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大堤的潰決震動了全中國,2營公然抗命,市委書記的舉動也出乎意料...
1998年,一場大洪水突襲中華大地,一時間全國主要流域陸續告急。
關鍵時刻,是人民解放軍站出來,在這和平年代的“戰場”上,用汗水、鮮血乃至生命,捍衛災區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抗擊洪魔並取得最後的勝利。
九江長江大堤決口的那天,可謂98年大洪水的最危急關頭。
當年抗洪搶險前線的震撼,非親曆也許真的無法體會。今天庫叔帶來一位前解放軍戰士當年親曆九江抗洪的記憶。
文 | 王正興 原解放軍某野戰部隊軍官
編輯 | 黃俊峰 瞭望智庫
本文為瞭望智庫原創文章,如需轉載請在文前注明來源瞭望智庫(zhczyj)及作者信息,否則將嚴格追究法律責任。
1
緊急命令!這就是戰場
接到命令的那天,是1998年7月26日,當時我們正在安徽黃山至浙江臨安一線進行國防光纜施工。當天下午5時55分,在臨安師指揮所的師長裴曉光接到集團軍轉軍區緊急命令:立即趕赴九江,執行抗洪搶險任務!6時,七團團長和炮兵團團長接到師長命令:收攏部隊,立即出發!
軍令如山,容不得半點遲疑。
其實當時官兵們執行國防光纜施工任務已經20多天,都相當疲勞,可接到命令後,飯都沒吃,分散在近200公裏施工線上的部隊立即收攏,清點人員,檢查車輛,裝載物資,在4個小時內完成緊急集合。12時,七團、炮兵團以及我所在的師直屬隊奉命率先出發。
我師官兵在洪水中
但奔赴九江的路途並不輕鬆。一路上,因為連日暴雨,很多路段或山體滑坡或公路塌方,隻能邊行進邊下車排除險情、清理障礙,其中一段8公裏的道路甚至開了整整4個小時。那時的部隊駕駛員少有這種在暗夜條件下艱難路段的長途行軍經驗,這是真正的“疲勞駕駛”。麵對幾乎無法克服的疲勞困意,戰士們怎麽辦?或咬紅辣椒,或扯頭發,或掐大腿,或往頭上澆水以驅逐疲勞,以保證完成任務。
經過28小時、600多公裏的摩托化機動,7月28日淩晨3時,我連、炮兵團和七團陸續抵達九江,是第一個到達九江的解放軍部隊。(據七團那邊說,他們作為第二梯隊超越了第一梯隊炮兵團,2時30左右第一個到九江。)
卸車、宿營、休息?那是不可能的。災情緊迫,九江正等著我們。
前線抗洪戰士
7月24日,九江方麵已經告急,九江軍分區向江西省軍區、九江市委、市政府提出:必須請求南京軍區派部隊增援。我們的急行軍是值得的。事後九江地方領導心有餘悸地說:(增援)部隊要是晚來幾天或幾小時,後果不堪設想。
28日3時,炮兵團剛到九江,就接到防總通報,56號閘口出現重大險情,部隊強忍疲勞,8分鍾內趕到險情發生地,閘口已經被洪水衝擊變形裂口,江水湧來向堤內傾瀉。全團官兵連續奮戰12個小時,排除了險情。
剛剛回到宿營地,又一個險情通報來了,這是54號涵洞閘破裂,江水倒灌。
時任三師炮兵團團長洪永生,轉業後任金華市民政局副局長
炮兵團團長洪永生馬上再次率部出擊。54號涵洞閘在九江油化廠旁邊,倒灌的江水水深1米還被油化廠汙水汙染。洪永生大吼一聲:“跟我上。”第一個跳進水中。又是6個小時,終於再次排除險情。
此時,已是7月28日晚上10時。
第二天淩晨2時,緊急集合的哨聲再次尖銳地響起,這次是八裏湖4號泵站出情況了。3分鍾後,炮兵團政委王申東率200餘名官兵再次跑步出發搶險。
團裏有個戰士叫愛述翔,當時身患脊椎骨質增生,隻能彎腰走路,一路拉著班長的衣角,也說不清是跑還是爬,就這樣趕到八裏湖。他這身體,扛不動麻袋沙包,隻能拖。幹到後來,一整包拖不動了,就拖半包。
這次搶險,又是6個小時。
步兵第三師炮兵團,是九江抗洪搶險出動搶險次數最多的團隊!
