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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避“壯丁”,名目繁多

(2025-02-23 15:40:20) 下一個

逃避“壯丁”,名目繁多 (一, 二)(021725)

俄烏戰爭結束之際,人們越來越多的談起美中之戰的可能。當年輕人和他們的父母也越來越多的關心上戰場的可能,和美國征兵的程序的時候,人們越來越多的談起越戰征兵。越戰發生在70年前。美國以遏製蘇聯共產主義在亞洲的影響為目的,介入了戰爭,從利用代理人作戰到最終直接下場參與。1964年到1973年的數據顯示,參與戰爭人員超過870萬,直接下戰場超過400萬人。早在1961年時,美國就開始送軍隊去老撾,柬埔寨等地轟炸運輸線,而戰爭真正的結束是1975年。這14年間,參與人數超過1000萬。他們,不管是活著還是死去,不遠萬裏繞過大半個地球跑到越南參與戰爭,留下亡魂58202,傷員30萬有餘。需要知道的是,這個數字並沒有包括那些因為參加戰爭而患有戰後綜合症的人。以下是我熟悉的三個人在戰爭期間極力躲避被抓“壯丁”的故事。

學者Dennis
多年前的一個星期五的下午,和通常一樣,除了秘書辦公室以外,整層樓,沒有其他人。我喜歡那個時候去辦公室,敞開門,仿佛一個人在享受著整座大樓。我在做著自己的事,不遠處傳來了被人們疼愛地稱為小姑娘的法國歌手,伊迪絲·琵雅芙(Edith Piaf)的“無怨無悔”的歌聲。伊迪絲在歐洲可以說是家喻戶曉,名氣非凡,在美國則很少聽到。

我被歌聲吸引著,也想和Dennis 聊聊這首歌。就起身, 離開了辦公室,朝著歌聲走去。門敞開著,磁帶在那個壁式錄音機中旋轉著,歌聲正好是重複“無怨無悔,無怨無悔”的幾節。Dennis 坐在辦公桌前,雙手支撐著兩頰,兩眼茫然地凝視著前方。我不確定他是在聽歌曲,還是在思考,但是,決定不打攪他,靜靜地站在門口,同他一起聽歌。也是在等待時機和他打招呼。他伸手去取桌上的紙巾時,依舊沒有意識到我的存在。他用紙巾擦著眼睛,我依稀看到,他的臉上淌著淚水。看到這裏,心中突然有一種窺探了他人隱私的內疚。我不想讓Dennis 感到尷尬,想在他發現我之前離開。我轉過身,還未離開,隻聽,“感謝你此時到此!”可能是我轉身的聲音驚動了沉浸於歌聲中的他。他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呢?我不解。已經轉過身,抬在半空的腳就那麽停在了半空。還沒站穩,又將身體轉回去,身體失去了平衡,晃了兩下,最終靠在了門框。我忙說,‘’原諒我的魯莽,我實在是無意打攪‘’。Dennis 用他略顯紅腫的藍得深邃的眼睛看著我。雙眼充滿了那種唯有孩子才有的期待求助的神情。我心頭一陣酸楚,不忍就這麽離去,留下他一人忍受苦痛,盡管我並不知道他在為什麽而感動和悲傷。

Dennis 是個優秀的學者,業務精湛,做事投入,永遠保持著一氣嗬成的勁頭。我一直不清楚是他的這種特質得到了哈佛大學的賞識,還是哈佛大學的博士學位訓練塑造了他。或許二者兼而有之。越戰爆發時Dennis 是加州伯克利大學反戰的學生領袖,曾多次在校園組織和平反戰活動。企圖摧毀示威活動的警察,頭戴鋼盔,腰間插槍,手持電棍,列隊闖進校園。記者以好事為生,拍了一張警察暴力限製Dennis 行動的照片,通過大報媒體(national newspaper)傳到了美國,以至於世界的各個角落。

那天,Dennis 告訴了我“無怨無悔”的故事。

60年代的某日,Dennis 收到來自征兵處的信,信中詳細地寫著他的基本信息,並指示他必需10天後報到從軍。顯然,他被‘’抓了壯丁‘’。一個反戰義士套上迷彩服,經過了六個星期的洗腦和集訓,被裝上一架軍用運輸機,送往越南戰場。八小時後,飛機停下,無人知道是哪裏。集訓中,這些新人被反複告誡,警官詢問時,士兵隻有回答 ‘’是‘’, ‘’不是‘’,和‘’不理解”的權利,他們是不可以提問的。此時,這群即將上戰場的人試圖從麵麵相覷中,得出答案。Dennis 環視了四周,發現不多的地麵人員與他們的著裝一樣。他迅速做出決定,插進從他身邊經過的幾個地勤人員當中,成功得以脫逃。黑暗中,他盲目地步行了一夜,天亮時看到一個居住區域。都是些長著白人臉的人,匆匆忙忙地行走,似乎沒有越南人。難道闖進了美軍基地?Dennis 急促地向相反方向走去,半小時後,來到一條公路邊。看到有車經過,他做出搭車的手勢。開車的是個白人,會講英語。Dennis 誠實地告訴對方他是美國人。開車人很同情他的處境,告訴他,這裏不是越南,是瑞士日內瓦,並把汽車後座上的一件衣服遞給他,讓他換上。分手時,還給了他幾十瑞士琺琅。Dennis 為自己的逃脫慶幸,開始了流落歐洲的生活。

