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病房》天使瘋了

當我們正在為那些在意外事件或槍傷中受害或死去的人祈禱時，是否知道這些幸存者以及死者的親人們正在遭遇著另一種特殊的疾病。
                              -此篇寫給心理創傷PSTD的療傷者

午夜，61歲的Angel以胸痛入院。突然她的右半身偏癱，動彈不得，張口卻說不出話來，病房裏立即響起了call code stroke. 顱腦CT沒有異常，床位醫生正在與神經科醫生電話溝通，病人是否需要用更激進的治療方案-血管溶栓劑tPA. 
Angel突然開口講話了：“我快瘋了。”
她的右側肢體隨之也靈活了起來，接著頭顱MRI檢查也是陰性。這一個星期，Angel已經第三次入院了。最先的主訴是：嚴重的頭痛伴惡心嘔吐，包括腰穿的所有檢查都是陰性。出院後二天，Angel以呼吸急促，眩暈再次入院。她的生命體征平穩，胸片正常，腦電圖沒有癲癇波，血糖正常範圍，醫院以輕度機體脫水掛了一夜生理鹽水後，第二天又送她回家了。現在她又主訴放射性的胸痛，剛剛則“表演”了中風一幕。lab和所有檢查排除了中風。她的病例有我院心髒科、神經科、感染科、精神科等各科醫生on call和谘詢。

Angel把call lights按得叮咚叮咚的響，沒有間斷時間，典型的焦慮症。
“她哪像天使啊，簡直和我們過不去。”Angel的床位護士hold不住了。
我走進她的床邊：“我能幫您什麽嗎？”
“我快瘋了!”她還是這句話。

Angel，和她的名字一樣有著一張天使般美麗的麵孔。可是，現在她的那雙碧藍的眼睛恐懼地睜大著，兩條彎彎的眉毛在眉宇間打上了深深的結，一頭金發遮住了顫抖的雙頰，猶如《蝴蝶夢》中從末露麵的曼陀麗真正的女主人呂貝卡從海底的沉船中憤怒地爬起來瘋狂來討回公道，那是一張驚悚的女人臉，看了會讓人害怕。如果她開口就隻有一句話：“我快瘋了!”

不久前，10月1日晚上，美國賭城拉斯維加斯從紙醉金迷中驚醒，在這場美國史上傷亡最慘烈的一次槍擊案中Angel 28歲的女兒被打成植物人，女婿當場被打死，留下一個15個月的小Baby，Angel的先生由於過度悲哀，在開車去醫院看望女兒的途中車禍生亡。

麵對親人的離去，麵對全身插滿管子不省人事的女兒，麵對嗷嗷待哺的小外孫，Angel不瘋，誰該瘋?

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是指個體經曆、目睹或遭遇到一個或多個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實際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脅，或嚴重的受傷，或軀體完整性受到威脅後，所導致的個體延遲出現和持續存在的精神障礙。

憂慮、恐懼、憎恨都是由我們的思想所控製的，這種種情緒非常猛烈地會把我們心中所有平靜和快樂的思想都趕出去。人的思想就像一部失控的車子亂衝亂撞最後把自己也撞成碎片。所有的臨床資料分析，Angel沒有器質性的病變，她得了心因性創傷綜合症。出院的時候，醫生除了給她開了安眠藥，特意安排她去接受心理治療。我是想著過兩天Angel又會以怎樣的診斷入院呢？

其實我們對心因性心理障礙綜合症並不陌生。我國古典名著《儒林外史》所描述的範進中舉後的精神病態，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作者生動地刻畫了一個為功名利祿而神魂顛倒的科舉製度的殉道者典型形象。範進將自己20到54歲的青春都押在了科舉這座“獨木橋”上！範進一旦中舉，34年的折磨摧殘，34年的忍辱偷生，34年的辛酸都在瘋中爆發了出來。

我記憶猶新的是還照顧過這樣一個PSTD的患者。
M，一個1997年3月天堂門事件集體自殺的幸存者。這個邪教相信UFO幽浮存在，並且認為外星人就是救世主，太空船將來把他們接走，將他們帶進另一個新生命，展開跟隨海爾·博普彗星的旅途。集體自殺是為了等待重生。M因著需辦急事離開了集體，沒來得及趕回。當M看到衣著全部黑色，頭套黑色塑料袋，腳穿黑色耐克鞋，遺體蓋著紫色的布整齊躺在床上的39具屍體時，M說：“我知道，太空船並沒有把他們接走，全都死了。”但當記者問她是什麽感想時，她一麵慶幸自己還活著，同時又強烈的譴責自己違背了教會的意願。出現思維紊亂，幻視幻覺，整天活在抑鬱、猜疑、唉聲歎氣、憂心忡忡中。她一會兒說，太空船要來接她走，一會又讓我們保護她不要離開。M為了擺脫噩夢般情緒，養了一群貓和狗，可是寵物不會說話，她的腦子裏時不時會冒出太空船。後來她使自己忙起來，在百貨公司找了一份收銀員的工作，每天與客人打交道、看著各種產品和價格，沒時間去想太空船。漸漸地心情趨於平緩。