2
永生不會忘記的8月7日
1998年8月7日,是九江曆史上難以忘卻的一天。
九江城區長江大堤,從烏石磯到賽城湖,全長17.46公裏,共有84個閘口。後來有人估算,這17.46公裏大堤,每1米有2個解放軍或武警官兵守護。
7日中午時分,炮兵團反坦克連指導員胡維君帶領劉意、劉鬆波、徐俊在距離城區4公裏處的4、5號閘口之間長江大堤上進行例行巡查。(本來以為險情已過,我們都得到通知準備撤離了。)
狀況突如其來。
下午1時10分,胡維君突然發現4號閘口以東200米處堤壩底部有一個泡泉,冒出的水是渾的。胡維君暗叫一聲不好(幹了這麽多天活,我們都快成專家了),馬上命令劉鬆波和徐俊分頭向部隊和地方報告。3分鍾後,在反坦克連蹲點的炮兵團副參謀長王耀和連長賀德華率全連趕到。他們接到的命令是:必須頂住30分鍾。
這時是下午1時13分。
反坦克連全連分為三組:一組下長江找源頭堵漏洞,二組在堤壩內側堵泡泉,三組搬石料、沙包。
洪水中的戰士
連長賀德華率13名突擊隊員一頭紮進渾濁的江水找源頭,試圖堵住漏洞。一名戰士高喊:“這裏有吸力。”賀德華不顧死活,脫掉救生衣就往3米深的渾濁水底紮進去。
注:我記得賀德華之後還下令全連把救生衣脫了,給附近的居民送去,他當時應該已經預感到情況不妙,群眾急需救援和轉移。
可淤泥布滿水底,無法確定位置。於是反坦克連決定抱來他們自己的棉被,用沙包壓著進行大麵積覆蓋,所有的突擊隊員都像瘋了一樣接沙包,傳沙包,壓沙包。
而另一側,王耀帶著第二組(指導員胡維君帶第三組)在堤壩內側堵泡泉,眼看著水流變小。突然間大堤腰部近底部噴出一個直徑1米高70公分的水柱。
管湧!
隻一瞬間,水柱越來越大,越來越急。一下子就變成一個大水塘。
王耀大喊:“跟我跳。”隨即率5名戰士跳進了管湧中。這麽大的管湧,大堤隨時會塌,6人隨時可能會被埋在堤底。他們並不是不愛惜自己的生命,隻不過穿了這身軍裝而已。
13時50分,洪永生和王申東已經率全團大部隊趕到。反坦克連堅持了37分鍾,等到了團主力到來,完成了任務。
洪永生迅速指揮部隊裝運土石袋展開搶險;王申東帶5連黨員突擊隊直接躍入長江與反坦克連並肩作戰。
可是,在天災麵前,人力終難抗衡。幾分鍾後,一股激流噴出,王耀等6位勇士被瞬間衝出。頃刻間,進水口處形成巨大漩渦,堤壩頂部出現的空洞已經有一間房那麽大,不一會堤壩整體開始塌陷,口子已經有5米。
此時是13時58分。
王申東被迫命令在江水中的部隊馬上上岸。可洪水的速度是驚人的,官兵們被洪水衝散,一個個撞在牆上樹上,有的還漂流而去。包括王申東在內多人受傷,其中至少2人骨折重傷,萬幸的是沒人犧牲。
情急之下,王申東不顧傷痛,命令部隊把一輛停在堤下的卡車推向決口處,可一眨眼,巨大的卡車在洪水中打了個滾就消失了。隨即,10多米寬的水泥防浪牆轟然倒塌。
九江長江大堤就此決口!
尖銳的警報聲在一遍一遍的響起,九江電視台、電台反複播報同一條消息:廣大市民迅速撤離!
路上成千上萬的市民成群結隊向城東飛奔。
可一支支穿著迷彩服的隊伍逆著人群、逆著洪水朝著城西的大堤,像鋼鐵洪流般衝了上去!