因為軍人沒有護照,很難找到具有專業性質而且穩定的工作。Dennis 隻能到處以打短工維持生活。漫長的戰爭破壞了人們的生活秩序,也給人們帶來了無窮的戰爭焦慮,歐洲人反戰情緒愈發強烈。當人們知道了Dennis 的經曆,表示出無限同情。生活,工作,都不是問題。時不時,還有心懷正義的美女大獻殷勤。時間過得很快,三年後,他決定回家過聖誕節。他很高興地打電話告知母親,父母才知道他半路脫隊,並沒有去硝煙彌漫的越南戰場。

聖誕節的前兩天,母親收到一個電話。對方問,Dennis 何時回家,母親隨口說‘’聖誕節‘’。簡單的三個字,卻毫無掩飾地透露出母親的滿心歡喜和期待。旁邊的父親聽了亦是高興,問道,誰來的電話?母親依舊沉浸在心中的幸福之中,簡短地,有些心不在焉地說,‘’不知道,可能是他的同學吧‘’。

聖誕除夕,Dennis 在家門口走出出租車,快步登上久違的家門,想到就要見到家人,他停在台階上,整理衣襟,極力鎮定自己,想著如何對家人說出他準備了幾天的第一句話。還未來得及按門鈴,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Dennis ”。他回頭,隻見6名身著憲兵隊警察(Military Police)製服的人包抄而來。他立即明白了。三年過去了,人家並沒有放棄送他去戰場的計劃。麵對訓練有素的六個人,他沒有選擇,跑都不要跑,隻有束手就擒。他向穿製服的人要求見一下家人,留下帶給家人的聖誕禮物。這一請求被斷然拒絕。顯然,和製服人說話的聲音被房子裏的母親聽到,母親打開門時,Dennis 正被押進牢車。母親和妹妹奔向汽車, 朝著他的背影呼喊著。 Dennis 被強迫塞進了車,車門還沒有關上。聽到呼聲,他伸著頭,對近在咫尺,卻無緣相偎的媽媽,無奈地叫了聲媽媽,旁邊的妹妹幾乎失去了理智,擠在媽媽身邊,淩亂的頭發灑在臉上,三人淚水潸然而下。他想更清楚地看看母親,可是帶著手銬的雙手無法如願擦拭淚水。母親和妹妹拉住車門,沒有鬆手的意思。Dennis 對媽媽和妹妹說,你們的聖誕禮物在旅行袋裏。他要求製服人把東西留下,製服人一臉無奈,以堅定的口氣,低聲說‘’不可以,需要拿回去進行檢查‘’。爸爸和妹妹的男友也出來了。還有一個與妹妹年齡相仿,Dennis 不認識的女孩子。Dennis 對母親說,我帶給你的是你喜歡的法國歌手艾迪特·皮雅芙的磁帶, 話音未落,另一個製服人粗暴地推開母親拉著車門的手,母親被推搡在路邊。透過車窗,Dennis 模糊地看見倒在地上的母親,大喊,“你們沒有母親嗎?” 就這樣,Dennis 在軍隊牢房的水泥地上渡過了那一年的聖誕除夕和聖誕之日。幾天後,他再次被送往德克薩斯州的軍事基地進行赴戰場前的思想教育。出發前一天,軍方將旅行包歸帶給他,Dennis 再次被送上了軍用運輸機。而手銬和腳鐐直到飛機著陸在南越的軍事機場才被打開。那個法國歌手,伊迪絲·琵雅芙的‘’無怨無悔‘’的磁帶還在旅行包裏。