我的一個精神病科同學在美國做PTSD的Brain research，她的研究對像是伊拉克退伍軍人，所獲得眾多腦電圖波全部都是陽性，他們的研究報告刊登在華盛頓郵報上。戰爭創傷，實際上應該叫做“戰爭創傷後遺症”，專業術語是“戰後心理綜合症”。戰爭對人的摧殘不僅僅是肉體的，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這種刺激會長時間存在並產生負麵影響，對生活和社會以及周圍的一切產生悲觀失望和仇視的扭曲心理特征。醫學研究表明，軍人可能會在戰爭結束後的數周、數月、數年間，都一直處於戰場上才會有的特殊亢奮狀態，最後會到達崩潰點，然後出現嚴重精神萎靡不振、反應遲緩，甚至記憶、語言功能退化、戰爭噩夢、終日獨處脫離群體，以及其他輕重不等的抑鬱症狀。很多經曆過血腥戰爭的士兵退伍後不能適應正常的生活。戰爭期間美國拍攝了很多著名的反戰電影，都對士兵的戰爭後遺症有過一定的展現，例如電影《第一滴血》，蘭博就很明顯的患有戰爭後遺症的症狀，再後來例如《兄弟連》、《拯救大兵》、《血戰太平洋》等著名的戰爭影片都對士兵的心理問題進行了很細致的描寫。

我的同學這樣描述道：戰爭在這些年輕人的身上烙下了嚴重的心裏創傷。C，一個美國空軍海戰隊退伍機械師，參加過伊拉克戰爭，退伍後得嚴重PTSD，幾度自殺未果。月前，收治到我們診所。第一天和她談話時，她嚴重焦慮，壓抑，眼睛不能直視，感情脆弱，哭泣，完全不能集中精力，生活沒有希望。半小時的談話，因為各種原因，中斷數次。治療兩周後，現在已經是個快樂開朗的女孩了。每次她來治療時，總帶著畫板，有間隙時間就用心描繪，她說，隻有這樣，才能安撫自己，靜下來。她一直對著一張照片在畫一幅肖像，她非常羞於見人，成天遮著臉。幾天後，她帶著完成的素描來送給我，她告訴我，這是她的戰友—那個年輕的生命消失在戰場上。她正在從學習中走向開朗，健談，做回一個健康陽光的女孩。C 告訴我，她有很多憧憬，生活太美好！我們每天的工作就是治療這些退伍老兵，治療他們的創傷症候群，看著缺胳膊斷腿的和我們的孩子一般大的孩子，心痛，但每每看到他們治愈，回到健康的生活中，就由衷地為他們高興，為自己驕傲。

根據目前的循證醫學，心理治療是根治PTSD最為有效的方法。這類疾病是典型的心因性障礙，病前有明確的精神創傷或應激性生活事件，起病常比較急驟，經過適當治療措施，病情很快好轉，恢複健康，預後良好。如果無精神打擊，不會再度複發，達到終身痊愈的滿意療效。一般視為"良性心理疾病"。常用於PTSD的心理治療有認知行為治療、催眠治療、眼動脫敏再加工、精神分析療法等。藥物治療對於緩解患者的症狀、加強心理治療的效果是肯定的，兩者的聯合使用應該成為第一選擇。

打開卡耐基《人性的弱點》“改變憂鬱的習慣”至理名言： 假使我們為某件事情擔心的話，請記住，我們可以把工作當做很好的古老治療法。以前在哈佛大學醫學院當教授的、已故的李察·柯波特博士說：“我很高興看到工作可以治愈很多病人。他們所感染的，是由於過分疑懼、遲疑、躊躇和恐懼等等所帶來的病症。工作所帶給我們的勇氣，就像愛默生永不消失的自信一樣。”如果我們不能一直忙著—如果我們閑坐在那裏發愁—我們會產生一大堆被達爾文稱之為“胡思亂想”的東西。而這些“胡思亂想”就像傳說中的妖精，會掏空我們的思想，摧毀我們的意誌力和行動能力。

堅決反對戰爭！反對濫殺無辜！！反對槍支泛濫！！！讓我們通過了解PSTD，幫助這些心因性障礙的患者從創傷中走出來，走向快樂的正常生活。

 

                                            二零一七年十二月於美國洛杉磯

                      

                  

Angel， Let‘s "Walking In The Sk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