九江決堤第一天,1998年8月7日15時40分,部隊迎著洪水奔向決口處。
九江決堤第一天,1998年8月7日15時50分,裝滿士兵的軍車急駛著開往決口處。
在衝上去的部隊中,要提一提汽車兵們。我師汽車連此時的任務是,迅速解救在決口不遠處九江水泥造船廠的職工和設備。該廠在洪水麵前首當其衝,已經被洪水包圍。
連長郭翔、指導員韓波帶著全連官兵毫不猶豫衝進了洪水。汽車連這一路運載步兵、炮兵弟兄們摩托化機動過來,到九江後分三隊保障各部,一樣幹在大堤吃在大堤睡在大堤,可以說是最為疲憊的部隊。但決口發生後,他們作為一個成編製單位重新收攏執行新的任務。
時任汽車連連長郭翔
過程沒什麽好講,無非把人弄出來,把設備弄出來,隻不過是在洪水中而已。
結果也沒什麽好講,隻不過是無一人傷亡,無一件設備丟失,僅此而已。
還有的駕駛員奉命通知附近老百姓緊急疏散,一手駕車一手拿著高音喇叭,一遍一遍喊著:“洪水來了,趕緊撤離。”“不要搬東西了,命要緊。”聲嘶力竭,喊到喉嚨都咳出血。一次次呼喊一次次停車,幫助老百姓和他們從家裏搶救出來的財產上車,後來這個戰士自己也記不清車上到底上了多少人。但到最後他也沒認為自己救了人,他隻知道自己在執行任務。
這個連隊後來和發現決口險情立下大功的炮兵團反坦克連一樣,立了集體二等功。
3
渾身傷病的七團創造了奇跡
九江長江大堤的潰決震動了中南海。南京軍區副司令員董萬瑞中將奉命急赴九江,坐鎮指揮。在九江的我師三個建製團緊急趕赴4、5號閘口決口進行決戰。
在炮兵團之後幾分鍾趕到的是七團,可近千名官兵在洪水麵前是那麽渺小,數以千計的石料、沙包投入江水,瞬間就被洪水衝走。當時七團團長已經沉掉了自己的北京212吉普車,駕駛員王軍看到駕駛多年的車子沉下去,蹲在堤壩上痛哭(那時車少,也許現在的人不能理解當時部隊駕駛員對車輛的感情)。我們師還沉了一輛桑塔納,好像是副政委還是誰的。然而卻是杯水車薪。
很快,江堤已經形成一道50米左右的缺口。這時九江市代市長劉積福(他是和七團一起來的)下了他終身難忘的一個命令:沉船。
8月7日當天,軍地領導的電話都被打爆了,於是七團作訓股長李蔚然給劉積福當“通信員”,隻能通過人力的方式把命令和各種情況上傳下達。這照片就是當時沉船時用他的冊子緊急畫的布置示意圖。
可江麵上一艘船都沒有,七團團長想起永安水電站附近有5艘裝滿石料的船。於是,劉積福拿起電話叫船。
當時部隊征調了一艘裝石料的鐵船,但到15時,這次沉船宣告失敗。
軍地領導決定一定要找一艘大船來,劉積福、九江軍分區政委馬永桂、九江港監局局長陳紀如登上港監42號艇開始找船。萬幸的是,很快就在下遊100米處找到75米長,裝載1600噸煤炭的甲21075號大駁船。
到了這條煤船上後,劉積福示意炮兵團團長洪永生下達命令:“根據國家防洪法和九江市市長命令,我宣布依法征用你的船。”
該船的駕長說:“你是誰?”
