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ne with the w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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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裏的故事: 壽命是不是活得越長越好

(2016-07-19 04:34:46) 下一個

病房裏的故事: 壽命是不是活得越長越好

生命因著她的神秘和凝重醺染著五彩繽紛的色彩一如既往是人們生生不息的話題。

我很小的時候學會對生命的祝福是“萬壽無疆!”“萬歲!萬歲!!萬萬歲!!!”;我剛來美國時,所租的房子是一個老人去了Nursing Home然後聽說她在那兒與世長辭了。當時我非常震驚,這麽漂亮的房子,花園打理的如此妖嬈;仲夏時節,恒溫的室內乳白色轉角沙發一塵不染;打開冰箱披薩香腸,各種飲料琳琅滿目。這麽好的生活環境,這麽豐盛的物質條件,我天真地想,美國人不能死,死了是多大的不幸啊。

直到我做了床位護士,我每天的工作是與各種各樣的病人打交道,我親自送走了多多少少年輕和中年的腫瘤病人,心肌梗塞或是腦中風的病人,也許前一分鍾他們還在談笑風生,後一分鍾他們一個個都經不住死神的召喚去了天國。當我看見這些年逾古稀,正走在回家路上的九十歲以上的老人們在病房裏的種種情景,又是一番滋味在心頭,今天忍不住要講講他們的故事。

病例一; 96歲的A先生因著吸入性肺炎入住病房,跟著他一起進來的是小巧玲瓏的90歲老太太-A老先生的女朋友。A老先生平時身體還算健康,他倆平時住在一起,還是A老先生照顧中風過的走路一瘸一瘸的A老太多一點 。A老太今天無論如何都不肯回家,她要陪在A先生的床邊。 晚上我把醫院的recliner拿給老太睡,她不要,她偏偏要睡在A先生身邊。 我查房的時候看見這一對老人你儂我儂地縮在床上,心裏不由的升起一股感歎,當我90多歲時,還會有這樣的愛人情懷嗎?也許,我的骨灰都已經不知道在哪裏了。老來有伴真好!

淩晨四點,一襲碎花睡袍晃晃悠悠地在醫院的走廊裏遊蕩,她腳下踩著叭噠,叭噠滴下的尿液,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在哪兒咳,這不是A老太嗎? 不管怎樣今天照顧A先生的護士就是"買一送一" ,一定要把A老太太也一起照顧了。

第三天晚上A老先生突然呼吸急促,神誌不清,緊急氣管插管後,又變成度房室傳導阻滯,每2分鍾要推強心劑,家屬撕心肺地叫喊著" 不讓他走",是啊, A老太還沒有到,我們在床邊就數著時間告訴A老先生一定要挺著啊, 你女朋友就在路上。四十五分鍾中內call了三次code blue ,A老先生的命頑固地與死神拔河著。當穿紅戴綠的A老太太趕到床邊,伸手抓住A老先生手背一霎那,A老先生心跳就變成了一條直線。

病例二; 94歲的老者B以服藥過量,嚴重抑鬱自殺收入病房。人們對耄耋老隻有羨慕、祝福而孤獨鬱的B老卻要強行了斷自己生命。他的老伴二十多年前就去了天堂。老人一兒一女。兒子在北加行醫忙得一年365天沒法回到南來看望父親一眼。女兒雖是住在南加,卻是關在精神病院無法出來。有事沒事醫院還會打電話給B老update女兒的病情,畢竟他還是女兒的法律監護人。

老人真的老了,老到他已經不能開車,不會去買東西,不會做飯, 生活很難自理。但是老人脾氣倔,拒絕別人來幫助他打理生活,腦子非常清楚知道錢是不能隨便給別人管的 。每當他無能為力時,就會給鄰居打電話,每次付給幫助者二十刀,為他解決一些生活應急問題。 最近他的痛風發作, 雙膝腫脹疼痛的坐立不安,他一口氣吞下了全瓶Allopurinol(抗痛風藥) 以為自己可以永遠睡去,不再醒來一了百了。

現在他雙眼茫然地望著病床上的天花板, 不再希北加的醫生兒子會打電話來,也想不起精神病院的女兒, 他隻祈求這一刻上帝帶他好好走上回家的路。

病例三; 91歲C不會說話,完全不能動彈的身體在臀部已經爛成了四期褥瘡。 原本還會蠕動著嘴巴喝點流汁的她, 又一次遭遇了中風現在是不吃不喝。 C老太身邊陪著的女兒似乎對世界上任何事都感興趣,她特別對中國人會用抗生素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中國不是隻有草藥和針灸嗎? 我再仔細想想都不知道她活在什麽年代 跟這樣的老恐龍溝通頗費唇舌

床上的C老太已經好多次failure swallow evaluation  (通不過吞咽測試),也就意味著如果要維持老太的生命必須插鼻飼管或胃管補給營養液。恐龍跳出來堅決反對 ,母親不能用這種機械性的方法維持生存, 同時也不願意把老人放在臨終關懷上。老人在日日夜夜的靜脈補液下已經第二十一天了 腫脹雙臂和肺裏的濕羅音已經提醒臨床病人不能再給太多的靜脈液了。

家庭會議開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是因為恐龍對一切醫療建議的最後否定,老人還在醫院的病床上掙紮著,每天一粒阿司匹林肛塞, 是醫院唯一能給她的治療。沒有營養的機體部的褥瘡也越來越深, 越來越臭。外科醫生甚至都不能對她進行刮創術, 因為除了皮就是骨頭,醫生對骨瘦如柴的身體根本沒有什麽可刮 。

當你老了,老到什麽都不能做決定的時候,如果又有一個這樣強勢的女兒是不是會感到非常悲慘?

