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文字裏崇拜她
我心目中崇拜的女性是和我同時代的,最初我讀到她的文章《看見自己的頭顱》非常震驚。我的職業也是從醫生開始,而且是影像診斷醫生。天天坐在CT機旁,我要看多少人的頭顱,有baby顱腦積水的,有年輕思維錯亂的,有老人摔成顱內血腫的,有各種年齡昏厥、癲癇、腫瘤的腦袋,有剛從刑場上拖來的腦袋,顯然是形形色色的,而且一定程度上都有神經係統的紊亂,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頭顱的實質和人生的真諦。於是,我也很想寫一篇“看見自己的牙齒”,從嘴巴裏梳理出來的哲理可以拯救多少期盼的靈魂,卻終因自己思想蒼白而一字無成。
浙漸地我喜歡她所有的文字,她的文字有時候會有點悲涼,她是醫生常常與死亡打交道,她自己也有過自殺的念想。一個17歲小姑娘要背負幾十斤重的包裹走在蒼茫的缺氧的昆侖高原山上的懸崖邊,這種每走一步的艱難和煎熬,不如縱身一躍,一了百了。但是,她打消了念頭的一霎那,成就了用自己的經曆,親眼看到一些年輕人為了祖國的安全富饒而永遠長眠在冰層中的悲壯,寫下我們所不知道的故事,而且每每都會打動人心。
她有著一顆誠實的腦袋、幹淨的心靈、開闊的胸懷,當然還有那雙孜孜不倦、勤勞的手寫著耐人尋味、苦澀而又溫暖的文字。我在她的文字裏讀到這種對生命的感動,對人生的關注,對生活的知恩和對死亡的坦蕩,常常使人感悟:人不必活得驚天動地,追求富麗堂皇,有平實的每一天就是幸福的感覺。
一頭短發,微胖的身材,永遠的笑臉是她自信的標誌。她的打扮無論如何與時尚沾不了邊,但是她的文字叫人一捧起就是那種放不下的讓人不由自主地追求。
她,就是畢淑敏。
王蒙曾這樣稱呼她,“文學的白衣天使”。
如果她的署名是阿咪、狂姐、原水爆或者荷蘭豆,也許我早就讀過她的作品了。然而她的名字是畢淑敏,這名字普通得如—對不起任何一個街道婦女。
“真的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樣規規矩矩的作家與文學之路。她太正常、太良善,甚至於是太聽話了。”
荊墨卻這樣說道:畢淑敏的散文質樸真誠,訴說的是對世界的驚奇,對生命刻骨銘心的感悟,對生活始終不變的熱愛。盡管她的筆下也有傷害、委屈、憤怒的負麵情緒,但通篇讀完,感到精彩而充滿智慧的文字隨處可見,書中還有許多如何排解人生苦痛的小故事,它們將我們麻痹了許久的神經,重新變得敏感起來,恢複我們對生活應有的感知能力。此刻,畢淑敏像一個最懂你的好朋友,在溫柔的夜裏與你對話,回憶經曆中最美好的片段:它也許是一朵很小的曠野花,也許是一盞冬天的紅燈籠,也許是蒼茫的大漠暮色,瑣碎而平凡,卻能為你推開平淡,遇見生命的遼闊。
畢淑敏,女,1952年出生於新疆伊寧。中學就讀於北京外國語學院附屬學校。1969年,從軍入伍,在喜馬拉雅山、岡底斯山、喀喇昆侖山交匯的西藏阿裏高原部隊當兵11年。曆任衛生員、助理軍醫、軍醫等職。1980年轉業回北京。北京銅廠主治醫師、衛生所所長、中國有色金屬工業總公司研究室專業作家,1991年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研究生院中文係,碩士。
從事醫學工作20年後,開始專業寫作,1987年開始發表作品從她的處女作《昆侖殤》起,到《預約死亡》、《婚姻鞋》和此後的《紅處方》《拯救乳房》等長篇小說,她以其作品沉重的主題、磅礴的氣勢和對人生、社會的冷靜理智成為國家一級作家。
畢淑敏,她的身份很多:醫生、心理師、作家,還有一個就是“生活家”。她的作品多與自己的職業角色有關,筆下文字滲透著睿智和溫情。她所有的作品都是對生活的一種詮釋,可以說她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生活家”。
讓我們一起來讀讀她的《我40歲才想明白的事》
我40歲才想明白的事
文 畢淑敏
我到40多歲的時候,才覺得幸福是那麽重要。
此前我一直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幸福的人。後來我才知道,是我錯了。
幸福,不是那麽驚天動地的,不是那麽大張旗鼓的,不是像我們想象的需要很多的金錢、需要那種萬丈光芒的時刻。
隻要我們每一個人努力去爭取、去奮鬥,我們就會享有自己的幸福。
我最早關注到幸福這個問題,其實還是得益於一位德國的哲學家費爾巴哈。
他說過:人活著的第一要務就是要使自己幸福。
我當時看到這個說法挺驚訝的。
