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這輩子很看重自己的鑒定,曾為它奔跑過,奮鬥過,就為了鑒定裏的自己是清白的,沒有汙點。他們那一輩不少人因為鑒定裏有不明不白的材料而被用人單位拒絕接受,在單位裏得不到提升,甚至被打入另冊。那個年代的個人鑒定,積累起來就是所謂的檔案,可以決定一個人的生死。當決定不讓你活的時候,你會死的不明不白。
作為女兒,我願意為父親寫一份鑒定。用我生命中和父親在一起的短暫時光,用我從母親那裏了解來的鮮為人知的事實,用我對父親的感情和理解,告訴他至少在女兒心裏他是一個合格的好父親!
父親是個好人。
“好人”一詞在不同的時代有著不同的定義。 在戰火紛飛的年代革命者就是好人。 在學雷鋒的時代舍己為人,舍小家為大家的就是好人。 在文革時期”好人”的標準被扭曲了,那些瘋狂陷害別人的小人倒成了”好人”。 到了現在的商品時代”好人”有時卻被貶低成了”無用之人”。
在我的心目中父親是一個與時代的變遷沒有任何關係的好人。 自從他棄學從戎,參加革命的那一天起,他就把自己交給了他的信念,忠誠而又勤奮地為黨工作了一輩子,從來沒有想過為自己撈名譽,撈好處。隻要政治上清白,隻要不受冤枉,隻要給他一份能讓他發揮能力的工作,父親就會異常滿足和幸福。盡管在文革中父親的正直和善良使他遭受了不白之冤並影響了他的一生,但他從來也沒有放棄過自己的信念,甚至不允許我們做兒女的對他的堅持有任何挑剔。 如果說好人有好報的話,父親一生中幾乎在每一個關鍵階段都或多或少地得到過老領導,老戰友和老朋友的幫助和鼓勵。
父親參軍不久就被調到了當時在南京的華東軍大報社,在兩位指導員的領導和幾位同事的合作下開始了他新聞記者的生涯。 其中一位指導員後來成了父親的終生好友,在我十幾歲夢想當小兵的那一年父親還親自帶我拜見了他的這位老領導。 五八年父親到解放軍報社以後的幾年是他事業的高峰期,這段時間裏他連連獲獎並在文革開始不久就進入了中央兩報一刊評論組。 隨後在與肖力(毛澤東的女兒)的近距離接觸中產生了觀點上的磨擦,被打成現行反革命並關進牛棚。
兩年多以後我們全家下放到濟南軍區工程兵農場,父親以平靜的心態開始了他的勞改生活。 在農場的炊事班裏,父親白天喂豬,打掃豬圈,到河裏去放鴨子,晚上就教班裏的戰士們學文化,最終以他的誠懇和平易近人而贏得了周圍人的尊敬。 場部的領導及家屬後來也成了我家的朋友,多年以後還保持著聯係。
在多方麵的幫助和努力下,父親先是在濟南軍區的報社裏工作了幾年,然後終於又調回了北京,來到了軍事科學院。 從文革的開始到結束,父親幾經周折,轉了一個大圈又回到了北京,回到了他心愛的編輯工作中。 這裏麵有他個人的堅持和不離不棄,但更有那些老領導和老同誌的全力相助。 在父親平凡但不平庸的一生中,我充分看到了這樣一點,一個人的內在品質決定了他在周圍人心目中的位置。 在父親過了八十歲生日,開始回首往事的時候,我相信他的內心沒有奧悔,有的隻是平靜。
父親是個愛家的人。
父親愛家的方式很獨特,他不善言辭,一切盡在行動中。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看到了父親在牛棚裏寫給母親的信。我當時很難相信那是家信,簡直就是一個備忘錄。 他用數字標出了每一條希望母親不要忘了做的事和不要忘了買的東西,內容祥細到每一件在購貨本(當時北京用來限製居民購買日用副食品的證件)上的東西,象肥皂,粉絲等。 我連看了幾封信都是差不多的內容,他當時在那樣一種惡劣環境中心裏裝的競是我們娘兒仨的生活細節,讓我感動!
我長大了以後更多地感受了到父親對我們的愛。 在我家的餐桌上父親吃到嘴裏的東西標誌著我家真正的生活水平。 家裏窮的時候父親一口肉都不吃,隻吃疏菜。 生活稍好一點的時候他會吃一點肥肉。 吃雞的時候他隻吃雞頭雞腳,誰都知道窮的時候雞腿最保貴! 吃魚的時候也是一樣,那種細細的帶魚他隻吃頭和尾, 從來不碰中間的部分。 直到生活真正好了,他才開始與我們共享每一種食物的美味。
除了我們這個小家,父親更是沒少關注他的那個大家, 他讓我耳聞目睹了什麽叫作長子為父。 自從父親工作以後,他就開始資助每一個弟弟完成他們的學業。 在我家本身境況並不好的時候,他也是盡量幫助他們,隻要對方需要。 在我家的經濟狀況逐漸好轉以後,他更是把幫助的麵擴大到了橫向包括從老家出來的親戚和老戰友及子女,縱向包括弟弟們的下一代。 因為我家住在北京,各方麵的需求經常很自然地落到了父親的頭上,而他總是樂於相助,隻要能讓對方高興和滿意。 事後也從不再提起,一切都是他應該做的,他得到的隻有快樂。
父親的晚年身體健康,心態平和,同他一輩子的與世無爭和助人為樂是分不開的。 有人曾經說過,一個人的幸福大小取決於他給予的多少,而不是所得的多少。 在父親的身上我真正領悟到了這一真理的正確。
願父親及天下所有的好人一生平安!
年輕時的父親:
父親過了85歲生日:
我明年回京,慶賀我父親的90大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