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魏則西滑膜肉瘤的發酵事件”看診療的道德性和局限性

從“魏則西滑膜肉瘤的發酵事件”看診療的道德性和局限性

一個滑膜肉瘤把風華少年鷙擊狼噬地送上了天堂;
一個莆田係信口開河把網絡媒體推上了風口浪尖;
一群憤怒的網民口珠筆伐百度肆無忌憚功利之上;
一場生物免疫療法淌混水好奇害死貓看醫療亂象;

網上鋪天蓋地的"魏則西的死與莆田係的詐"把百度送上了風口浪尖。西安電子科技大學計算機係學生魏則西2014年4月被查出得了滑膜肉瘤。魏則西在西安的一家醫院先後接受了4次化療和25次放療後，效果並不理想。滑膜肉瘤（synoviosarcoma）是一種惡性程度很高的軟組織肉瘤，起源於具有滑膜分化的間葉細胞。好發於青少年和年輕成人，腫瘤浸潤性生長，切除後易複發，複發率可高達77%。好發肺轉移和淋巴轉移。5年生存率在20%～50%左右。在被大多數醫院告知預後不佳的情況下，魏則西父母便通過百度搜索找到了武警北京總隊第二醫院。該院某醫生聲稱，從國外引進的生物免疫療法可“保20年”。在魏則西接受了4次療法後，毫無效果，於4月12日去世。醫療在這時沒有保20年，而是花費了病家20萬。

站在《希波克拉底誓言》麵前，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向醫學界發出的行業道德倡議書，警誡人類的古希臘職業道德的聖典，也是全社會所有職業人員言行自律的要求。至今，被人完全顛覆。人民震驚了！網民憤怒了！

百度搜索競價排名機製的肆無忌憚；武警二院生物免疫療法的信口雌黃；莆田係的登峰造極醫療亂象；將百度、武警二院和莆田係推上了道德的審判台。也讓我們每個有良知的人必須重新思考診療的局限性。

對醫療緣故，同學、朋友冤緣相報，何以少見？

在大學三十年同學的聚會上，我的一個很鐵杆的哥兒，傑沒有來。
婦產科醫生傑悄悄地給我發的微信：很想過來看看你，但是不能麵對剛剛失去父親的痛苦，尤其是不想看到那個給自己父親開刀的趾高氣揚的同學鴻。

傑的父親中央型肺癌III期， 他找到了當年在同寢室一起進進出出，現在滬上聲譽不小的胸外科專家鴻給自己的父親開刀。手術台下來，鴻很有把握地對傑說:打開胸腔比術前想象的還要困難，但是腫瘤部分能切除的都切了，淋巴結可以拿的也都拿走了，創麵較大，一切還算順利 ，就看今後的康複情況了。

不幸的是，三天後病人因急性胸腔大量出血性休克，再怎麽搶救也回天無術，傑的父親還是執意去了天堂。傑想起了鴻曾經說過的"創麵較大"認定就是因為鴻不負責任沒有把刀開好，而且術後沒有親自來給病人換過一次傷口。是鴻把父親送上了黃泉路。事後，鴻躲人不見，從來也沒有說過一句“抱歉。”因此對鴻恨之入骨。

這是一個婦產科醫生對胸科醫生的不理解了。
去年回去我再見到傑，他已經是完全不同的心態，說是：當時不應該這麽責怪鴻，自己也是做手術的醫生，醫療上有很多盲點，意外都不是人為可以控製的。傑也給自己找了一個台階，當年就是因為母親心裏過不去，才更增加了他對開刀同學仇恨的心理。

醫學上的不可知性和無法預料性使這對護士和醫生反目成仇。

同事安妮有一個非常幸福美滿的家庭，先生英俊高大，兩個男孩聰明優秀，
漂亮的安妮常常喜歡把她全家福拿出來炫耀，人人看了都會非常羨慕。

不過近來安妮的先生常常有昏厥史，先生家族有遺傳性心肌肥大症。安妮和心髒科專家Dr G私交甚好，當她把先生的情況向Dr G谘詢後，Dr  G馬上很爽快答應自己來給安妮的先生做一次心導管檢查，並計劃做個組織活檢排除心肌病變。病人簽了手術同意書。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在病人被推出手術室的時候隻說了一句：“我口渴”，立刻就不省人事， 血壓、心率馬上測不到。整整五十五分鍾的ACLS心肺搶救術，沒有把他拉回現實的世界，46歲的他拋下妻兒義無反顧地去了天國。

失去男人的日子，孩子學習大大退步，安妮遭遇嚴重的抑鬱症。安娜發了瘋似的四處奔走，找律師要告倒 Dr G，隻奈何“竹籃子打水一場空”，病人簽過手術同意書的，白紙黑字願意承擔所有的醫療意外。沒有一個律師接納她的訴狀。
安妮隻能啞巴吃黃連，自食其果。