“我是抗洪搶險部隊的團長洪永生。”
船老大成希湘沒有二話,就說一句:“我的船沒動力,需要拖。”
甲21075號船主的愛國情懷成為關鍵
16時45分,甲21075號沉船成功,隨即奉港501號和鄂襄陽012號以及永安調來的5艘石料船,分別在甲21075號前方後方沉船。
沉船雖然成功,洪魔得到遏製,但從空隙處穿出的水流反而更加湍急。
修築一道弧形圍堰成了當務之急。董萬瑞將軍往最前方的船頭一站,命令在九江的三個建製團馬上投入戰鬥。三個團的團長、政委帶領部隊衝了上去。
在前線指揮的董萬瑞將軍
七團負責最上遊的圍堰(駐閩集團軍負責中遊,炮兵團負責下遊)。他們到達九江後就奉命固守萬裏長江最險段——九江縣永安大堤。永安大堤有個特殊的情況,外側是長江,內側是賽城湖。此時90平方公裏的賽城湖水位已經達到22.83米,超過保護水位1.13米,超過抗擊水位5米多。
七團在永安大堤
而永安大堤和賽城湖堤之間的唯一屏障,就是破爛不堪的永安南堤。而沙土結構的永安大堤,稍微用力,一棍子能插入5、60公分。當時的情況是必須修築一條永安子堤來加固南堤,而賽城湖堤已有20米滑坡,潰口隨時會出現。
七團當即決定以2個連兵力去滑坡處搶險爭取時間,團主力迅速構築子堤。滑坡處風大浪急、水深十幾米,這2個連隨時會有生命危險。但是他們知道自己此舉意義重大,並成功爭取到了14個小時。
在永安的日子,七團200多人腳被髒水泡爛,100多人得皮膚病。他們頭頂烈日暴曬,身體在汙濁的江水中浸泡,奮戰了7天7夜。
這是我連2002年老兵退伍合影,我剛畢業回連隊任排長(照片第二排右起第三)。右起第四叫張理壯,現在轉業成為浦江縣花橋鄉政府一名普通幹部,98年時是三班戰士,我是四班的。張理壯98年考的軍校,以他的分數肯定會錄取,所以部隊去臨安光纜施工前本來叫他留守,他硬要去。施工工程量非常大,結果他得了心肌炎住院。部隊奉命去九江搶險時,他偷偷跑回來,又跟去了九江。當時我們師直屬隊分散加強在各團,他和連長跟隨七團在永安大堤,和七團弟兄們一起堅守幾天幾夜。後來因為身體本來就沒恢複,勞累過度,一頭暈倒在大堤上,經檢查是心肌炎複發。後來正好錄取通知書到了,他才返回金華住院。
我在部隊期間照片
抗洪搶險後期,根據作者記憶照片中的人應該是五班班長江立。
九江決堤第二天,1998年8月8日12時,戰士們把成批的鋼管樁打入水中攔洪。
九江決堤第一天,1998年8月7日23時,先後有多位堵口的戰士累倒,戰友們通過“掐人中”的方式救治戰士。
當4、5號閘口決堤後,七團團長率1、3營和直屬隊迅速趕到決口。在董萬瑞將軍親自指揮下,七團團長率1個連下到水中,在沉船外側的激流中,把一根根鋼管踩入船底。因為七團在最上遊,水流最急,水底到處都是漩渦,人隻要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漩渦吸住陷進去。他們弄來四台卷揚機,以此減緩水流的速度。幸虧這4台卷揚機,它們為保護官兵的生命立下汗馬功勞。
九江決堤第二天,1998年8月8日12時30分,戰士們跳入水中,用身體擋住沙袋不被洪水衝走。
比如7連指導員斯向軍兩次被惡浪吞沒,一次被卷揚機擋住,一次抓住了卷揚機的皮帶,兩次死裏逃生。正因為七團廣大指戰員悍不畏死的拚搏,這個渾身傷病的團隊,第一個修築圍堰成功。時任南京軍區司令員陳炳德聽到七團率先修築圍堰成功後,欣喜萬分,第一時間來電祝賀。
後麵就是賽城湖
而七團2營還是在賽城湖大堤。大堤鄒家嘴段出現了250米堤壩下陷,七團政委率2營在此戰鬥,奮戰4個多小時後,險情得到控製,可邊上的堤壩又出現下陷400多米的險情。瑞昌市防總被迫做出決定,放棄大堤,全體人員全部撤到二、三道防線。於是,6000名民工,全部撤離。
但在此奮戰已久的七團很清楚,簡陋的二、三道防線恐怕很難抵抗破堤的洪水。
因此2營決定,不執行瑞昌市防總命令:“留在賽城湖大堤,堤在人在,與大堤共存亡。”時任瑞昌市委書記艾宏盛震驚了,他也留了下來,為2營官兵擔任觀察哨。
就這樣,七團2營在民工和群眾全部撤離的情況下,在這片絕境之中,苦戰6天6夜,修築了一條長1400米,高1.2米,寬3米的子堤。
4
指揮部?正在洪水中戰鬥!