Dennis 在越南時,正值美軍大量使用化學武器橙劑時期(1962 to 1975), 他多次暴露其中。戰爭結束了,Dennis 是那些以完整身體回家的幸運兒之一。他回到伯克利校園,完成了因為“壯丁”未完成的學業,又去哈佛讀了碩士和博士,開始了他少年就向往的人生軌跡的另一個篇章。Dennis 沒有結婚,孑然一身。在他50幾歲時,健康情況急劇下滑,他得了血癌。他說,是意料之中的事。許多人,包括Dennis 自己和其他同事,都堅信,和當年美軍在越南戰場灑下的1100萬加侖的橙劑有關。
新聞教授 Tom
Tom,美國西海岸的一個大學新聞係的學生,其學習成績並不是那麽優秀。他反對美國武力介入他國事務,積極參加反對戰爭的活動。某天,不幸被抓了‘’壯丁‘’。他想到有同學告訴他,在基督教教會任職的宗教人士可以使用宗教信仰與戰爭衝突的借口延緩兵役。Tom 是個無神論者,不屬於任何教會。可是他想去碰碰運氣。首選的教堂離住所不遠。教會長說,隻有專職牧師才有可能被批準,而他已經給幾十個人寫了證明信,幫助他們延緩兵役的申請。他擔心太多的千篇一律的證明會給自己的教會引起麻煩,他不想好心辦壞事。Tom 又去了第二家教會,第三家,第四家,當他走到第8家時,他得到了教長的幫助。拿到了證明信,Tom 向征兵辦公室趕去。不巧,征兵辦幾分鍾前剛剛關門。Tom 太想成功,不想焦慮著煎熬到明天,他急切地敲門。開門人熱情接待,許諾馬上辦理。簽收申請時,辦公人員臉上的不悅顯而易見,嘴裏嘟囔著,‘’還以為是個遞交申請的,結果是個遞交延緩兵役的‘’。一個星期後,Tom收到延緩申請被批準的通知,信中還說,這個決定有效四個月,如果需要繼續延緩,則要遞交一個新的申請。他長歎了口氣,安慰自己,至少,現在不用去戰場。

放心的日子沒有多久,與媒體報導不同,民間傳播的小道消息中有越來越多的壞消息。也有自己身邊的人在戰爭中死去。戰場不僅需要武器彈藥,作戰人員也需要補充。Tom 再次收到征召入伍的通知。那時,以宗教借口得到延緩的人不是少數,而征兵辦對宗教緣由的審查也越來越嚴格。這次,在高人指點之下,他佯裝精神病,到醫生那裏裝瘋賣傻,得到了一個精神病證明。Tom 再次成功躲避‘’壯丁‘’之責。

幾個月後的某天傍晚,有人敲門,來者是征兵辦公室的人,在確定名字之後,將通知親手交給他。原來許多人以沒有收到通知為由,對征兵辦不理不睬。所以他們就親自登門送達,並要求核對身份信息,當場簽收。Tom非常沮喪,心想這次大概是躲不過了。他不敢耽誤,半夜帶著幾件衣服和他的曼陀林和吉他,離開了寓所。那一夜,Tom 加入了流浪者的行列。天亮後,碰到其他流浪人,與他們聊天。有人說,在加州的山裏有許多嬉皮。有吃,有喝,不用工作,過嬉皮士共產主義。Tom 大喜,不敢耽擱片刻,當天下午離開家,奔赴加州,尋找嬉皮組織。離開前,給母親打了電話,表示問候,並未告訴她要去加州的事。隨後退了房子,開著隻有一個門還可以正常工作的老車向嬉皮鄉奔去。這一路走了半個月,很是辛苦。不幸的是,這部老舊不堪的雪佛蘭最終壽終正寢。幸運的是,死車的地方離嬉皮之鄉隻有兩個英裏。

嬉皮鄉在加州的一個山裏,那裏有樹林,也有小溪,風景美麗。由一個有錢人提供資金支持。嬉皮中有些人在附近從事各種類型的工作,也有一些人選擇日日逍遙。留著長發,彈著吉他,無拘無束地享受著各式毒品,沉湎於自由的性生活之中。有工作的人每個月把薪水交出來大家分享。那裏有個大房子,和幾個比較簡易的房子可以住。據說原來是某個奴隸主的夏宮,主房是奴隸主的居所,其他的則是奴隸們的居舍。不過,大部分嬉皮們喜歡野外露營,甚至是大雨飄泊的時候,也會選擇經受雨水洗禮,或者樹下觀雨。Tom 喜歡嬉皮士的那種無拘無束,享受充分的,自由的生活。很快,Tom 和一個嬉皮女有了孩子。在幾個嬉皮女的幫助下,七手八腳之中,女兒出生在天是被,地是床的野外。Tom特別驕傲而滿足的說,那是真正的回歸自然。唉,他不是產婦,大概不知道麵臨多少危險。嬉皮們用喝酒和吸毒慶祝新生命的誕生。Tom 和他的嬉皮女混天混日地快樂了一年多,那個提供資助的有錢人通知大家,錢花完了,請大家各自尋找出路。嬉皮士共產主義運動就這樣結束了。Tom 帶著妻子和女兒最終走出大山時,得知越戰就要結束了。而他不需要再擔憂被抓壯丁。

這個曾經對學習不那麽感興趣的人經曆了這一切,在已經不是傳統大學生的年齡時,再次返回學校,完成了學士學位,又讀了碩士和博士。在拿到第一個大學教職時早已過了不惑之年。 Tom 說,‘’誰能說我的經曆不是人生瑰寶呢?” 是經曆,也是人生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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