病例四; D床病人因為酒精性中毒上消化道出血剛剛打了鎮靜劑現在睡了。 陪在他床邊的92歲D老伯望著靜脈內殷紅的鮮血漸漸地注入兒子體內也昏昏地睡去。就在剛剛61歲的D手舞足蹈, 拔氧氣、拔靜脈、拔尿管一邊大聲吼叫著往病房外衝去,醫院的三個警衛也阻止不了他一往無前的瘋狂。當發生酒精withdrawal時, 躁狂、幻想、 震顫一係例的症狀使人完全失去理智猶如喪家之犬亂竄亂跳。 

D老伯哭訴道,像我這樣的年齡是不是應該我在床上他在邊上服侍,可是這個不孝之子從來沒有正當工作,還一直住在家裏就沒有出去過。更可怕的是無所事事的他嗜酒成性,他每天可以喝掉一打啤酒,一瓶烈酒然後漲著彤紅的臉,靜脈曲張的食道嘔吐鮮血, 老人又一次打了911救護車把他送到了醫院。

酒精性肝硬化的D是我院進進出出的常客了,他這麽頻繁的入院每次的診斷和程序都是重複著上一次的過程,掛著黃色banana bag從急診室進來,然後輸二袋紅色的血,白色的Protonix 陪襯地滴注進靜脈,第二天送到胃鏡室結紮曲張的食道靜脈。

隻要是他清醒的時候,他似乎對這樣的過程很享受, 一點都不會抱怨。 每次出院,這樣的病人都會送到戒酒中心,老伯說,"太晚了,太晚了他那裏肯去啊。” 我好奇,"老伯您不要給他買酒不就可以了嗎? ”大家都知道有food delivery, 知道delivery 酒嗎?他的酒都是delivery到家的,然後用老伯的社會輔助金支付的。老伯說我一生七個孩子六個出色獨立,唯有這個老四,一生孽緣,還不如讓我早早的去了清靜了。

病例五; 一條白被單下蓋著這個幹癟的老人,突起的是他堅挺的陽具。 90歲的E先生已經走完了他人生最後一程,但是他的陽具卻高舉不落 。

五天前E先生因著Erectile Dysfunction (勃起功能障礙)做了penile -prosthesis implant (陰莖假體植入)。術後老伯對疼痛的零容忍度,大量止痛鎮靜劑使他呼吸衰竭,馬上氣管插管後並發吸性的肺炎,中毒性休克使血壓急下降, 所有的升壓藥輪換上陣又遭遇急性腎功能衰竭,再緊急插管洗腎。這病來如山倒,再先進的醫學科技到底怎麽也挽救不了已經到期的器官。 老人的兒女非常明智,生命到了這個份上,也就不要再折騰搶救了。但是老人身旁年輕新太太在一邊不離不棄,也不尊重醫學,她無論如何都不同意放棄。

上蒼不是因為你有多努力可以把你留在生命裏;也不是因為家人有多需要,你就會常生不老。 E老伯還是走上了黃泉之路 。不知道E老伯有無後悔來做這個手術,但是不管怎樣現在都已萬籟俱靜了,願天堂裏有老伯一直追尋的性福!

病例六; 佝僂著身體說話斷斷續續喘息不堪的98歲F老太端坐在床上,依然不依不饒地教訓著兩個女兒。床邊也已老態龍鍾的兩個女兒畢恭畢敬,唯命是從在母親的教導下, 雙腿筆直的站著有椅子也不敢坐下。

老太是我們護士中的奇葩,她57歲在美國考出護士執照75歲退休,用她大女兒的話說,母親命大有本錢夠硬!

1937年,F老太懷上大女兒三個月的時候,正侵華日軍占領南京她在大學教書的男人隨著蔣介石抗日去了。 一群黑壓壓的人群在鬼子的押送下,正趕往死神的路。突然她腳下一滑滾下山溝,竟沒人發現, 撿回了一命。 49年國共內戰結束,蔣介石慘遭失敗,她的先生已經帶著孩子離開大陸去到台灣。F因要保護學校圖書,帶著圖書乘船時, 船被風浪打翻, 其他人都和圖書一起沉入海底,隻有她被救上岸並又順利跑到台灣和先生一家人團聚。 70年代中期她和先生乘同一輛車,車禍先生當場死亡。她第三次逃過一劫, 帶著兩個女兒移民到美國。

F老太就像貓有九條命,但是她自己多舛的命運對女兒使兩個女兒至今末嫁。大女兒悄悄地跑到我麵前:“母親一輩子太能幹,我們就這樣活在她的陰影底下”。 可以看出走在回家路上的老太依然強悍,在床上呼風雨對服侍她的女兒百般挑剔。 

我如釋負重的講完了以上六個故事。病房裏還有許許多多說不完道不盡的90歲以上老人的如意和不如意的故事。其實,我最怕別人問我你在病房裏看見耄耋老者是不是很羨慕?以我平常心態和客觀的眼光所領悟的"壽命"真是作家餘華筆下 :作為一個詞語,“活著”在我們中國的語言裏充滿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來自於喊叫,也不是來自於進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賦予我們的責任,去忍受現實給我們的幸福和苦難、無聊和平庸。”

朋友,你認為壽命是不是活得越長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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