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漫記(十)由卡耐基人性的弱點看他們幹著這一行
回國第二天,晚上睡不著,打開台燈一看才淩晨三點十分。隨手拿起床頭邊上那本《人性的弱點全集》,這是一本我每年回去都要隨手翻一翻,可以讓人從青春到耄耋永遠讀不完的戴爾,卡耐基著的令全世界億萬讀者終生受益的書。隨手翻到“找一項合適工作”,白天的經曆又曆曆在目。
每次回國後的第一件事,我必須先去找阿蘭剪頭發。因著,我隻喜歡走到那間門麵不大並不富麗堂皇的理發店去找老板娘。現在隨便踏進任何一家美容理發院,都會有人不斷建議,把你的頭發剪短了,然後短發燙蓬鬆了,剪一個現在社會上流行的不對稱的蘑菇頭,再纏著你做一次噴霧水療護理素,才能出得理發店的門。我這個人比較刻板印象,不會跟著潮流走,完全知道自己要什麽,而且我不燙發,但對削發要求極高。有一年回滬,進了一個很有檔次的理發店,結果自己頭上五花八門的小鮮肉燙出的頭發我完全不滿意再把它拉直,而剪短的頭發卻再也接不上去了,在高檔理發店裏整整折騰了一天,化了不少銀子,整個休假就頂著自己完全不喜歡的發型,心情糟糕透了。隻有這個老板娘,阿蘭會懂我的心思。她說,你稍自然卷的頭發完全不需要再燙,而你要的發型不時尚卻也不會淘汰。經她的巧手修剪出來的頭發層次分明、長短舒適,洗發後,手隻輕輕一撩就會神采飛揚起來。
坐在灰姑娘的魔鏡前,站在我身後的他,身材高挑纖細,頭發紅黃挑染、白色T恤胸前掛著一顆銀色的大星星閃亮,一看就是時尚的範兒,與“來自星星的我”男主角都教授還真有幾分相似。今天範兒會給我染發。
“小夥子是怎麽幹上這一行的?”我好奇心地問道。
“喜歡唄。”回答如流水清澈滑過耳膜。
小夥子,二十五歲安徽人。
小夥子16歲來到上海,做過菜館的服務生,送水工,建築工地搬運工,四年前走進了理發店。每周休息一天,每天從早上九點開始到晚上十點半,中午除去吃飯半個小時,沒有另外消閑時間。工作時間一律不能開手機,這是最近店裏的新規定。
一天工作十三小時,一個星期工作六天。用資本論來計算,老板應該在夥計身上賺取了不少剩餘價值。
我問,“什麽時間學習?”
他說,“沒有。”
我問,“什麽時候社交?”
他說,“沒有。”
我又問,“什麽時候談女朋友?”
他笑了起來,“她在我們店裏做美容按摩師。”
這叫啥?近水樓台先得月,是吧。其實他們的工資並不高,但是他們的吃住老板娘全包了。
理發店的大堂裏正如雷貫耳播放著十幾年前風靡亞洲韓版的“冬季戀歌”。青春啊, 華麗的青春,在每天的刀剪聲中消磨,在往日音樂聲中流淌。我不禁有一絲小悲涼,難道小夥子會這樣定位一輩子?以後,他以後的日子會怎麽過?
其實,我的想法完全是多餘的。
二十二年前,一個不起眼的農村小姑娘,家裏生到她已是第五個女孩。十七歲的她爹不寵、娘不愛,跟著三個姐姐一起從安徽來到上海謀生活。隻有大姐留在老家父母身邊,耕種著並不肥沃的土地。在上海的日日月月裏,她幹著同一件事。從一個給人洗發,按摩頭皮的小姑娘到現在當起了理發店的女老板,她的三個姐姐反而都為她打工。
當年因為家裏窮,闖蕩上海灘。今天,在寸土如金的上海熱鬧地段,有了一個信譽不錯的理發屋,儼然已成為了這片土地上“軋煞老娘有飯吃”一道風景。老板娘和藹可親,有她自己做事的準則,“喜歡唄。”常常掛在她的嘴上。這就是,我喜歡的阿蘭老板娘。
染發男孩快樂地幹著,他覺得自己挺幸運的有這樣同是來自安徽的阿姐大阿蘭老板娘罩著。有一天,他也會有自己的夢想發屋。
“姐姐你氣質這麽好,一定要做最好的材料,我就收你¥100吧。”
出得理發店,我已在美甲的精品小屋裏坐定了。
這是一個不大的小屋,布置溫馨。與別人不同的是,在這個並不大的房間裏,還放了一張沙發。做睫毛的客人,可以不緊不慢地在這裏閉目養神。
二十三歲店主小桂,看上去顯然要比她的實際年齡更成熟。她從深圳來滬試足。隻有小學文化程度的她,已有五年賣鞋、賣衣服的經驗。從小跟著同鄉鄰居闖蕩天南海北。用她自己的話說,因著喜歡臭美,賺了第一桶金後,自己開起了美甲室。
在琳琅滿目的色彩前,在軟硬兼有的材料裏,你很容易迷失自己。
“你要手白的?還是要大氣的?”
“你要富貴的?還是要嬌嫩的?”
“你要斑斕的?還是要文靜的?”
“你要彩色的?還是要閃光的?”
