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132)
2015 (137)
荷西,無家可歸者,一隻手的日子裏他什麽都沒有學會隻學會了酗酒。
一題記
可是,這些都與荷西無關。他,憎恨黑暗中的光芒,他懼怕天空中的璀璨。他在這樣的日子裏,又喝的酩酊大醉。美國人的獨立節,沒有感恩隻有怨恨,他隻與酒交結。
一陣陣的躁狂焦慮,衝出他的喉頭"let me go."
“走”?走到哪裏去?
九個小時前,警察發現他躺在路邊不不省人事,左側頭顱被人用利器敲打成鮮血淋漓。腦部CT顯示:外傷性頭顱左額部凹陷性骨折伴顱內出血,腦挫傷。病人的名例表上,他的名字旁白紙黑字印著“homeless".
三年前的荷西也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和大多數西裔人喜歡獨立節白天公園燒烤,晚上煙花爆竹一樣。觀賞完國慶焰花後,他在秀發媚顏的妻子和三個可愛的孩子麵前,一展身手,拿出了煙花點燃起來。就在全家歡欣鼓舞這種自娛自樂的笑逐眼開激情和煙火一起升騰時,突然一團煙火逆反地衝向地麵爆炸了。火勢迅速燒掉嬌妻瑪麗的一半長發,直達左顱真皮層;荷西的那個放爆竹的右手立時被炸得血肉模糊、先鮮血淋漓;氣焰囂張的火勢那肯罷休,一塊橫行霸道的碎片衝進了大兒子的右眼,九歲男孩當場失明。我清晰地記得那時這一家由救護車送來醫院時,孩童立即被轉至兒童醫院摘除破裂的眼球,太太轉到另一個凱撒醫院的灼傷科,從此瑪麗半黑半裸的頭頂上蓋著永遠的假發頭套。隻有,荷西留在了我院,骨科醫生對他做了右腕關節切除清創術。荷西大吼大叫的疼痛穿透了多少護理人員的心,我知道這種恐懼的哭喊不隻是疼痛還有那種對生活的絕望。
剛來美國,我的第一個美國獨立節是在“世界上最大的小城市”雷諾,和留學生的家庭們排排坐聚集在廣場裏看焰火。記得那天有好幾顆焰火末升空就一溜煙的拋物線式下降了。人群裏口哨,尖叫聲“made in China."當時,我最好找個洞鑽進去算了。後來才知道,美國的生活用品中國製造多得去了。可是,荷西的自演自傷的煙花是從墨西哥買回來的,當然要比“made in China."便宜得多。
失去一隻手,對普通人來說不能駕駛;不能打字;不能調理日常生活;而對荷西來說更加致命的是,偏偏荷西是個管道工,他用雙手打通千家萬戶泛濫的廁所,阻塞的廚房下水道。而今,一隻左手的他拿起的工具已無法操作,無能為力的他不能工作,荷西失業了。
自暴自棄的荷西,整天酗酒,鬧事,他用所剩的左手打老婆,踢孩子。這種家暴很快就引來社會輿論監視,警察對他實行禁止令。但他屢教屢犯。
同樣在煙火故事中遭難的太太毅然帶著三個孩子離他而去。
破罐子破摔的荷西很快就流落街頭。強食弱肉以為隻有在動物中才有的行為,文明社會中若不遵循文明規範一樣會落到你的頭上。荷西的暴燥行為,言語汙穢,又常常把自己灌得東倒西歪,在一群無家可歸者中常常被人教訓的鼻青眼腫。荷西被酒精浸潤的腦袋沉默寡言無法與常人進行交流。他站在路邊向人討錢,轉身去買酒。他喝的最厲害的時候每天70罐啤酒,幾乎不睡覺每小時3罐,接著嗜睡不醒,體內阿莫尼亞水平驟增,大吐大咳。他的病史寫著上酒精性肝硬化,肝性腦病,吸入性肺炎。
他變成醫院的常客,這不,荷西又被警察送來了醫院,似乎醫院才是他的避風港。但凡,無家可歸者生活庸懶,行為固執。入院後荷西完全不配合治療,酒精戒斷症候群(Alcohol Withdrawal Syndrome)會使他全身震顫,不思飲食,哭哭笑笑。他拿起漱口水,會一飲而盡,以解對酒精的滿足感。臨床上直腸給藥(lactulose)誘發腹瀉,從大便排出阿莫尼亞毒素。吐得一身,拉得一地的病房臭不可聞,可他卻拒絕理發洗澡。我進他的房間必須帶雙層口罩,還在內層塗上牙膏。
要喝酒你有資本嗎?你的體內是否有足夠強大的酒精分解轉換酶?有人喝著依然談笑風生還是站著,有人喝著雲裏霧裏就爬下了。酒精很刺激,不是人人都可以碰的,很多時候人們都不知道,酗酒是要用生命來做代價的。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比起荷西失去一隻手的不幸,這種酗酒潦倒的茍活,讓人更加鄙夷不屑。都說,賭博可以家破人亡,酗酒一樣把活生生的人靈魂掏空了,腦子洗白了,身體整殘了。
麵對落魄,毫無自製能力的荷西,我在想要是三年前沒有那場煙火,荷西就不會失去一隻手,也不會自暴自棄,他還有一份工作和一個幸福家庭。
但是,生活中沒有假定語氣。
多少人遭遇挫折依然自強不息;
多少人麵臨危機勇敢化險為夷;
多少人走出婚姻活出新生自我;
多少人病魔纏身渴望機體健康;
可是,荷西沒有,荷西的生活被失去的一隻手打得落花流水。當一個人致殘時,有什麽比自暴自棄更可憎的呢。
“世上沒有絕望的處境,隻有對處境絕望的人。”明天荷西要出院到戒酒中心去治療了,我真心希望下次推開病房的門不會再看見這個倦縮的身子。
二零一七年七月於美國洛杉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