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壇子裏討論黨籍,官位的話題。我也有參與討論的衝動,我曾有過一些和父親較為深入的交流和自身體會。講出來和大家分享。
我父親40年代在同濟大學上學時,共產黨的“進步組織”相當活躍,同學教師中明裏暗裏和共產黨有來往,或本身就是地下黨的人不少。這些人有的一夜之間就消失了,有的是事發後跑到了解放區或延安。我父親厚道穩重,因此是左派學生爭取的對象。父親並沒有向前邁出那個關鍵的一小步,自己艱難掙紮地完成了學業。
畢業即失業,生活沒有著落。從前同濟大學的一個學運領袖在華北的聶榮臻部工作,49年春節回上海秘密招收大學畢業生。上海人普遍不願離開故土,響應者並不踴躍,但父親立即報名,去了華北。
到達河北的知識青年要進入一個叫“華北革命大學”的基地進行短期培訓。培訓結束後,文科生隨土改工作隊下鄉參加土改,理科生被派往東北各個工業基地工作。
共產黨拿下東北不久,要進行全麵的接收整頓。行政幹部是比較充足的,但是技術幹部十分稀缺。父親他們這些年輕人就算是共產黨自己培養的人了,參與接收和管理。當年共產黨上層的領導也比較開明。
1952年,工廠準備任命26歲的父親為一個600多人的車間主任。問題來了,領導發現,父親還不是共產黨員。當問到父親為什麽不積極要求入黨時,父親的回答是,他覺得自己不夠加入共產黨的資格和覺悟。當年有性命危險時,我沒有入夥兒上梁山,現在要求入黨不大好意思。最後,父親還是當了那個車間的主任。
我父母是49年在鞍鋼相識相愛,同廠工作5年,1954年結婚。由於母親的父親及兩個哥哥(家裏的全部成年男人)在51年死於鎮反運動。黨委書記及其他政治工作者提醒父親考慮利害關係,父親回答道,想好了。
1956年冶金部派往越南一個工業顧問團,20幾人中,兩人不是黨員,父親是其中之一。近兩年的艱苦工作後,回國時越南人給寫了鑒定信,無視父親是非黨人士,堅稱XX是優秀共產黨員,哈。幾年當中,父親也遞交了幾分入黨申請書,石沉大海。
說來很少有人相信,父親1962年被任命為塞外鋼鐵公司,那個4000多人工廠(二級廠礦)的廠長兼總工程師時,是整個公司唯一一個非黨員正處級廠長。就此事我向父親詢問過,父親說這確實也是他開始沒有想到的安排,出乎意料。
不是黨員就不是核心。父親給自己立下規矩,人事安排,福利待遇,招工晉級,工傷評定等等真正要用權力的時候,父親都盡量回避。也有會議開到一半的時候,請父親出去,因為黨委要商量重要事情,父親半個小時以後才能回來。
福兮禍兮,由於不是黨員,文革時父親隻是輕微地受了點兒衝擊,早早地“靠邊站”到車間勞動去了。廠裏6-7個人的領導班子,整死了一個黨委書記和一個副廠長。
1975年老鄧搞整頓,公司換了幾個主要領導。公司黨委領導們到父親的廠來了解情況,解決問題。僅僅幾個星期問題就解決了。時隔26年後,父親變成了一名共產黨員。他是我所見過的“參加革命”和入黨間隔最長的一位。
我隻寫我的所見所聞。自幼的耳聞目睹必然影響我的所思所想,我自己從未要求過加入共產黨。在中國不入黨,將來很難進步,不會有大出息的。
我認命。
唉,中國的老知識分子真是太好的人啊!
開會要出去半個小時,對真正的骨幹來說真是屈辱,那時這種事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