我們會覺得我們有很多的小目標,我們會被這個社會的大的輿論所引導,被一些潮流所裹挾。
可是,你一定要清楚:這一生你最重要的事情是讓自己幸福。
我到40歲的時候才明白了這些事情,源於那時我看到一個小的故事:
西方某個國家在進行的一個調查研究,題目是“誰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因為在報紙上發出了征集答案的征文,成千上萬的信函就飛到了報社。
報社組織了一個評選委員會,想看看民眾中對於幸福、對於誰是最幸福的人有怎樣的答案。
最後,按照得票的多少:
第一名是給自己的孩子洗完澡後懷抱嬰兒的媽媽;
第二名是給病人治好了病後目送那個病人遠去的醫生;
第三名是,孩子在海灘上自己築起一個沙堡,夕陽西下的時候,這個孩子看著自己築起的沙堡時自得其樂的微笑;
第四名是給自己的作品劃上句號的作家。
我看到這個答案以後,心裏充滿了悲涼。
在某種程度上,這四種幸福在那個時候的我身上其實都已經曆過。
我有孩子,給他洗過澡,有抱過他的時候;
我原來是醫生,也有治好病人目送病人出院的時候;
我可能沒有在海灘上築起過沙壘,但是在我們家附近工地上的沙堆挖過坑,然後看著旁邊的人不小心掉進去;
那時候我已經開始寫作,所以也給自己作品劃上過句號。
我之所以難過,是因為我集這些幸福於一身,可是我未曾感到幸福。
我想,不是世界錯了,是我自己錯了。
我對於幸福的認識和把握,對它的追求,其實有重大的誤區。
就在這種情況下,我寫了一篇散文叫《提醒幸福》,後來收入全國統編教材二年級語文裏麵。
四十不惑,中國的古話很有道理。
時候不到真的不行,到了之後突然就明白了。所以我40多歲才明白了幸福。
我現在看年輕時候寫的日記,怎麽能有那麽多痛苦,但現在其實已經全忘記了。
我原來覺得幸福是毫無瑕疵的,它應該沒有任何陰影,應該那樣純粹和美好。
但我現在要告訴你們:幸福其實是一種內心的穩定。我們沒有辦法決定外界的所有事情,但是我們可以決定自己內心的狀態。
或者簡單地說,幸福其實是靈魂的成就。
我特別希望,年輕的朋友們從現在開始,就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和幸福,能明白所有的困苦都是生命過程中我們必然會遇到的。
20多歲就能明白幸福該多好,你們會減少很多苦悶。
當然,其實無論什麽時候認識到幸福對我們如此重要都不晚。隻要生命存在,我們就依然可以學習、可以成長。
在我明白了幸福以後,最重要的一個改變是:我覺得人生可以把握了。
在此之前,我能把握的部分很少。
因為心靈內部的那種無助感,那種隨波逐流,那種對前程的不確定感,所以常常有一種深層的不安存在著。
我現在越來越安寧了,我知道世上有一些事情我無能為力,這些我們都不要去費氣力了。
但是有一部分是可以改變的。
我們怎麽看待自己,怎麽看待世界,我們把能改變的那部分盡我所能,按照我們的意誌去加以改變。
把這些事情做好以後,我心裏麵的穩定感就極大地增強了。
我知道我一定會有災難,因為世上不可能都是陽光燦爛的日子。
也知道一定會有人性的幽暗之處在四麵八方存在著,而當我把它們看得更清楚以後,我反倒對這個世界多了一份理解。
我現在會覺得: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泥沙俱下,但我依然對它充滿希望,依然可以安然麵對。
我學習心理治療的時候是接受人本主義的流派,我特別喜歡馬斯洛說過的一句話:
“做人是一件有希望的好事情。”
我覺得人本主義流派有兩大重要的出發點:
一個是人性本善,另一個是人是可以改變的。
我特別喜歡這兩個基本的出發點。
第一個和我們儒家的“人之初性本善”觀點天然吻合。
關於第二個,其實任何時候我們都不要把這個世界和自己看得太悲觀,我們應該對別人和自己都充滿希望。
我喜歡這樣的一個流派。
我當心理醫生的時候,聽過許多苦難、挫折、沮喪、悲哀甚至仇恨的訴說。
這讓我感動於人世中相依為命的信任感和生命處於困境仍尋求解脫之法的韌性。
這會讓我有一種很堅定的信念:
即我在這種危機的時刻要和他們在一起,要盡我的力量,以我內心的溫暖去幫助他們。
但我仍然知道:每個人的命運是由自己決定的,最後的決定權在他們自己手裏。
而我會將自己一生所經曆的艱難困苦中收獲的經驗與之分享,會盡我所能幫助他們走過生命中非常泥濘而混亂的時期。
當然,我也會確保自己內心的堅定,而不被那種滾滾的濁流所吞沒。
我們隻是助人自助,最終的力量還是要來自對方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