老師. 名叫紀國忠. 紀老師把同學分成幾組. 根據同學們的不同需求引導複習. 那時的我,不喜歡參加任何一組. 下了學就找比我年紀大的, 住在西山路, 新開路上已經上了初中的大哥哥, 大姐姐去借以前的教科書和課外書. 看到不會做的題,就想盡辦法自己解出來.
除了複習, 我們小小的年紀, 還要選擇報考學校. 那個年代, 唐山最好的中學是唐山二中. 我當時就想上二中. 媽媽也對我說:” 小學已經省了一年了. 中學和高中沒有必要再少上一年. 就去二中吧. 紮紮實實地學.” 我心安理得的想好.我就考二中.
報考填表的日子來到了. 我們坐在教室裏, 紀老師和我們每個人討論報考誌願. 我直接告訴他,我要考二中. 他問我為什麽,我簡短地說:” 因為二中最好”. 說實在的, 紀國忠老師是在我們原來的班主任李士琴老師生病後, 四年級下半年接替我們班的老師. 我一直覺得紀老師就從來沒喜歡過我們班的學生. 因為我幾乎沒有看到他在教室裏笑過. 一天到晚拉著臉. 五甲班是一群天真爛漫,活潑向上的孩子。可是每當麵對紀老師, 我有一種麵對黑臉包公的感覺。所以,我和他說話總是很簡短. 紀老師聽了我的回答,沒有說話.
那天晚上, 記得父親出差不在家. 吃完晚飯, 我正在幫保姆收拾桌子,掃地. 聽到有人敲門. 弟弟跑過去開了門. 門開了. 我一看,下巴差點兒沒掉下來. 是紀老師站在門口.
媽媽趕緊請紀老師進來.我當然是快速擦完桌子,掃好地. 然後把椅子拉來開,請紀老師坐下. 又趕緊跑到廚房, 給紀老師泡了杯茶.小心翼翼地顛著腳尖把茶端到桌上. 說真的,我當時很緊張.我不知道紀老師要告我什麽狀. 是不是我下午說話態度不好? 可大人說話,孩子們得走開.這是家裏的規矩. 我悄悄地退了出來. 走到房子前麵的大陽台上和同院的孩子們去玩兒.
終於等到了媽媽送紀老師出來. 媽媽臉上帶著微笑. 紀老師也麵帶微笑地請媽媽留步. 這是我所看到的紀老師為數不多的微笑著的臉. 我跟著紀老師走下陽台前寬寬的石階, 打算一直送他到大門口. 這時紀老師說: “回去吧! 不用送了.” 我不敢再說什麽. 目送著他走出大門. 我心裏還在捉摸,一會見到媽媽會有什麽樣的事情在等著我.
紀老師的身影在大門口一消失, 我隨即轉身跳上台階衝回家. 打開門, 媽媽安靜地坐在飯桌邊的椅子上, 臉上表情平靜.看不出要責怪我的樣子.
“紀老師要我說服你報考十中.” 媽媽對我說.
“為什麽?” 我心裏不願意.
“他說你能勝任十中的功課.” 媽媽補了一句. : “他還說,十中有專門的師資教你們這些改製班的學生。”
我不知道紀老師是如何說動媽媽的。看來媽媽已經同意我報考十中。文革前的唐山,初中最好的是二中,十中應該是排第二。十中之所以突出,是因為十中是當時全省唯一一所教育改革試點學校。初高中一共隻有五年。我心裏給自己定的目標是初中去二中,高中去一中。我想要去最好的學校。可能我當時還算聽父母的話。在填報考學校時,雖然我心中有著一份遺憾,我還是把十中放在了報考學校的第一位。
考中學的那天,天氣陰暗,悶熱。西山路小學的考場設在當時的女中,現在的十一中。頭兩個小時是數學,卷子發到手,除了一道簡便算法的題沒有複習過,其它的全會。那道簡便算法的題,我看了一眼,也明白了當中的門道。順利地做完了數學,語文卷子隻是一篇作文。題目是;“我的誌願”。題目應該是不難。我低頭把自己的思路整理了一下,想好了開頭,文章主體和如何結尾。考場發了草稿紙和作文格子紙。我沒有用草稿紙,一口氣在作文格子紙上寫完了作文。記得自己當時的誌願是做一名醫生, 原因是要去解救病人的痛苦。可能是媽媽經常生病住院,自己常去病房才會有這種誌願吧。
走出考場,紀老師和其它四個畢業班的班主任, 還有唐兆翎校長都在焦急地等著我們。他們手裏拿著數學的標準答案。關切地問我考得怎麽樣。我對了一下數學結果,知道自己全做對了。我也告訴老師們,我一口氣寫完了作文沒打草稿。老師們沒有因此責怪我。
應該說,考中學的那天我沒有感到多少壓力。走出女中,天開始下雨。穿過綠茵籠罩的鳳凰路,蹦蹦跳跳地跑過文化宮門前的廣場,回了當時在西山路22號的家。考完試可是真輕鬆。幾個星期來我是第一次站在窗前,美滋滋地瞭望文化宮兒童遊戲場裏的孩子們打秋千,坐滑梯,蹺蹺板 . . . . . .
