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二十三對奇跡
紅葉 作品
第十九章 黎明前的黑暗 (4)
劉曉龍死了。
劉凱璿的記憶始終定格在一個畫麵,劉曉龍的身影衝向空中,劃出一條晚霞般的弧
線,然後消失在她的視線裏。
隻是短短的幾秒鍾,前後隻有短短的幾秒鍾, 她甚至都來不及反應過來。
閉上眼睛那個驚心動魄的畫麵就向她湧來, 一遍遍地放映,無論她怎樣努力都無法
消除,隻有服用鎮靜劑才能讓她擁有短暫的平靜。
“ 對不起,對不起。” 她沒有意識到劉曉龍的心疾已經如此嚴重,他的心理比她
的更脆弱。劉凱璿哭了又哭,悔之又悔。
她沒能察覺到,男人其實內心比女人更脆弱,劉曉龍隻是用堅強平靜的外表掩蓋他
內心極端的痛苦,那痛苦往往不堪一擊,一句觸動心弦的話就能讓他走上絕路。
劉凱璿坐在床上,擁著被,呆呆的望著窗子。窗外在下雨,是冬天了。
她不記得劉曉龍出事是什麽季節的事了,頭腦混沌著,時間混淆著,好像是昨天,
好像已經過了幾百年了。
劉曉龍的一應後事都是由何焱代替她出麵料理的,劉凱璿隻是整天躺在床上,時而
發冷,時而又發熱。象浸透在冰水裏,又象在灼熱的火爐上炙烤。
“ 為什麽? ”
“ 這到底是為什麽?”
劉凱璿千百遍地問蒼天,問自己。
一個人的內心世界, 是最隱秘最難以捉摸的。她能夠幫助陌生人解決心理問題,
卻幫助不了自己的弟弟, 何等的諷刺。
她冷笑著,嘲笑自己,那麽多心理學的課程白學了。她誰也幫助不了,她甚至連自
己親弟弟的心理都不清楚,她對自己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為什麽會這樣? 為什麽要帶他去那個高層餐廳呢? 劉凱璿深深地自責。如果不帶
弟弟去那裏,也許悲劇也不會發生。
劉凱璿病了一個月, 整日渾渾噩噩地昏睡,到了第二個月,她終於能夠起床了。
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
“ 帶我去他的墓地。” 劉凱璿要求, 態度很堅決。
何焱怕她再受刺激,隻得同意。
不久,劉凱璿已經站在劉曉龍的墓前了。她望著墓碑上那簡單的名字, 生卒年月,
僅此而已,何等孤獨寂寞!
她癡癡的站在那兒,癡癡的望著那墓碑。陽光正好斜斜地射在那墓碑上。她送上一
束花,讓何焱走開,她就在那墓碑前坐了下來, 她要同弟弟說說話。
墓碑冷冰冰的,空空曠曠的,四周無人,隻有風吹過的嗚咽聲。
劉凱璿從皮包裏拿出那張珍藏了多年的全家福,放在弟弟的墓碑前,那是她當年找
到的唯一的一張幸存的全家福,其餘的都被母親用剪刀剪成了碎片。
照片上的弟弟那麽小, 那麽可愛,照片上的每個人都微笑著,誰都會想當然地認為,
他們是幸福的一家人。
隻剩下我了,她想。這照片上如今隻剩下她一個人,父母弟弟都已經離她而去,他
們的那個家永遠散了。
“ 為什麽?”
“ 到底是為什麽?”