七團勝利修築圍堰後,旁邊的駐閩集團軍某團團長陳建忠眼睛都紅了,大吼一聲:“老子跟你拚了!”抗起沙包又跳進洪水中。
這個團應該是次於我們兩個團,第3支到達九江的解放軍部隊,最初他們的任務段在城防烏石磯大堤。這也是當時唯一一支由將軍帶隊的團級部隊,率領他們的是集團軍副政委王健少將。
7月30日,烏石磯大堤出現150米塌陷,該團一到九江就趕赴了這裏。
在這,有一位人盡皆知的“連長”,但他的真身其實正是王健少將。他和普通戰士一樣,扛沙袋、壘堤壩,渾身是泥漿,央視記者把他當成連長采訪,老百姓見他就喊:“連長,休息一下再幹。”
一日深夜,總政話劇團一位編輯去現場采訪,看見一個滿身泥漿的人正扛著沙袋,張口就喊:“小夥子,你過來。”
那人也老實,就過去了。
“你是抗洪的解放軍吧,什麽職務呀?”
“副政委。”
“哇,副政委還在抗沙袋啊。你是哪個團的副政委?”
那人回答:“你們有事嗎?”
“我們想去你們指揮部采訪。”
那人沒回答。
後麵的一個戰士說:“哪來什麽指揮部,這就是我們最高指揮官,集團軍王副政委。”
將軍身先士卒,戰士必誓死相隨。
時任第一集團軍軍長朱文泉
已任南京軍區司令員的朱文泉重回舊地,旁邊就是劉積福,當時已是九江市委書記。
5
勝利了!
大堤決口後,南京軍區各部向九江緊急增兵。當年解放九江隻不過動用了一個師,可這次九江抗洪出動了近4萬部隊。
當我們的七團、炮兵團和駐閩集團軍某團在決口處苦戰30個小時後,8月8日20時,第一批援兵一師二團1894人在團長王宏、政委魏殿舉率領下趕到了。
1998年8月12日,董萬瑞將軍布置決口最後合攏。
坐鎮指揮2天1夜沒有休息的董萬瑞將軍大喜:“部隊換防。”
這個團最後立下了汗馬功勞,江西堵決口指揮部給國家防總的報告中稱:“該部隊在封堵決口戰鬥中發揮了關鍵性作用。”
九江決堤第三天,1998年8月9日上午,決口處逐漸縮小,水流更急,戰士們在水中阻擋沙袋被衝走。
增援友軍到了,我們的心裏卻不可避免地有些不甘心。雖然我們是第一支到九江的部隊,雖然是我們發現了決堤的險情,雖然我們已經奮戰了12個日日夜夜,雖然在決口處我們不停歇的苦戰了30個小時。但那時我們心裏想的都是:我們還頂得住,不用友軍來換防。
這並不是爭功勞,這是對部隊榮譽的捍衛。所謂的功勞,是用命換來的,沒啥可爭的,但這口氣要爭,不爭勝還能稱為軍人嗎?
傅勇,時任三師九團團長
就像時任我師九團團長,現任東部戰區陸軍副司令,我的老旅長傅勇聽到自己團沒有作為第一批奔赴九江的部隊時,暴跳如雷。這時要撤我們下去,我們也“不服”:雖然從師長到戰士都傷痕累累,但我們還能幹,憑什麽下去?
