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132)
2015 (137)
一雙永遠閉上的眼睛卻打開了另一扇明亮的窗戶
一題記
早春二月,周日晚上病房裏各個電視機幾乎都開著,人們興致勃勃地觀看第89屆奧斯卡金像獎頒獎典禮,隻有26號病房靜悄悄的。當我走近這個房間時沒有燈光,時間就這樣凝固在漆黑夜裏。病人粗糙的喘息聲提醒我,這個病床上躺著的女人正在一步步走向天國的階梯。使人在這樣的寒夜裏顯得更冷,不禁打起了冷顫。
床邊坐著二個沉默的年輕男孩。腦後紮著馬尾的稍高一點的男孩一見我馬上站起來,“我媽要回家。”
我說,“知道了,病例上是這樣寫的。我們現在正在等醫生最後的醫囑呢。”
“病人和你們家屬都有思想準備了吧,回家是意味著什麽?”我趕緊補充聲明道。
馬尾點點頭,我把目光轉向了個頭稍矮的男孩,“你弟弟也明白吧。”
“他是丈夫。”馬尾搶著說。
我一時語塞,馬尾一定是看出了我一臉不解,馬上補充道:“是我的丈夫,她的 Son-in-Law." 他指指母親。
這時,病床上的身子循著聲音微微地抖動了一下,喘息中艱難地吐出三句話:“我要回家;不要抽煙;按著駕照上的做。”然後,整個病房又陷入了一片沉寂。在這個蒼白、毫無生機的臉上,我突然看到一雙碧藍的眼睛是那麽的特別,瞳孔周圍放射狀紋路折射出黝黒的光芒,與她的整張臉是那樣的不和諧。
三小時前,瓊剛從其它醫院轉來,她從鼻腔管吸取每分鍾五升的氧氣,體內氧分壓也隻有86,明顯的肺內缺氧使她出現點頭呼吸,但她拒絕用任何Face mask with reservoir.隻輕輕的一句,“我要回家。”
49歲的瓊,10天前不斷地刺激性的咳嗽伴咯血,肺部CT斷層掃描,兩肺浸潤性、彌漫性病灶包圍了兩側肺門,小細胞型肺癌伴肝、腦、腎上腺、骨轉移。當瓊所到了這張診斷判決書時,淡定地說,“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一意孤行堅持回家。
瓊從16歲開始吸煙直到十天前剛戒煙。瓊的父母早些年都亡於肺癌。父親是個老煙槍,每天二包煙,在53歲時死於周圍型肺癌。母親從不吸煙,68歲時兩側大量胸腔積水,急性呼吸衰竭,胸水中找到大量小細胞未分化型肺癌。母親臨終時囑咐道:“女兒你千萬不能再抽煙了。”
可是瓊則回道,"您不抽煙,不是一樣患肺癌嗎?還比父親更凶險。"說完,她就後悔了。這話顯然對母親不公正,瓊的母親就是吸二手煙得的肺癌啊。
人是很有惰性的,一旦吸煙成癮,瓊從來沒想過要戒掉,而且自喻為壓力山大比平時吸煙更凶了。其實,她肺部症狀已經有段時間了,但是她不願意尋求醫學救治,也不願早知道自己的病證。她一句話,“大不了不就是肺癌嗎?”現在知道剛剛好。瓊什麽支持、抗癌治療都不要。她厭惡醫院,她的父母都是在醫院病床邊自己送走的,她隻想平靜回家。
醫生已經寫好了醫囑,明天hospice 評估後送她回家。
淩晨2:45,瓊全身疼痛難忍,護士給她靜脈推注了1mg Morphine,33分鍾後,她閉上的眼晴永遠也不會再睜開了。
我把沾滿了生理鹽水的厚重紗布,輕輕地覆蓋在瓊剛剛閉上的眼睛上。二小時後,專業人員取走了她雙側角膜。馬尾正握著母親的駕照,上麵那個“自願器官捐獻”粉紅色的圓點特別引人注目。母親最美的就是她那雙動人的眼睛,就是這雙眸子最讓母親引以為自豪。馬尾喃喃地像是自語也像是告訴我。
當太陽升起趕走黑暗時,她沒能如願回到自己的家中已去了天國;她不再知道孩子們今後是否會戒煙;但是她一雙閉上的眼睛卻打開了一扇明亮的窗戶,帶給了另一個生命看世界的光芒。
我也是現在才知道,癌症病人依然可以捐獻角膜。也許她從未用過化療或放療,有著一雙幹淨的眼睛。
《生命的河》緩緩飄過耳際,餘音嫋嫋。此刻我想起一個可愛的鄰家女孩,年輕美麗的優秀歌手,姚貝娜因乳腺癌不幸早逝,她捐出了眼角膜。姚貝娜去世後2周,3名眼疾患者通過她的眼角膜重見光明,而剩下凍存的眼角膜還能至少救助兩雙眼睛。
不管你出名或平凡,她們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禮物”瑰意琦行。
二零一七年三月於美國洛杉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