說真的我還真不知道做個指甲有這麽多的學問,
我隻要簡簡單單,幹幹淨淨的就好!我誠實地回答道。
“你的手指尖尖的,做出來比我還要好看呢。”生活教會了小桂阿諛奉承,生活在大上海的小生意人,哪個不是花言巧語的。這時如果自己把握不住,耳根子一軟銀子就會遭殃。
九月底的傍晚,滬城秋雨淅瀝,寒顫侵襲著絲絲肌膚。我不改初衷,還是跨進了我姐白天已經聯係好的美容院去做全是肌膚護理。
她,把我帶到一間非常精致的小房間,粉色單人床上方掛著粉色的內衣。與外麵潮濕的氣候形成鮮明的對比,房間內打出的陣陣霧氣卻是香味撲鼻,辛香料在這裏騰雲繚繞。
玉瑩,一個清澈如許的女子,九寸細高跟鞋頂著高高盤起的發髻,把她並不高的高子撐得挺拔,地板踩得叮咚響。嬌白的麵容幾乎沒有瑕疵,好看的蝴蝶低圓領、淡紅水袖衫塞進超短的粉色一步裙內,我就像被塞進入了一個粉色的童話盒子裏。躺在軟綿綿的公主床上,玉瑩嫻熟靈巧的指尖在我眼眶、臉麵、頸部反複輕柔地滑動著,最後又在我全身有節奏地舞動起來。陣陣肌膚的快感油然而生。
能說會道的玉瑩會用地道的吳儂軟語和人套近乎。
“姐姐,您的肩胛很緊,平時打電腦很多吧?“
“姐姐,您的背部濕氣很重,沒關係我會幫您打開的。”
“姐姐,您睡眠不多吧,睡眠對皮膚很重要。”
哇,這美容女難道是巫婆?我的情況她一目了然。
“做多了唄!”
還沒等我開口,她就猜透了我的心思。“其實,我們這一行也是要學人體解剖和中醫的。”
接下來她就把人體的主要穴位和按摩功能都脫口而出。
這倒是挺新鮮的,以前課堂上學過一點中醫皮毛也全都還給老師了。現在倒有機會在這兒補課,心裏不油地對眼前的姑娘敬佩幾分。
“你是怎麽幹上這一行的?”我管不住自己十萬個為什麽的嘴巴,又包打聽起來。
“喜歡唄!”
二十七歲玉瑩來自溫泉江西,家裏還有一個小她兩歲的弟弟。從小在農村長大的她,家鄉給她的記憶就是黃燦燦的玉米可以賣錢。弟弟從小就有瘋癲症(癲癇)當她知道賣了玉米的錢,還不夠給弟弟治病的時候,就離開父母隻身一人到大城市裏來打工了。
舉目無親的日子裏,她先在火鍋店做服務員。客人中有一個中年北方男子,不隻是對火鍋情有獨鍾,更是對眉目傳秀、身材玲瓏的火鍋妹妹垂涎潺潺。
有一天,那個男人對她說:你去學習美容吧,我出錢讓你上學習班。知識可以改變命運更何況玉瑩是這樣的迫切需要學習一門技藝可以賺更多的錢。心靈手巧,討人喜歡的玉瑩就這麽陰差陽錯地幹上了美容這一行。當然,她是出於真的喜歡。業餘時間不斷自學、精益求精。現在她在這一行裏已幹得如魚得水。
我姐悄悄地跟我說:現在她已跟定了那個離了婚帶著十五歲兒子的北方男人。這男人在上海有房有車。
“姐姐,隻要您一直來,我也可以把您的臉打造的一點都沒有瑕疵。”
幫我揭開麵膜打開眼睛的時候,這伶牙俐齒的妹子把剝好的橘子送到了我嘴邊,這樣甜言蜜語道。橘子,就在剛才給我敷上麵膜後她到隔壁水果店裏去買來的。
她的收入,一半要寄回家裏讓父母給弟弟治病。但是,她待人接物毫不吝嗇。現在,她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把弟弟接到上海來看病。她說,父母沒有文化,他們不懂,我學了一點知識,我知道這個病是可以控製的。
這麽一個如花似玉、聰明伶俐的女孩,在美容院裏,整天與客人周旋著。在我要離開美容院的時候,她一直把我們送到樓梯下,打開雨傘輕柔道:“姐姐以後要常來啊。”她的身影在我腦海裏久久不能抹去。
理發師,美甲師,護膚師,她們來自全國不同的地方,欲在上海這個繁華似錦、金融昌達的城市中和當地的人們一起生活著,打拚著或許要付出更多的艱辛和不容易,卻是因著:“喜歡!”
“有正當工作的人,他的精神非常愉快,晚上也睡得安逸甜蜜,因為白天,他每一小時的工作,都有一個小時的滿意,他並不妄求盡善盡美,他知道天下沒有人能夠達到至善的目標。可是他每天愉快地、勤懇地工作,他知道盡管達不到至善,但離至善的目標總是越來越近了。他能夠在他的工作之中逐漸培養他的自重心、責任心、而且他時時追求新發展。在工作上,能夠發生這樣的興趣、找到這樣意義的人,生活才有價值,那是金錢買不到的。”
讀完這一段,我輕輕地合上了書,沉沉地睡著了。
(多謝徐福老師友情校字!)
阿蘭老板娘削剪的發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