醫療的目的首先是救死扶傷，但是也有背道而馳的。

24歲的非裔美國人R，一次藍球打破了右膝半月板，R被推進手術室作修理半月板手術時，一邊Rap，一邊談笑風生。

手術結束，Code Blue響起，R再也沒有從手術中醒來，上帝更想聽他的Rap，他被上帝接走了。

R的大家族老老小小從手術間門口一直跪拜到走廊，全部是黑壓壓的一片。
麵對這樣的一幕，叫人心理崩潰。這時，你會感到手術是多麽的不合理。

醫學不是聖堂，醫生不是上帝。 聖堂裏有永遠的歡樂頌，醫院卻沒有；上帝可以創造一切，醫生卻很難創造奇跡。

在人們憤怒網絡，醫院昧著良心賺錢，那個人敢講自己做business不是為了要錢? 在美國你生得起病嗎?

二十多年來，我在美國醫院從急診做到病房，最不敢過問就是billing (賬單)。在急診室，一片Tylenol 就要$25 .就在昨天我到下麵急診室去做翻譯，他是一個在洛杉磯地區中文報社工作的編輯，有單位買的醫療保險，因著右側下頜疼痛腫脹診斷腮腺炎，醫生開了七天口服抗菌素叫他到藥房去拿藥。 他手裏拿著醫生處方，經過急診出口處被告知要付$150 copay ,他看著我一臉茫然：我不是有醫療保險嗎？等會還要付藥費，這$150用在哪裏了?我聳了聳肩膀：“完全不懂”。我對醫保是個白癡。
“您準備付嗎？”我問。
“要付，要付。否則家裏電話不得安寧。” 也許此兄“賴帳”已經是有前科的了。

前幾年，我的一個好友的母親等了好幾年的簽證終於來到美國，可是一到美國晚上睡不著痛苦萬分。我朋友帶她到急診室去開安眠藥，賬單來了兩千五百刀，這個母親看著賬單更睡不著了。想著女兒、女婿辛苦賺來的錢，全都用在自己的看病上，馬上打道回府了。

最近，我常常看見入院心髒病人麵浮腳腫，糖尿病人血糖飆升，腎髒病人膚黯尿少，等等。都是因為家裏斷了藥，沒錢續藥。也常常看見肺炎，腎炎，蜂窩織炎的病人還在發著高燒，48小時靜脈抗生素治療後，一般都讓病人出院了。我也看見兩下肢深靜脈栓塞的年輕病人拿著抗凝處方暗暗流淚，Coumadin（香豆素） $10.5/片，一個療程三個月近一千刀，他付不起。他問我，有沒有更便宜的抗凝藥？我老實告訴他，這是我知道的最便宜的抗凝藥了，你不一定要在我們醫院配藥，可以到其他藥房試試。

病房裏有些老年病人家屬不願意接病人出院。不用我們多費口舌，case manager 一句，每晚五千刀，自付。家屬都會乖乖地把病人帶回家。

魏則西事件讓我們重新思考，臨床診療道德性。

自古以來，無數蒼生大醫都明確地提出了“以病人為中心”的思想。孫思邈曰：“凡大醫治病，必當安神定誌，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若有疾厄來求救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媸，怨親善友，華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亦不得瞻前顧後，自慮吉凶，護惜身命。”在這裏，孫思邈從傳統的美德論（而不是義務論）出發，闡述了自己的思想。在他看來，為病人診治疾病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要處處把病人當作自己的親戚朋友，不能以病人的財富、地位、美醜等來決定自己的服務態度，要一視同仁，不能考慮自己的得失。希波克拉底誓言中講到：“我願盡餘之能力及判斷力所及，遵守為病家謀利益之信條，並檢束一切墮落及害人行為，……無論至於何處，遇男遇女，貴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為病家謀幸福。”胡佛蘭德醫德十二箴中指出：“醫生活著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別人，這是職業的性質所決定的。不要追求名譽和個人利益，而要用忘我的工作來救活別人，救死扶傷，治病救人，不應懷有別的個人目的。” 

診療手段的“兩重性”需要醫務工作者遵循高尚的診療道德，人道主義。如果當初北京總隊第二醫院的醫生實話實說，也不會再枉了魏家的20萬，人們還會這樣憤怒嗎？醫院亂象，醫德低下，人財兩空，全民憤慨，網絡討伐，輿論嘩然。我們要從魏則西事件中提升全民醫療素養、心理因素、社會準則，知情承諾原則，手術治療特殊決策及無效治療中的倫理等等。

在醫務工作者遵守診療道德性的同時，我們應該懂得診療是有局限性的，醫療是有盲區的，沒有一個人會照著書本生病。人各有命，有人20,有人100。仰俯盡在一瞬間。用最舒適的姿態過完這一生，盡量無悔的麵對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