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的黎明靜悄悄-記我在洛杉磯機場延機等待的煎熬
我是一個對時間非常精準的人,這和我的職業習慣有關。當病房裏call code blue響起時,心肺複蘇,氣管插管,心律電擊,一係列的搶救生命的動作就在幾十秒內,這在我的腦海內已經形成浪費時間就是浪費生命的一個很強烈的理念。十月休假回故鄉,選擇機票我決不考慮中途轉機的,雖然直飛機票價格稍貴一點,但是等待中途轉機的時間對我來說是一種浪費和煎熬。板著手指橫挑豎算,選了最大值的星期三,東方航空公司,淩晨一點零五分起飛。東方航空公司,一直是我的最愛,理由很簡單,第一直飛;第二時段好;本打算半夜上飛機,長夢醒來,周四早上六點到達上海浦東機場,雙腳踏在故土上,迎接新的一天,長假正式開始。心裏打著小九九很是有些激動。
其實,十幾年了,每年來來去去,我還是第一次動用這個淩晨起飛的計劃,怎麽樣都有點小得意。為此,我還特意請了一天假。周一上午,參加完科室會議後離開病房,同事們的情緒比我還激動。
一邊邊地說著:“好好放鬆吧,不要再牽掛我們了。”
“地球是圓的,你走了科室一定會照樣轉動。”
我心裏還是很忐忑。首先,我們的科室暫時會失去常規Floor Charge,替代Charge在我心中早就有了人選,並平時培訓著。我還是有些猶豫,每天floor上情況千變萬化,很多棘手的事情到時候還是很難隨機應變,House supervisor就得變成on call了。
我是一個從來不吃安眠藥的人,一般上機後會習慣地要杯紅酒,待全身的血管舒張後,慢慢地進入美夢世界。這次,怕興奮過度,口袋裏還裝了三粒退黑素“腦白精”。一想到飛機清晨落地,到了上海可以有整整一天新開始,心裏一得意,所有的快樂都隱藏不住了。
提前三小時趕到洛杉磯機場,在排了一個多小時的長龍後,在辦理登機處,從一個說話幹煉穏重值機的小夥子手上接過了登機牌,被告知零點十五分開始登機。
經過脫鞋子、解皮帶的道道嚴格安檢後,順利地抵達候機廳,一切如常。午夜十二點十五分大家蜂湧而至,在登機處排成長隊。整整站了約有半小時,突然一個瘦小個子、頭發有點禿的服務員過來說,“請大家坐回原位。”所有的人靜悄悄地坐回原位,遙無聲息。沒人走動,沒人說話,沒人詢問。又過了約二十多分鍾,我的手機裏叮咚傳來,”您乘坐的飛往上海MU578要晚點6小時55分鍾起飛。”也不解釋任何原因。Your MU578 flight to Shanghai departing on Wed Oct 3 2018 at 01:05 is delayed by 6 hour 55 minutes. If you are at the airport, please check live flight information and locate your nearest airline desk for assistance.
我相信這時待機的所有人都收到了這一條消息,但是大家還是修養好的沒人抱怨一句,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大家靜坐。
我立即與上海要來浦東國際機場接我的妹妹開始微信互動。
我妹馬上安慰道,“上海,現在正在下著傾盆大雨,天氣很不好,能見度低,估計飛機到達上海也降落不了。”
外甥女馬上表示:“漫漫長夜,我們陪你聊天吖。”
我姐說,“國內飛機更沒有準時飛的。我曾經二上二下飛機,儂必須耐心喔。”
我又開始告訴同事們,“因故飛機起飛不了,估計等你們早上出夜班了,我還在LA機場聽候發落。”
我熱情的同事們紛紛給我打電話,“你今天剛一走,床位協調員就對我們不怎麽友好,把Bed bond 病人全往我們unit送。”
“啊呀,洛杉磯機場地勤人員在工會的組織下,工人正在罷工呢,會不會讓你趕上了?”
“東航是個大公司,若真是罷工了,其它飛機也走不了。要開始起飛,東航會排在前麵。”
大家七嘴八舌,這會兒,我在機場一點都不感覺孤單。我隻知道最後一班離開洛杉磯機場的航班已經在十二點二十五分飛走了。
寒冷,陣陣寒冷襲來!不知道是機場的空調開得太冷,還是機場根本就沒有開空調,總之,淩晨洛杉磯機場幽暗的燈光下,眺望大玻璃屏外停機場沉睡在漆黑朦朧中,刺骨的寒冷使我禁不住地卷曲著身子打起了冷顫。偶有幾聲孩子的哭鬧聲和有人進入夢鄉的忽高忽低的呼嚕聲,劃破寂靜的夜空,時而提醒人們這裏還有一群等待上機的人。
“請有老人和孩子的乘客到登機口來領毯子。”許久,廣播裏傳來了一條消息,這領毯子是沒我的份的。誰讓我把衣服都放在大行李箱中都托運了,這回得學狗狗那樣卷曲著身子保暖哦。
我妹提醒我在機場買件衣服穿,那怕是雨衣也可擋一下寒冷。可是淩晨時分,整個機場經過白天的喧囂後都沉睡了,所有的商店都關門了,連機場的平行電梯也不在滑動。暗淡的侯機廳在一片沉默中,隻有登機口五個敬業的工作人員,一直畢直地站在那兒,好像隨時都會招呼我們登機。
拿出iPad,我戴上耳機,一邊連接著喜馬拉雅聽書,一邊接在插電座上,慶幸自己剛才有意無意地坐在這個可以充電的位置上。
“從上到下,全身一陣哆嗉,上牙打下牙,格格發響,半抬起頭來兩肘緊靠雙腿,雙手緊握兩腳。”耳內傳來巴黎聖母院這一幕正好落在我的心境上。
“要點火嗎?”此刻,我多麽渴望有人會這樣問我。
終於抵不過秋季的黎明洛杉磯機場陣陣刺骨的寒冷,我向登機口的工作人員走去,“還有毛毯嗎?”