我的老部隊——中國工人旅
幸而我們的任務沒有結束。從大堤下去後,我們隻休息了一天,就再次投入戰鬥。七團、炮兵團加上新到的九團(八團在火車貨場),在後麵裝卸搬運石料和沙包,雖然和決口一線的部隊相比少了點光環,但依然人人奮勇當先。
從大堤撤下來,“改行”搬石頭
8月12日18時30分,堵口合攏成功。當時,不管是第一道決口處奮戰的官兵還是在第二道龍開河防線奮戰的官兵,當聽到勝利消息時,很多人直接倒下睡著了。
注:龍開河主要是駐閩集團軍一部,8月9日18時勝利完工。
靠意誌力支撐的抗洪戰士,得到勝利消息後倒下睡著了。
8月12日大堤合攏時拍攝,左劉積福,右陳紀如。
隨後我們軍長朱文泉、副軍長王敬喜、副政委高武生率領我集團軍3000多名官兵(我們三師和後來增援的一師)用3天3夜時間在決口處修築起一條長150米,高11米,底寬25米,頂寬4米的新大堤。這座新大堤消耗的砂石是一座山的容量——30060立方。當時已經有5個建製師趕到九江了,還有舟橋旅、工兵團、武警等部,這個任務還是交給了我們。
當時的技術專家組組長楊光煦後來說:“這樣的軍隊,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沒有的。西方雖然有高科技,但沒有這樣的部隊來施工,碰到像九江這樣的決口,是沒法堵起來的。”
6
我愛你,九江!
鋼鐵般的戰士也是普通人。在九江奮戰的日子裏,我們也有日常生活,而在其中,有讓人添堵的:
某日一名戰士因為鬧肚子,沒有坐上前往大堤的卡車。他衝出臨時宿營地攔到了一輛出租車,請司機將其送往大堤。這是我部官兵在九江抗洪期間唯一一次乘坐地方交通工具。
到達後,司機卻開出了一個離譜價格,我們的戰士隻能解釋自己是上堤壩幹活的,實在是沒帶這麽多錢,希望能約定時間,請司機到我們駐地門口來取錢。
司機不答應,揪著戰士的衣領說了一些難聽的話。後來現場群眾紛紛仗義執言,並主動幫助戰士支付了車費,這才令他脫困。
但更多的是感動:
當年8月14日,輪到我幫廚,可以跟著炊事班買菜車一起出駐地——九江財校的大門,得到了進城的機會。同誌們買菜的當口,我閑逛到一家煙雜店門口,然後低頭看了起來。
店主大概40歲不到,問我:“買啥煙啊?”
我緊緊揣著兜裏汗津津的5塊錢,這個月的津貼費還剩這麽多,呢喃道:“來包廬山。”
是不是這個包裝的,我已經忘了,因為就買過一包。
這煙得5塊錢,我們以前抽的都是西湖,2塊多那種,不過江西可沒有。
店主把煙遞給我,笑眯眯的說:“不要錢。”
我錯愕了一下,紅著臉就跑了。
我現在已經記不清你長相了,但是,老板,我欠你包煙錢。
而在抗洪勝利後撤離時,那一幕幕我永不能忘懷,那是我人生中最自豪的一天,沒有之一。
1998年9月15日,我們奉命撤離九江。九江人民已經搭了一座凱旋門。其實我並不知道它的具體位置在哪,因為除了茅山頭貨場、堤壩和一個菜場,九江的其他地方我壓根都沒去過。
我們的車隊離開九江財校前往火車站進行鐵路裝載,距離凱旋門越來越近的時候,路邊的人就越來越多。那天下著瓢潑大雨,雨點子有黃豆那麽大,可是路上還是很多很多人,站在馬路兩邊,密密麻麻。
後來我才知道,有十幾萬九江市民自發前來為我們送行。
我坐在第四輛車的駕駛室內,旁邊是我的副班長。雨逐漸小了,車隊離凱旋門越近,車隊的速度就越慢,因為人實在太多了。
我搖下車窗向市民們揮手,突然一個紮著馬尾辮的漂亮姑娘往我身上扔了一個碩大的牛皮信封。
我撕開信封,裏麵既不是百元大鈔,也不是女孩的情書……
咦!奇怪。
怎麽每封信的開頭都一樣呢?
——給解放軍叔叔的一封信。
我頓悟了,這是小學生們寫的,剛才的姑娘肯定是孩子們的老師。
有那麽點失望的我看著看著,想起了1991年,那年也有一場洪水。
一個瘦弱的男孩看著前來幫忙救災的解放軍(其實是武警戰士),在那高喊:長大後,我也要當解放軍。
看著這些孩子稚嫩的筆跡,滿眼都是當年的自己。長大後,我就成了你!