她不知道為什麽他們這家人會把好好的日子過成這樣?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時就沒有
一天是快樂的。
如今父母弟弟都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曾經的那個家隻剩下了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她問天,天不語, 問地, 地無言。沒有回答,沒有啟示。隻有風吹過曠野的歎息
聲,再歎息。
何焱將劉凱璿強行帶回家, 她一路哭泣著,渾身發抖, 回到家裏, 她又發起燒來,
吃了藥後稍稍平靜些, 昏睡過去。
睡夢中,她的麵容恬靜,美好如夢。他卻覺得她陌生而遙遠,像個迷途的、失群的
羊羔。
“ 你要這樣消沉到幾時呢?” 何焱暗暗歎息。
他想,也許有一個人可以幫助她。他是她尊敬的老師,心理學博士, 成功的心理
醫生。
鍾思教授來看她了,如果是別人,劉凱璿可以推脫不見,可教授不同。
劉凱璿隻得強撐精神,梳洗過後換了一身白色家居服,與他相見。何焱知道教授在
她心目中的地位,輕輕地帶上門,讓他們單獨談話。
教授安慰著劉凱璿:“ 沒有遺書,說明那天他並不是早已計劃好自殺的。這不是你
的錯,造成自殺的原因可能是應激性的,來源於長久的內心痛苦,你隻不過是碰巧
出現在那個時間,地點而已。你不必太自責了。”
“ 悲劇已經發生了, 無法改變,現在最重要的是怎樣麵對將來,不要總想著過去。”
這些道理劉凱璿何嚐不知道, 但是最難克服的,是自己的心魔。
鍾思教授繼續耐心開導:“ 你的閱曆尚淺,其實家家都有不可告人的煩惱和痛苦。
比如我,我的生父是癮君子,毒販,生母是應召女郎,她未成年即生下我,將我拋
棄。幸運的是,我的養父母都是慈愛的人,他們對我很好,給我提供了溫暖富足的成長
環境。他們一直費盡心思隱瞞著我的身世,直到我長大後自己發現真相,我很感激
他們。
劉凱璿大驚, 那麽陽光,俊秀、聰明的一個人, 居然有著這樣不堪的出身。
“ 你是不是為了安慰我而編造出這樣一個故事的?” 劉凱璿問。
“ 有必要嗎?” 鍾思教授溫和地回答。能夠如此坦然地麵對自己的出身,他想必
已經早已釋懷。
劉凱璿從教授那裏又學習了一課,不要以為天下所有的家庭就她家最無奈最不幸,
別人的生活都是十全十美, 沒有任何的心靈創傷。
“ 所謂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就是這個意思。”教授說:“ 生活充滿磨難,打開
報紙,天災人禍,生關死劫,天天在發生,所以我們應該珍惜所擁有的一切,應當
知足。
相信我,人生中永遠有煩惱, 生老病死的難題永遠必須麵對。隻不過學問涵養可以
使一個人更加理智冷靜地分析處理這些難題而已。”
劉凱璿說:“ 你是世界上最高明的心理醫生。”
教授微微一笑,說:“ 你過獎了, 我真的有那麽好?”
她看著他:“ 當然, 但是象我這樣嚴重的心理創傷患者,就是最高明的心理醫生
也無法醫好,沒有痊愈的希望,不必再勞心費神了。”
他歎息:“ 我這位心理學博士幫不到你?”
“ 這也許是基因的問題,無法改變。”
“ 去他媽的基因。” 溫文爾雅的教授破天荒地罵了句髒話:“ 我的生父有毒癮,
那我生來也就應該是癮君子嗎?”
“ 我並不重要,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劉凱璿說:“ 這世界上多一個或者少
一個我,有什麽分別?地球照樣運轉。”
教授輕輕說:“ 當然有分別。對於一個深愛著你的男人來說,有極大分別。”
劉凱璿不語, 但麵對鍾思教授突然的表白,她心頭震蕩,原來他愛她。
鍾思教授也是。原來你深愛著她,他震撼地想。
確實,他知道他已經深深地愛上了她,是愛, 而不僅僅是喜歡。這種感情產生得如
此迅速而強烈,讓他自己都覺得奇怪,覺得不可思議。
世俗以為,男女之間的愛情就是熾熱的性愛;或者許以婚姻,白頭諧老;或者生一
堆孩子,兒孫滿堂。
可是男女之間最高層次的愛,無關性、婚姻或者生育,就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單
純的愛慕,願意傾盡全力來幫助她成為更好的自己。反之亦然。
一個人突然遇到一件從沒經曆過的事情或者是感情,雖然他經驗豐富,也會一時不
知如何是好。
鍾思教授不敢正視劉凱璿的眼睛,他覺得驚慌失措,手足無措,他還從來沒有這樣
在任何人麵前這樣失態過。當了一輩子的心理醫生,每天專為人解答心理疑難問題,
這一次,他自己的心理也需要輔導。
暮色裏,劉凱璿一身白衣,像一團輕煙軟霧般朦朧。但在那朦朧之中,她的眼神依
然明亮清晰。
她凝視著他,目光裏沒有逃避,也沒有虛飾,她坦白而清楚的說:“ 謝謝您,教授,
我知道了。”
教授怔了怔,象個說錯話的小學生般不敢看她,他欲言又止,欲去還留。
暮色湧進窗戶,在不斷地堆積, 將一切籠罩在一片灰色的朦朧中。繼續坐在那兒,
劉凱璿又成為了一座石像,她一動也不動,眼光迷茫到投向遠方的虛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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