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衣飛飛
每天記一點兒，省得忘記了。
正文
兒子五歲半開始學鋼琴。
最開始是因為他喜歡，整天玩兒他的玩具琴，喜歡得不得了。最後在他的要求下我們給他找了一個老師。
一入琴門水很深。
指法不對，節奏不對，左右手節奏不同的時候尤其艱苦。
每天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跟兒子說：“開始練琴了”，我比他還怕，我怕看見他原本高興的小臉兒忽然一下子垮掉的樣子。彈的時候，他一出錯我就急，有一次還打了他的小拇指一下。
多少年之後，兒子還在控訴我：“什麽樣的媽媽會在孩子鋼琴彈不好的時候打小孩兒？！我才五歲啊！我能彈那麽好嗎？！ ”
我喏喏地說：“可是我就打你手指頭那麽一次啊？！”
他更氣勢洶洶：“一次就夠了！”
看沒看見？慣孩子的壞處。
他至今還記得自己三歲半時我推了他一把，把他從凳子上推到地下的情形。
長到十四歲，也就這麽兩次，一次推他，一次打他小拇指，他就一直一直記著，我問他要記多久，他說，記到永遠。
自小他是個超級敏感的小孩兒，我的臉色稍微不對，他就會來一個他的心要破碎了的表情。現在他人大了，不再有這種問題了，我才開始控訴他小時候種種惡行，比如坐在車後麵傷心欲絕地說：“You broke my Heart! Here! Here! It HURTS!“然後用手還比劃著他的小胸脯。我虔誠地認為我兒可以代替馬景濤扮演瓊瑤阿姨苦情戲裏的角色，說不定當金馬獎影帝也說不一定。
跟這樣的小孩兒較勁彈鋼琴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到最後我實在抗不住了，順了他的意思，把鋼琴課給停了。
一下子天下太平了。
可是我的心裏，總是那麽地不舒服。
我總覺得孩子的生活裏一定要有音樂。一個不懂得欣賞音樂的人，生活裏少了多少色彩啊。
他小學三年級時我終於等到了一個機會，讓他學打鼓。
這裏麵有多重考量，一個是他的性格，他偏敏感比較心細比較溫柔，我擔心他會有點象女孩子，所以找一個可以發泄情緒的樂器讓孩子能夠多點陽剛氣。還有，打鼓照樣可以鍛煉他手腳協調能力，另外呢，節奏感，學鋼琴時我注意到他把握節奏能力不是很強，那麽趁這個機會讓他從節奏開始也是可行的。
他老爸這次多了個心眼兒，要求跟兒子簽合同。內容是兒子必須堅持學習兩年，並且能參加至少兩次以上的演出，如果他做不到，以後父母再不給他買任何的樂器。
打鼓老師是個非常有耐心的老師，兒子常常打著打著就快了，老師就一直一直跟他說，從來不發脾氣。
回家的作業練習也不多，兒子總是能夠好好完成作業。我沒有催過他練習，他自己沒事就敲敲打打。
後來我們搬了家，換了一個老師。
這個老師有所不同，他喜歡音樂，每次兒子一去上課，兩個人就戴上耳機，他介紹給兒子各種音樂，爵士，搖滾，鄉村，那段日子，兒子聽了太多的音樂，跟老師並肩打著，很快樂，老師不太花很多心思糾正他的動作，我也就聽之任之。
我的想法很簡單，兒子學習是為了跟音樂做朋友，是為了享受音樂，那麽不管他怎麽樣，手腳都在動，腦部都在連線，我又不想讓他當音樂家，讓孩子玩兒而已嘛。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一學琴我就能跟他鬧得烏煙瘴氣，而學鼓我就可以袖手旁觀，不明白啊不明白。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一學琴我就能跟他鬧得烏煙瘴氣，而學鼓我就可以袖手旁觀，不明白啊不明白。
後來又換了一個老師，這個老師開始糾正兒子的動作了，大約也是因為兒子水平慢慢在提高的原因。比如什麽動作可以打出flank,手腕要怎麽地鬆，手肘要怎麽地動，很枯燥，不過，好像兒子也不抗拒。
兩年之後，他老爸給他發了一個獎杯，獎勵他堅持不懈地把鼓學完。
初中一年級兒子毫不意外地想進學校的percussion樂隊。Percussion在孩子裏是非常流行的，大家都覺得很酷，所以加入樂隊需要考試。