每一封信,每一個孩子,都在訴說著同一句話。
當天我第一次哭了。
我們的車隊通過了凱旋門,就在一刹那,所有的群眾都上前了,我們的車隊被市民們包圍,隻能艱難向前挪動。一個中年大叔往我們駕駛室塞了一大袋包子,他低著頭,我都沒有看清他的模樣,隻從後視鏡看到他低著頭又往下一輛車塞了一袋。
我看著像雪片般塞進駕駛室的一袋袋吃食,包子、蘋果、麥片、火腿腸……滿滿的幸福感,天哪,好多哦。
當我拿起一個塞進了嘴裏,咀嚼著美味的肉包子的那一刻。
我又哭了,真好吃……
當我想拿第二個包子的時候,卻發現怎麽也拿不起來。
直到過了很久很久,我才發現我的右臂不知什麽時候成敬禮姿勢,已經麻木,失去了感覺,嘴裏還有沒咽下去的小半個肉包子。
我還記得你們,你們還記得那個在駕駛室向你們敬禮的年輕戰士嗎?
這就是九江,我二十年前去過,隻待了不到兩個月,卻是我第二故鄉,夢回縈繞。
如果讓我再來一次,我會毫不猶豫再去,胸腔裏充盈自豪的感覺,真好。
我愛你,九江。
附:
董萬瑞將軍去世時,其子董三榕2017年6月《解放軍報》文章是這麽說的:
那時,我是“紅色尖刀連”的一名新排長,是老爸麾下千軍萬馬中的一員。作為總指揮,老爸早就知道我所在的部隊在龍開河段搶險,可他沒來看過我一次。
那天,連隊正在加固大堤,團長通知我說老爸檢查施工路過這裏,讓我趕快去見見。我驚喜得顧不上整理著裝就匆忙跑去。隻見老爸曬得麵容黝黑,手臂上的皮膚脫落得斑斑駁駁。看到同樣黑不溜秋的我,他嚴肅的神情裏看不出心疼,卻露出一絲欣慰。
“怎麽樣?”老爸問我。
“還行!”我回答。
他又接連發問:“學會抗洪了沒有?”“什麽是管湧?”“怎麽發現處置這些隱患?”見我對答如流,他才微微點頭。
臨走時,老爸抬起自己的右臂對我說:“看看你的手,還沒我曬得黑。我這已經爆開第三層皮了,你至少得曬成這樣才合格。”
我應該見過董三榕兩次:他是駐閩集團軍92師274團(我的記憶不清)2連排長,之前也在光纜施工,他還扭傷了腳踝,膝蓋嚴重積水,硬要到九江來的。這個集團軍比我們晚27個小時,在29日18時左右到的。
抗洪期間,董萬瑞將軍一共見到兒子兩次。
第一次是8月7日深夜,在修築第二道防線的龍開河,董萬瑞將軍到工地指揮時,董三榕的指導員喊董萬瑞:“你爸爸來了。”將軍說了一句話:“還行吧。”“行,沒問題。”然後董三榕就繼續背著沙袋走了。
第二次是8月14日,董萬瑞將軍陪於永波看望“紅色尖刀連”,碰到兒子,說了上麵文章中那句話:“看看你的手,你還沒有我黑。”
當年這張董萬瑞將軍眼含熱淚為抗洪官兵送行的照片,感動了無數人。
本文附有文字的圖片均來自於文國著《1998九江抗洪實錄》
作者簡介:王正興,原解放軍某野戰部隊軍官,曾在步兵分隊、司令部、後勤部等單位任職,致力於戰史學和戰術學研究,對軍隊戰術及非戰爭行動有個人獨到的理解。其著作《這才是戰爭》於2014年5月、6月,鳳凰衛視“開卷八分鍾”欄目分兩期推薦。他的公眾號名亦為“這才是戰爭”,微信ID:xiaoxiongchumo123。
本文鏈接:http://www.globalview.cn/html/societies/info_26255.html
文章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站立場。轉載請注明出處和本文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