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此心痛送走了老爸

 

一月十六日上午九點十九分，九十二歲的老爸永遠離開了我們，從此我沒有了爸爸。

一題記

近日，洛杉磯暴雨滂沱，天空傾瀉而下的水簾迷霧似的打濕了心思。從什麽時候起，我怕手機的鈴聲，我怕短信，我怕我那風中之燭的老父生命最後的火苗會被雨水澆滅。可是，不該來的還是來了，我妹突然在微信群裏，“老爸走了”，我崩潰地哇的大聲哭了出來：我從此沒有了爸爸，老爸您到底還是沒能等到我回家。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魔鬼的新冠病毒。

2022年12月中旬，申城從清零以來足不出戶的父母都染上了新冠病毒。嚴重的消化道腹瀉症狀使腎功能原本就不好的父親很快出現了嚴重脫水；咳嗽咳痰，呼吸淺快，氧分壓降低，呼叫120的救護車被通知排在50位。三個多小時後，救護車把老爸送到居家最近並不是很大的醫院。走廊裏擠滿著擔架，垃圾桶旁和廁所邊各個可以利用的角落都塞滿了人群。通過視頻我很欣慰看見老爸躺在醫院的床上，開始靜脈滴注液體，鼻腔裏塞著綠色的氧氣管。我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基本的生命輔助治療都有了。可我姐馬上拿起了氧氣的另一頭，“氧氣沒接上。”這會兒必須得用上孫悟空十八般武藝,氧氣這根金箍棒得自找插孔。其實,此時急診室的氧氣插孔都已經被占滿了。

幾個月前還在清零的申城，人們好像生活在朦朧中，已經習慣了叫叫外買，在家上上網的封閉式的生活模式。我姐這麽喜歡動，老要往外跑的人居然收回了心，“像我這樣的年齡，有父母在身邊可以照顧陪伴還有幾個人？”一幅篤定相。

可是，很快我姐也被染上了新冠病毒，發燒、咳嗽，渾身酸痛的她，剛把老爸從廁所拖回來，又要去接老媽。剛打掃了老媽的嘔吐物，老爸又熬不住拉濕了床單。姐夫還是忙著一大家人的吃喝和不斷地叫外賣。我姐招架不住了。

也已經得了新冠肺炎，C反應蛋白很高的妹妹,對多種藥物過敏。虛弱的她每天要排好幾小時的隊，到醫院去打靜脈滴注。我妹果斷決定：趕快叫24小時護理。已經快到年底了，很多護工自己也都陽了，不幹了，趁早回家過新年了。我妹通過中介經紀公司，找到的護理工陳阿姨在2023年的元旦前一天從南京趕來上海。

假日工資翻四倍，“出！”

中介費九千元，“付”！

可以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我妹如是說。

我姐跟陳阿姨電話裏說了，我家有倆個老人，您什麽東西都不要帶。新被子，新床單我給您準備好了，睡女兒出嫁前的閨房，我幫您搭手一起照顧。陳阿姨一口答應。

我姐說，這種時候能夠出來做事的人隻有兩種情況，一種可能是非常非常需要錢；還有一種情況就是非常非常有愛心；很幸運的是我們遇到了後一種。

陳阿姨到上海後，還要與老人睡一間。我姐說，不行的，您要好好休息，才能有力氣照顧老人。阿姨來的第二天我爸就去了醫院。後來她在醫院陪夜了老爸十多天。陳阿姨那時一心要把老爸背回家，她說，我一生照顧過很多病人像老爸這樣的病人一定有救。可是，可是這個是新冠啊。

陳阿姨還非常溫馨地說,我做了這麽多家保姆,隻有你們一家給我用高級化妝品,待我親如姐妹。你們是我最後一家以後不做了。我接你們到我家鄉去，你們盡管玩，我做飯給你們吃。一個多麽純樸有善心的保姆啊。我們感激您！

1月8日大陸開放政策傳來，終於可以回家了。我第一時間決定回家去看看髦耋父母。可是當我打開護照，雙手止不住顫抖腸子都要悔青了，護照過期了。馬大哈啊，馬大哈。整整三年時間我怎麽就沒想到打開護照看看呢？我一直以為是2024年過期,原來是以前的十年簽證2024年到期。正值美國的Holiday Season,加快renewal 護照也要一個月,我本來是有機會可以送送父親的,可是現在跺腳也沒用了。老爸，您沒能等我卻駕鶴西去，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直讓我肝腸寸斷。

父親已經十多天不吃不喝了，小便也越來越少。大多時間都閉著眼睛，可是我們跟他講話，他都會點頭表示知道。突然，他睜開眼睛問我姐，“生的什麽病啊？”

