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在內蒙巴盟牧區插隊,深秋時節,生產大隊開會討論分紅事宜。隊裏賣給旗(縣)醫藥公司的枸杞子等貨品的一筆款項一直沒拿回來。隊長需要派一個能幹的人去旗裏催討,知青小高是合適人選。小高能說會道又有些匪氣,想必應該比隊裏的其他牧民幹部能辦事。
小高當然歡喜能到旗裏走一趟,但是他提出一個人去辦事不安全,還需一人陪伴同去。隊長問他要誰跟他同去,小高指名要我。大家都知道我倆玩得好,小高年長我3歲,早我兩年來插隊。
從生產大隊到火車站有20多公裏。由於地處偏僻,隻能乘坐那趟特慢列車,人稱“草原特慢”。這趟車什麽無名小站都停車,100來百公裏的路要走3個多小時。重要的是,不知從何時開始,這趟車上發生的明搶暗偷的事件越來越頻繁。
臨行前,小高囑咐我別忘了平時隨身帶的蒙古刀(匕首式的短刀),這在當地是很自然的事,我也沒多想。到旗裏後一切順利,拿到了那筆兩千多元的款項。我倆很高興,在一小店吃了頓飯,打道回府。
上了車個把小時,看到幾個家夥從我倆身旁走過,不斷地用眼睛打量我們。小高戴一頂棉軍帽,背一個“馬桶”式背包。棉軍帽是那種有一個細長條型護鼻掛在腦後側那種,很牛逼,很危險。當這幾個人第三次從我們身旁走過時,小高低聲說了句“今天是躲不過去了!”,拉了我一把後就隨這幾個人向車廂門口走去。
到了兩個車廂的結合處,聽到他和前麵那人嚷嚷,你不就是瞄上我這帽子,給你敢要麽?我擠上前一看,他己經用刀子抵住那人,眼裏閃著凶光。那夥人中走在前麵的三四個立即回過身來,罵罵咧咧湊上來。根本沒有時間多想,動作都是跟著感覺來的,我拔出刀子上前一步,刀尖直指他們,我還竟然用刀身敲了一下前麵那個戴棉帽人的頭。血往上湧,眼前變得有些模糊,這幾個家夥好像變小了,變矮了。。。
沒了聲音,沒了叫罵,幾個人瞬間就消失了。我倆默默地站在門口,不知過了多久,到了一個小站,立即下了車。走出了一段距離,小高開口說道,兄弟你真夠意思啊!我這才緩過神來,抱怨他為何這麽莽撞,他盯著我看了片刻,淡淡地說道,如果我們什麽也不做,你以為會有比這更好的結果?
多年後,想起這件往事,我會胡亂設想不同的可能結局。例如,如果這樣會怎樣,那樣又會如何?後來漸漸明白了,沒有那麽多如果,在那特殊的年代與環境中,死了個把知青或社會混混真不是個事兒。
後記:
我離開牧區上學後,再也沒有見過小高。80年代他有事求我父親幫忙,來過我家一次。小高沒有回城,留在巴盟當了林業警察。
我今年夏天回國探親,動身前告訴我兩個哥哥回國的安排打算,最後提了一句,可能的話給我聯係一下小高,兄弟敘敘舊。我哥一直也沒提起這件事,3周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在機場分別時,我問二哥怎麽不幫我細心打聽一下小高的下落,二哥隻說了句,他被人殺死好幾年了,就不再沒有多說什麽。
如果我有功夫,現在遇到這種情況,還打!隻要不打大傷不出人命,這種混混垃圾就是欠揍。
那會兒,我們都很年輕,連上帝都容忍我們。
年輕時身處的環境和年代,對一個人的成長有著決定性的影響。故事是發生在1976年冬季,我隻是一個16歲半的青澀少年,當年任何一個不小心的決定或事件,人生軌跡就可能南轅北轍了
好懸呀!! 教練兄的文筆和膽量都了不得,描述得讓人非常緊張,尤其讀到“血往上湧,眼前變得有些模糊,這幾個家夥好像變小了,變矮了。。。”,我的心一沉。幸好沒出事!真是敬佩你們那一批人。為“小高”的英年早逝感到惋惜。
祝教練兄和家人中秋快樂!
高寒地帶的那套棉冬裝非常昂貴,羊皮的軍大衣可以賣到¥80-100,棉軍帽可能值¥25-30。另外,還有大頭軍用靴,常常成為混混們搶劫的熱門貨。。。
小年輕的莽撞,到今天成了很好的回憶。
我覺得自己有一點感激上山下鄉的,不是什麽“青春無悔”,而是讓我們的生活多了色彩。否則城市-城市,學校-家庭的生活一生到老,也真沒有什麽好回憶的。
這筆錢對於貧窮的農業隊,就是巨款了!
教練的哥們兒挺聰明的。 人家雖然人多勢眾,走到車廂連接處,對方的優勢就顯示不出來了。然後提到帽子,是轉移視線呢 :) 對方想想,不至於為了個帽子動刀子,走了算了。。。你倆也看著不像好人 :)
75年底回到我插隊的大隊去取當年的勞動所得,二百多人民幣,取到手天已經黑了,現在想想還後怕。
哈哈,謝謝更正。剛想回帖問你,不到曠野飛翔,安知是否雄鷹乎?
前幾天回國聽說一個當年活蹦亂跳的夥伴去世了,很難過。
另外,我此文的重點是突出那個非尋常的時代,那個苦難又令人難忘的年代!
此事不算瘋狂啊?不過,現在如果讓你有足夠時間思考,有現在的閱曆,你會怎麽做?
如果是我,我會靜以待變,如果對方有所動作,才亮刀,作正當防衛。因為,也許他們根本就沒有什麽打算。當然,當時的結果是理想的,但是,如果他們本來沒想幹什麽,被你們一激,反而失去理智,豈不更壞。
當然,這一切,都是一個經曆過一切的老家夥的靜夜思考,和10多歲的年輕人在一觸即發的時刻的思考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