“迸”一聲,門開了。媽媽急匆匆地走進來。我好奇怪。沒見過媽媽著急過。我轉過頭,睜大眼睛看著媽媽。以為發生了什麽特殊的事情。
“我今天提前10分鍾離開了辦公室。”媽媽說,可不是,媽媽平常中午十二點一刻到家。今天才十二點。
“我真有點不放心。不知你考得怎麽樣 ”。 原來是這回事。我有點不明白。我都沒著急,為什麽媽媽要著急?
“數學全對了。作文我想也還可以,” 我回答。
“是嗎?”媽媽似乎還要再次確認一下。我又重複了一遍。
那一年,發榜推遲了幾次。媽媽常嘮叨:“ 又推遲發榜了。”“你聽到發榜消息了嗎?” 媽媽的擔心是有原因的。在過去的兩年中,已經在講階級路線了。當時開灤總工程師的女兒,雖然功課好,但連續兩年都沒有考上中學。有一位姓馬的六年製班的女同學,很優秀,還是班長,也是因為家庭出身,沒有考上初中。這種情況說明,就是不讓你們這種人的子女上學。這些功課好出身不好的孩子隻能去當時的私立中學 - 五三中學, 去和那些真正考不上學的人一起念書。
中學終於在八月中旬發榜了。我被十中錄取。我不知道那一年的出身論為什麽沒有應用 在我們這一班。 西山路小學五甲班總共有八個人被十中錄取。 今天回想起當時的情況,我不禁問自己,是當時河北教育局唯一的中學改製班需要我們這些從小學改製班畢業的學生?還是教育局要表功,說我們小學改製班畢業學生全都考上了中學?或是改製班小學的畢業生50%進了重點中學?當年幕後的政治鬥爭,如今已無法考證。但無論從哪一個角度考慮,我都是改製班的受益者。
我被分在一(1)斑。 那一年,十中的一年級一共八個班。一(1)和一(2)兩個班又是重點改製班。初中和高中一共念五年。 我們這兩個班會直接升入高中, 當然還是像小學一樣的淘汰製。考試不及格就得出去。。記得我中學的學號是28號。 1號到27號是男生。28號到52號是女生。我是女生中的一號。那個年代的學號是按入學考試成績排的。我明白自己數學是100,語文可能得了90來分。
接到錄取通知書,媽媽長出了一口氣。她近一年的擔憂終於有了好地結果。此時我的心裏還是掂著想上二中。媽媽也說了一句。“這分數,考二中也考上了。”
正像紀老師所說的,一(1)和一(2)兩個班有專門的老師教。我們的數學老師張秀珍,是當時河北省的優秀教師,並創造了張秀珍數學教學法。由於一年以後發生的文革,我們隻在十中念了不到一年的書。正是那短短的不到一年的時間,唐山十中為初中一年級重點改製班開的代數課,為我打下了堅實的自學基礎。
沒有在十中第一年的代數基礎,我就不會有未知數的概念。在以後上山下鄉和當水泥預製件工苦力的十年中,我靠著在十中一(1)班的數學基礎,自己學完了高中數理化和微積分, 成為文革後77級的一員。雖然說性格決定命運,但每當我回頭看自己走過的路,我應該深深地感謝紀老師。當時那位真的是不和藹可親的紀老師,卻在我人生的路上起了關鍵的作用。感謝他看到了我的潛力,專門為我做了家訪,說服了母親,為我那充滿風雨和坎坷的未來提前做好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