“沒有了,但可以去問問。您坐哪兒?拿到毯子給您送過去。”臉上有一對深深的酒窩,眨著一雙大眼睛,皮膚黝黑的西裔中年女性工作人員同情地回答我。
“謝了!”我失望地回到坐位上。疲憊不是問題,我是做夜班的根本沒有睡意,但此刻寒冷卻正在奪取我所有的意誌。
約過了二盞茶的功夫,廣播裏又響起了“現在為乘客提供毛毯。”我站起來,排在隊伍的後麵,隻見酒窩女子拿著毛毯徑直朝我走來,一邊對著大家說,“她有孩子,她有孩子。”直把毛毯往我手裏塞,接過毛毯時,我的眼睛很不聽話地下起了細雨,有一種坦泰尼克號沉船時上了不該上的小艇的虧疚,我把毛毯輕輕地推了回去,“還是給更需要的人吧。”默默地回到了原座。
回到坐位約十幾分鍾後廣播裏又響起,“現在請大家領取點心。”當我從酒窩女手中接過食物時,她又伸出另一隻手塞給了我一條毛毯,“現在夠了,拿著吧。”我一時心潮湧動,所有的寒意都拋在了腦外。
與我正對麵坐的是一群唇紅衣花、容裝精致的美國老太太,7~8人成團,顯然是到中國去旅行的。她們輕輕地數落著家裏的珍寶貓狗;講著高爾夫球場上的得失;還有那個喜歡跳舞的查利又換了新舞伴;鄰居家的葡萄藤已經攀上了自家的花園;她們友好地轉向我,“中國有哪些地方好玩的?” 我盡地主之誼,當然把家鄉上海首先推薦給她們。從琳琅滿目南京路的步行街到金碧輝煌外灘夜景的燈光秀;從城隍廟的古色古香到浦東大道鱗次櫛比現代建築;還有霓虹燈閃爍上海東方明珠等十大景點地標都一一地向她們作了簡介。這群精力旺盛的老太太早已按捺不住的心,就想馬上飛到上海。漸漸地也抵擋不住睡意的拜訪,交談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一個個也悄然無聲地打起了打瞌睡。
黎明,整個機場很快又沉浸在靜悄悄之中。
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隻要溫度不要風度的疲憊不堪的登機人。
不是在沉默中爆發,就是在沉默中滅亡。當時針已指向美國西部時間早晨七點十五分時,突然有一群男土站起來把登機口工作人員團團圍住。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什麽時候可以登機?”
“為什麽整個晚上把我們丟在機場,不安排旅館?”
“我們要轉機的,現在已經錯過了,誰來負責我們的損失?”
最慘、最慘的是人群中一張蒼白女性的臉嗚咽道:“我的母親病危,醫院剛剛又下了一次病危通知書,她的生命隻有幾小時了。”
剛才還是義憤填膺的人群,怱然鴉雀無聲,有什麽比錯過生命更重要的。
身著白襯衣,係著深籃領帶,頭發一絲不亂,胸有成竹的中年機場發言人解釋道:飛機零件故障,已經全部換好了,現在正在做最後的調試階段,並等待是否可以起飛的上級指令。
“你們為什麽不安排我們住旅館?整夜把我們冷凍在候機廳?”還是有人不服氣。
“為了飛機俢好後隨時可以起飛,把你們送到旅館再接到機場,中途時間就得耽擱。”白領男子解釋道。
“誰來負責我們轉機延誤損失?”大家七嘴八舌。
“飛機到達浦東機場後,請你們自己與地麵工作人員聯係,白領又進一步解釋道。
“不可能!下了飛機,拿了行李我們去找誰?你們必須現在作個交代。”又有人牢騷起來。
“飛機在浦東機場落地,什麽時候?什麽情況?這邊還真不能安排。請大家相信我們,一定會幫你們作好妥善的處理。”白領再次強調道。
很快,又陷入了沉默,誰也不想搭上有機械障礙的飛機,畢竟性命攸關!