初中入學選樂器時，老師會讓你試各種樂器，隻要能吹得響，老師看看沒什麽大問題的，都會給孩子機會。但是percussion是有名額限製的，每個年級大約隻收六個孩子，如果報名的人多了，就需要老師看看孩子協調能力好不好，是不是能跟著老師隨時懂得換節奏。
Percussion是大多數中國父母不太了解的一類。其實這個行當裏，大約有一百多種樂器，自成一體，有木琴，鼓，還有你能想象到和想象不到的各種打擊樂器，演出時要求每個孩子必須同時能夠駕馭三種以上樂器，他們表演的時候都是站著的，方便隨時換樂器，有時走馬燈一樣的，非常有趣。我看過一個高中生的演出，他們把一種類似輪胎上的龍骨拿來當架子鼓演奏，非常的有非洲音樂的味道。
一入Percussion兒子的挑戰馬上來了。
他早年學打鼓，老師用很多時間糾正他drummer的動作。這其實是一件好事，為什麽呢？因為兒子自尊心非常強，從前我看到他不少的動作想糾正都被他直接打回來，理由是：“你不懂，不懂的人不知道怎麽回事。”現在老師糾正他，他就顧不得自己的自尊了，因為老師太牛了，見到牛人不服那是不行滴，他回家老老實實練，讓我給他拍照片，確定他的動作完全標準。
第二個痛苦也跟著來了。
他不識琴譜。木琴其實跟鋼琴緊密相連，譜子都差不多，他又要顧譜，又要顧手裏的兩個琴棒，簡直是手忙腳亂。用他的話說，他打鼓是最厲害的，但木琴是最糟糕的。
第三個挑戰是他的驕傲。
幾年的學鼓經驗，讓他覺得自己比別人都好一些，再遇到自己不擅長的木琴還會逃避，六年級期末升級考試他自己不在意，不好好練習，我說了幾次他都不聽，七年級一開學，他被扔回了concert band。
跟他一起練習的大多數孩子都進入了symphonic band，因為這批孩子都很出色。
兒子一下子被打到了穀底。
原本都是一起練習的，他比別人起步還早，一年之後居然被拋到了後麵。
他後來告訴我，他每天上學都覺得羞辱，現實把他撞了個滿頭大包。
我什麽都沒說，我太了解孩子的個性了，他的痛苦我能體會，我對他最大的幫助就是一言不發，看他怎麽從地上爬起來。我跟他老爸苦苦控製想責備他，想做什麽事情幫助他的衝動，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一段漫長的日子。
整整一年。
他早上最早到學校，晚上別人都回家了他自己還要留在琴房練習，直到老師轟他走。
一年之後，他終於進入symphonic band, 1st chair, 入all region band, 3rd chair.對這個成績，他並不高興，說他應該區裏第一名的，他說他看了那兩個人的表演不如他，但考試就是考試，沒什麽好說的。自那以後，他更加認真對待所有的考試，不給自己留任何的遺憾。
九年級入學考試，他全高中percussion 2nd chair。 我祝賀他，他隻是說：“我隻是比較認真準備升級考試，有人比我好，但考試沒我考得好。”
然後他告訴我媽媽我將來要學音樂，percussion專業。
我查了一下入學要求，對他說你鋼琴要過關才行。
順水推舟讓他重新撿起了鋼琴。
其實我現在不在意他到底學什麽專業，美國條件這麽好，他隨時都有換專業的機會，專業可以隨時換，但孩子本身的毅力，堅持，以及追求夢想時是否有一顆平常心就不那麽容易培養了。
我一直覺得，我們給孩子最好的禮物是他在學習過程中練就的素質，而不是一路保駕護航不給他麵對風浪的機會。有一天他要自己啟航的，離開父母去闖天下，而那時候我們沒法時時陪在身邊，與其到那時候看孩子遭遇滑鐵盧，不如早早送他利器，讓他學會逢山開路，遇水搭橋，與其送他一個城堡，不如送他一身本事，讓他自己搭建城堡。
其實做父母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跟著孩子學習，成長，磨練，誰說父母沒夢想呢。他們就是我們手裏的工程，是最有挑戰的項目哪。
在城頭看了題目就猜到是你。我會常來騷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