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132)
2015 (137)
他,走上了母親喝酒父親車禍的不歸之路。
一題記
彪形大漢、渾身刺青、油頭光亮的強捶胸頓足的喊叫,伴隨著心髒觀察儀當當的高調聲,驚醒了午夜裏病房中多少不安的魂。
四小時前,特會耍酷的強,在地球發燒的洛城把自己塞進嚴實的裝扮裏,風馳著哈雷太子摩托車穿梭在繁忙的洛杉磯西區10號的高速公路上,不偏不倚地與寶馬SUV吻上了。高頭大馬的強雖是威武淩霸可他的哈雷太子哪是人家纖纖美女寶馬的對手,一下就被彈出了幾米外。強,硬腦膜下出血伴右側眼臉挫傷腫脹;盆腔恥骨聯合和右腿脛骨骨折;膀胱破裂,尿漏致急性腹膜炎;右胸折斷了6根肋骨伴血氣胸,胸腔引流管大量的紅色液體不停地奔騰與開放的靜脈輸血較量著,每一次呼吸都是鑽心的疼痛。強的血液酒精濃度114毫克,血液中並有多種藥檢成份陽性。此時,煩躁不安的強偏偏還能張嘴不斷地吐出F、S話語。
57歲的強,酒精史44年,嗑藥23年。他的一生除了蹲過3次監獄,被吊銷過2次駕駛執照,最輝煌史還有過6個女朋友,四次戒過酒,最長的一次是8個月。用強自己的話說,他的酒全部是女朋友提供的,最得意的時候連續6周每天喝750毫升威士忌。明顯的,這次車禍,強仍是在警察的逮捕令中。現在,連警察也不得不重新調查,強的駕駛照是怎麽回到他手中的。警察神秘兮兮地跟我說:“這類亡命之徒,我們稱他們為器官捐贈者。”
警察值班製與我們很不同,每4小時就換崗了。我對淩晨二點撒崗的警察說,“為什麽不待到早晨再走?病屋裏隻看一個人,還有護士幫你管著他,比你在高速公路巡邏輕鬆多了。”他聳了聳肩,“我就是要錢,已經留下值班了,明天早上6點又要上崗了。”我看著提著lunchbox疲憊地走在醫院走廊上離去的警察背影,往日對警察的恐懼全都消失了。
強,不斷出現身體震顫,發燒,心率急升到160以上且很不規則,心電觀察儀顯示:不能控製的房顫,血壓出現波動。醫生則一次次給予開放性生理鹽水的灌注,這已經是病人入院來,醫生第三次的灌水醫囑了,一直以為病人是“脫水”的表現。在開放性的輸血和大量輸液交替治療下,病人心率並無改善。
“醫生,請您到床邊來看看病人,一定要用抗心律失常的藥對強才會有效。”我在電話裏跟醫生強硬的要求道。
淩晨3點零5分,一種鈣離子拮抗劑慢慢推進強的靜脈後,很快病人心率慢了下來,然後轉變成正常竇性心律。噢,一顆懸掛的心終於可以放下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要幫助病人減輕疼痛,預防感染,緩解alcohol withdrawal syndrome. 期間強出現情緒緊張焦慮,和床邊的女朋友大聲吵架,用過鎮靜劑後才稍有安靜。
夜,很長。當黎明趕走了黑夜時,以為新的一天會把曾經的遭遇和掙紮都拋在了黑夜裏,隻有明媚和陽光才是希望的曙光。
早上,病房裏護士交接班時,強突然出現點頭呼吸,心律停跳,在緊急的call code blue聲中,麵對已經多處肋骨骨折和鍾擺的胸腔,胸外按摩簡直叫人無從著手。在第二次腎上腺素強心針下,強的心律又微弱地跳動起來,但還是測不到脈博。已經作了氣管插管,用完了crush car中所有的腎上腺素,強的心髒再也沒有自律地跳動過,眼睛永遠也不會睜開了。
強的母親喪命於酒精中毒,父親亡泉於車禍中,他的二個弟弟現在仍在監獄裏。強就這樣集父母的怨魂而去與他們團聚了。床邊頭發蓬鬆、皮膚黝黑的女人,撕心裂肺地對著工作人員喊道:“我要告你們。”
我正想問問她,“你,是不是給他買了最後一瓶酒?”
“No zuo no die”一邊的白人警察,終於發出積壓在喉頭的聲音,所有在場的人都轉過頭來好奇地望著他。
“No zuo no die!”搶救的亞裔醫生一邊褪去手上的手套,一邊嘴裏重複道。
“不作死就不會死”,據說最早來源於江浙一帶的通泰方言,意為:沒事找事,結果倒黴。恰恰這時被美國人活學活用了,我對這個白人警察隻有刮目相看。
強,走了。
警察今天不用再加班了;
監獄裏就會少一個罪犯;
病房裏沒有了嘶裂吼聲;
可是,我卻陷入沉思:
如果強沒有酗酒;
如果強沒有嗑藥;
如果強沒有騎摩托車;
如果強沒有會給他買酒的女朋友;
如果。。。
如果強不作死,他不會死!
然而,這一刻人生沒有如果,隻有結果!
有些人很易健忘,有些人很難自律。最後,還是要奉勸這些人一定不要以實力作死,就讓我們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地過好每一天吧。
二零一七年九月於美國洛杉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