“請乘坐東方航空公司的旅客注意了,MU578現在開始登機。”終於廣播裏傳來這盼望已久的親切的聲音,立刻,候機乘客全體起立,很快就排成了整齊的隊伍。我一看手表,美國西部時間早上八點十分,比預定登機時間足足晚了七小時五十五分。
大家井然有序很快就傳來登機完畢的消息。廣播裏傳來機長親切又和藹的聲音:歡迎乘坐本次航班,我是機長,對本次航班的延誤非常抱歉,現在飛機檢修已經全部順利完成,並得到東方航空公司總部的命令可以起飛。但是,請大家耐心等候,正在等候波音公司最後可以起飛的命令。
又是一個靜靜的等待,但是現在心情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坐在飛機艙內有一種隨時都會起飛的希望。
九點零五分,機艙廣播裏又傳來了機長的聲音,重複了上麵的話,讓大家繼續耐心等待波音公司的最後消息。與以往乘機不同的是,每次廣播都是機長親自親切、誠懇、抱歉的聲音。我們這些坐在奈何橋上的人,隻得仰望天空,機長帶你飛,你就飛,其它全都奈何不得。
“現在一切準備完畢,我們的飛機將在五分鍾後就會離開洛杉磯國際機場。”機長還是用同樣溫和的聲音和大家說話,我再次看了一下手表,九點三十五分。微微一探,打開的機艙小窗口外一輪紅日噴薄而出,很快我們的飛機穿過雲霧,向上,向上,追逐著火球而去。
“我們的飛機很快就會降落在上海浦東國際機場,請大家到十號轉盤提取行李後,在邊上的臨時工作台上領取延機補償金。”我在看了二部電影,寫了一篇心情日記後便進入了夢遊世界,耳邊的這個聲音把我召回了現實。
正值中國皇帝大壽,臣民大赦。十月四日下午二點四十分飛機抵達上海浦東國際機場,空空如也。隻幾分鍾就辦好了出關手續,在轉盤上拿好了箱子,發現邊上一個工作台上標有“東方航空公司”的字樣,已經有幾十人在排隊了。被告知可以憑著手上的登機牌去領誤機損失費。
我小心翼翼地去問一個地勤人員,“我不轉機也可以領損失費嗎?”
“去排隊,去排隊,領了損失費,一切自己解決。”地勤人員手一指,示意我站到那邊隊伍後麵去。
工作台上隻有二名男性工作人員忙碌著,一個負責填表,一個負責點錢。等待領錢的隊伍很快就壯大起來。期間還不時插入有人要轉機的讓他們先辦理,還有手舉小旗的多個旅行團,先赴北京也必須讓他們優選通過,這隊伍就越排越後了。我能理解,我到家了,別人還正中轉站,必須要遷讓一下。
“什麽?今晚沒有啊?就改明天吧”;
“北京這兩天都滿了嗎?看看有沒有其他城市的?可以曲線救國一下”
“不行,不行,想想辦法,我明天中午必須要到的”;
手機裏到處都是這樣委托親戚朋友在網上改飛機票的聲音,比起等候在洛杉磯時的靜默,現在一個個再也淡定不了了。
“姐,飛機早就落地了,你幹嗎還不出來啊?”我妹也在電話那頭軋鬧忙。
“你姐有錢拿不肯放棄啊,再慢的隊伍有錢就是有希望。”我隻能調侃道。
忽然,眼前飄過臉色蒼白的女子拖著行李匆匆地向出口處奔去。不知道,她是太焦急了,沒有聽見可以領取補償金的消息,還是她根本不care,她是匆匆去見奄奄一息的母親。
“哪裏可以領取誤機證明?”
排在我身後的女子,一手推著孩子,一手拖著行李箱正在訊問。
“憑登機牌就可以領了,不需要誤機證明啊。”有人向她解釋。
“喔,我自己買了乘機保險,可以得到雙賠。”女子解釋道。
哦,我想起來了,買機票時常常會有人問你是否要買乘機保險?隻要$35,諸如,誤機、意外傷害、在異國生病的醫療cover等。我的醫療保險,跑到全世界都cover,也從來不想會有這麽長時間的誤機,所以都是不買乘機保險。畢竟這麽長時間的延機,二十多年乘機我還是頭一會遇到。 終於排到我了,我對工作人員說,“這下東航損失大了。”其中一個工作人員苦笑著,”這也是沒有辦法的。
十月四日,下午三點五十分,上海浦東的上空有些陰霾,手裏攥著八百人民幣的補償金,推著行李,很快就過了海關。原先擔心的人參不能帶,化妝品和名包都要補稅全都一筆勾銷了。我的心情一片豔陽天。
“今天,去陽澄湖吃大閘蟹全泡湯了。”見到我妹的第一句話,我不無遺憾。
“明天去,儂請客。”我妹已經盯上了我手中的人民幣。
我妹一踩油門,我馬上輪為新上海人。延機的事全都拋在了腦後。
回來了,我的故鄉,我美麗的上海城!
問好同行妹妹,誰都不願意出門遇到這樣的事是吧,沒遇上是幸運,遇上了隻有淡定。
祝妹妹闔家幸福!節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