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60)
2023 (79)
我上大學以後因為不喜歡自己不得已選的大方向,和老師也就沒有多少課下的聯係,可以直接忽略不計。小學有過不錯的老師,但因為轉學太多次,相處時間太短,也可以忽略。
呆了五年的中學是我的求學生涯裏最快樂和最有成就感的幾年。經曆過十幾,二十多個老師,各科都有。一大半都很一般。照本宣科,能把學生直接催眠到夢境的有之,自己沒本事講課,卻把學生挨個拎起來的更有之,什麽輪流讀課文啦,輪流總結中心思想等等。還有的時不時拿出殺手鐧,讓我們自習。其實這樣挺好,我們可以寫作業,聊天,複習功課。
我最喜歡的老師有幾個。第一個是數學老師,但並不是一開始就教我這個班。這個老師是上海人,文革前畢業於上海華東師範大學。據說文革期間遇到麻煩,一個頗有前途的高材生就這樣被貶到了北京的中學當數學老師。他剛來我班上的時候一口濃重上海口音的普通話讓我們很新鮮,但很快就發現他人非常聰明,嚴謹。那些平時最喜歡捏軟柿子的搗蛋鬼們也都老實了。他個子不高,骨架不突出,完全不是厲害的模樣,但他的眼神和表情非常有威力。遇到試圖挑戰的學生,一個眼神扔過去就老實了。
我在他眼裏雖然屬於好學生的一撥,但我自己知道我的數學是拚命拚時間拚出來的。我沒有數學腦子,也不算靈活的一類。我課下花在做題上的時間比班裏的數學尖子們都多。尤其是當我們正式分班準備高考,我被榮幸分到了最好的一班以後,他就是我們唯一的數學老師。我更是有一種被數學天才包圍的緊迫感,不敢掉以輕心。當時我雖然身在理工科一班,也就是有望考上重點學校的理工考生班,但我心裏還是無法放棄考文科的夢想,身在曹營心在漢。
讓我完全放棄文科,死心塌地準備理工科考試的轉折點是“北京青少年和科學家談話會”。會議曆時三天,地點在天安門旁邊的中山公園音樂堂,也就是每年五一和十一最高首長看演出的地方。第一天數學,第二天物理,第三天化學。來的都是當時最有名的各領域前輩或者骨幹。我們學校每天有兩個名額,而我莫名其妙地拿到了第一天的票,跟隨數學老師和另一位我班的數學課代表一同前往。現場見到了陳景潤,楊樂和張廣厚,華羅庚沒來,隻托人念了他寫的一封信。可想而知這樣一個不可多得的殊榮和機會對一個想上大學的青少年有著多大的影響。回來後我就悄悄地斬斷了考文科的最後一絲念想,老老實實繼續玩命啃數學題。
老師知道我的想法和軟肋,所以經常告誡我不要花太多時間啃難題。隻要把基礎打紮實,每個知識點都沒有漏洞,高考的數學部分就不會有問題。至於參加數學競賽的那些挑戰部分,和高考中可能遇到的20分難題,也要一步步做下去,每一步都有分數,哪怕最後的結果錯掉或者做不完。
有一次參加區裏的數學競賽,試卷分基礎題部分和難題部分。基礎部分題目海量,沒有人能做完,但考的就是做題速度和做對的能力,全是基本概念。我當時得了93分,全班最高。老師再次拿我現身說法要求我們看重基本概念,高考不會有太多難題的。後來的難題部分一共五道大題,我隻做了兩道,40分。但因為晉級北京市比賽要兩項相加的總分,我總算是進去了。
上大學以後每次回北京我都會去看我的數學老師,總能從他那裏汲取新的營養。畢業後我們也一起去看過他,在我印象裏他看上去不能再普通了。他依然每天坐公交或者騎車上下班,和一個工廠女工結婚後有個兒子,生活裏除了教課就是忙孩子。如果不是文革,我恐怕沒有機會認識這樣的好老師,他應該至少在大學裏教書吧。
第二個是我的語文老師。他文革前畢業於北大,人很高調。課堂上對不爭氣的學生很不客氣,好學生也不列外。我們幾個是他一貫的得意門生也照樣被他貶得一無是處:
“你以為你在寫小說嗎?“
“你這作文還能瞎編得再離譜一些嗎?“
但他真的很有才,講課也很生動,尤其是寫作。我中學期間一直喜歡作文課和他有很大關係。他教我的班比較早,而且是我的班主任,所以他一直攛掇我考文科,還保證我能考上北大。可惜家長和謀數學老師一起建議我考理工科,理由當然是有用而又沒危險。
我們高考班的語文老師當然也是最好的,所以他仍然在為我們備考。第一次參加77級高考後我以兩分之差落榜,他趕緊過來說服我改考文科,還是以北大做誘餌:
你看你語文考全校第一,要是報文科一定會被好學校看上的。而且你不用費力氣做數學題了多好!“
我隻有苦笑,這時候不可能改方向,我隻有繼續玩命補我的數理化。
78級高考半年後到來。語文考試仍然是我最輕鬆的,我甚至不顧老師的千叮嚀萬囑咐而提前交卷了。盡管一出來就挨罵,但老師是知道我的水平的,除了作文會被扣分以外基礎部分我應該不會失足。從此我完成了我的文科考試,這輩子再也不會有如此輕鬆而又有趣的考試了。後來幾十年的生活證明了這一點。
好的老師是朋友,是人生導師。求學期間碰到好老師有如生命的裏程亮起了燈塔,照耀著前行的方向。如果老師能發現你的潛能,你的長處並能把它們激發出來,做學生的就能少走很多彎路,早日朝著正確的方向啟航。
其他老師都沒有跟到高考,但也給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一位能把魯迅小說演出來的老太太,一位把曆史課上成故事課,以至於我們聽見下課鈴就歎氣的普通女老師。一位瘸著一條腿,一上課就全部英語的上海外語學院畢業的高材生。
我相信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我的這些中學老師。
好老師是可遇而不可求。
遇上了,有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