“瘟疫，是瘟疫。這也是二女兒三年不能回來的原因。”我姐說道。同時父親還喝了二湯匙藕粉。這大概就是我們平時所說的回光返照吧，真令人悲涼。

我則拚命的在視頻裏喊著：老爸，老爸，我愛您，我非常非常的愛您。同時，舉著右手不斷捏攏放開，學著老爸平常跟我視頻打招呼的樣子。但是老爸再也沒有力氣舉起右手了。

十多小時後老爸熟睡了，身子很軟很軟，臉上的血色卻漸漸褪去由青變白，他永遠也不會醒來了。我姐幫他擦好身體給他穿上了準備好的大紅壽衣，一切來得這麽快又這麽的有條不紊。隻有我扯著嗓子撕心裂肺的呼喚，老爸啊老爸，不要走，我要回來，我要回來看您！

接下來二天二夜我無法合眼，曆曆往事在腦海裏一幕幕過濾。我姐說，“老爸都睡了，你幹嘛不睡。”我心情好沉重啊。

三天後遺體火化。沒人相信，現在人走了會在三天內火化，第四天拿骨灰。我的安福路中學同學，她媽在十二月三十一日走的，沒有遺體告別儀式，通知家屬拿骨灰遙遙無期。我姐是個非常能幹的人，化了一萬六千元找的“一條龍”服務。我姐說，老爸是個識相人，讓我們在過年前把事情都辦完。

我姐一大早六點就到龍華殯儀館去排隊了，拿到第130號,說是前麵100號前一天就已經排好的。十個火化爐今天要火化250俱遺體。

告別儀式從10分鍾,降到5分鍾,最後說是3分鍾。我讓我姐幫我定個花籃，我姐說，放在哪裏？我等在手機旁，和國內的親友與我敬愛的老爸作最後的告別。

下午二點零五分，父親的遺體由黑衣男子推了出來，老爸躺在鋪著金黃綢緞的推車上，覆蓋著紅色的綢被，頭戴紅色的壽帽，隻露出一張臉，一張我一輩子看不夠的臉，一張臘黃的臉，一張一看就沒化妝的臉。我使盡高八度的嗓音用盡全身力氣呼喚：老爸，老爸，我愛您！想要把他嚇得從睡夢中驚醒。可一轉眼黑衣男子就把推車移走了。沒到三分鍾啊，隻有二分四十秒，我有視頻為證。1米74身高的外甥囡惦著腳尖,舉著手臂把視頻伸到最遠點讓我跟蹤老爸最後一眼。不能走啊，不能走！我傷心欲絕。

我們體量政府的難處，老人的遺體告別儀式沒有一朵鮮花，沒要求體麵，更談不上尊嚴，但誰來安撫喪家的心？為什麽這最後的三分鍾還不能保證？

我瘋狂了！我憤怒了！

父親的最後死亡症上寫著：腎衰竭搶救無效。

對什麽都不能保證的社會我還能相信什麽？

我問，“骨灰會是父親的本尊嗎？”

我妹說，“你想這麽多幹嘛？殯儀館又不是私家診所，”直接把我打倒。

我婆婆在美國2021年1月22日得新冠肺炎走的。美國是個有擔當的社會，婆婆停止呼吸才拔掉呼吸機，並得到九千美金的新冠補償。婆婆躺在鏜亮的棺木中，被鮮花包圍著，牆上的視頻回放著婆婆善良而勤勞的一生。二小時告別追思會，非常溫和又平靜，給家人是一種多大的安慰啊。

多年的職業生涯養成了我不發脾氣，我一直以為發脾氣是最無能的表現，可今天我要問問這個不作為的無能政府，你什麽都擔當不起，還要把多少無辜的百姓送進死神的虎口？草草了結每一條曾經活生生的人命。

大時代，小百姓，一個女兒，一個身在異鄉的遊子負疚和虧欠的心情在老父親離去中讓我不忍目睹曆史細節中的晦暗。美國總統林肯曾經說過，“你可能在某個時刻欺騙所有人，也可能在所有時刻欺騙某些人，但不可能在所有時刻欺騙所有人”。三年魔幻又愚蠢的鬧劇以如此慘烈的結局而告終，文學城這麽多兄弟姐妹們，我們都經曆了，見證了。

我們都在渡劫，惴惴地望向前方，不知道還有什麽事情要發生，還有什麽命運需要傾盡全力去迎接。這三年，是把一個人打碎又重新愈合的三年，相對於肉體，心靈層麵上的傷痕更為深痛。

此時，所有的傷痛、鬱悶、思念都化成了液體流淌，流淌。。。《老爸，我的老爸》是二年前寫的父親節感恩的博文，今天卻成了祭文獻給我天堂裏的父親。老爸，老爸，我愛您！您一路走好！您這麽要清靜和安寧，我姐說，這下可熱鬧啦，這麽多人擠著一個階梯去了天國。老爸您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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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要過年了，可我走不出的傷痛有話要說，在此我也不開留言請文友們原諒。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