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ne with the w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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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病房】一個狂妄的中風者

(2015-09-02 03:37:58) 下一個

病房裏的故事:我為中國病人做翻譯(二)

 —一個狂妄的中風者

一陣緊一陣的Cisco工作手機鈴聲響起,我瞥了一眼,急診室打來的,無非又來告狀我的護士拒絕接受急診室病人delay patient care,通常這種情況都是公婆各自有理的相執,我會打開 speaker phone去找我的護士。突然,手機裏傳來一陣憤氣填膺的咆哮:“這是什麽醫院?把人涼在走廊裏叫人等死嗎?俺是隱形人看不見嗎?這就是美國嗎?”嘈雜的背景聲音裏混合著男女二人轉,一浪高過一浪, XXXX,接著拋出硬梆梆四個字的髒話把母親貶低到生殖器官裏作為標點。粗魯,缺乏教養的聲嘶力竭帶有爆破的轟鳴聲直射腦門。

急診室Nursing Supervisor Ray沙啞著聲音問我,“能幫我解釋一下這個病人為什麽這麽生氣?”顯然,護士長與這個病人雞同鴨講話不共戴天已經有段時間了,要不他自己的聲音是怎麽撐破的?雖然語言無法構通,此時暴跳如雷的情緒可以讓護士長明顯感受到患者的不滿。

我直接了當跟護士長說,你的病人生氣是急診室沒人理他,標點前四個字必須省略不譯,把醫患矛盾扼殺在萌芽狀態我理所當然。

護士長一句溝通障礙給出了一番解釋。病人陳先生二十分鍾前由另一所醫院轉來,所有檢查診斷明確一Stroke,隻等床位醫生收治入院。

在中餐館炒菜的47歲陳先生,前一天在廚房二次打翻炒鍋被老板罵得狗血噴頭摔鍋走人。今天上午頭痛難忍、口麵歪邪、走路踉蹌,他立即打電話告訴在別家照顧小孩的太太,由太太送到附近的AH醫院。雖然當時CT頭顱檢查陰性,全部臨床症狀都確診為急性腦梗塞後轉入我院。

腦梗塞病人嗎?直接送上來吧,我在Stroke unit (腦血管意外部門)工作,這樣的病人非我莫屬。Ray自然求自不得,馬上把“憤怒的小鳥”送進了我科。隨著醫院推床的咕嚕聲伴著病人罵罵咧咧的憤怒聲,由急診室護士長親自送到病房來的眼前出現這個頭小肢短的小男人卻怎麽都不能讓人和他的聲音與脾氣聯係在一起。

病人的腳步還沒踩穩在地板上,高調尖刻的頻率已從地板上彈回我的耳際,“你們懂不懂他是一個中風病人,醫院什麽藥都不給還要等到明天做核磁共振嗎?美國醫院就這麽缺人手見死不救嗎?”小男人的太太雖然其貌平平,衝入雲霄的花腔女高音卻讓我刮目相看。

難道沒給阿斯匹林,我立即打開電腦,325mg阿斯匹林舌下含腚十四點三十七分已經在AH醫院給過後轉到我院,醫生在病例上清清楚楚地這樣記錄著。

阿斯匹林,它讓多少像豬先生這樣學物理的人妒嫉學醫嗯的知識不變,坐享其成。這麽一個省錢幼小的萬能白色藥片圍繞著它驚心動魄的發明至今110年曆史。用於治療感冒、發熱、頭痛、牙痛、關節痛、風濕病,還能抑製血小板聚集,用於預防和治療缺血性心髒病、心絞痛、心肺梗塞、腦血栓形成,也可提高植物的出芽率,應用於血管形成術及旁路移植術也有效。臨床上多用於預防心腦血管疾病的發作。它還直接被“太陽神十號”作為急救藥品之一飛往月球。毫無誇張地,在家裏發生心梗,腦梗第一個救命藥就是阿司匹林。( 注: 每個選擇吃阿斯匹林的人,劑量和服法請谘詢你自己的醫生)

“就給這麽個小破玩意連中國醫院都不如”。
“中國醫院有紅花丹參活血化瘀吊針,你們為什麽不給?” 
“還不如回中國去治療!”
這對滿腹怨言伴著止不住的四字經噴射的男女繼續夫唱婦隨著。小男人麵紅而赤,脖粗聲嘶,像是個鬥敗的大公雞,活脫脫一個腦中風的素質。

一看就知道這對從中國都市走出的夫婦對美國醫院缺乏基本了解和尊重。在我剛想展開一番疏導時,我身邊的中國護士S一個健步“讓我來,他正是我們XX(在這裏省略兩字)人很沒麵子。”

陳先生立刻像撈到一根救命稻草,“大姐,本鄉人啊,救救我吧!我是一個中風病人,現在右邊身體不靈,你說咋辦啊,醫院咋就不給治呢?” “這破醫院怎麽連中國都不如?”陳太一邊煽風點火一邊跟著抱怨。“中風嗎?怎麽嘴巴沒中風?你不配在美國最好醫院受到如此禮遇,可以立即回中國去。你不就是受惠於奧巴馬醫療care 來到這裏嗎?”我們這個訓練有數的女護士伶牙利嘴,毫無情麵的回答道,,這才使他們稍微安靜了一會。

美國臨床對於急性腦梗塞缺血的病人tPA是目前唯一急救藥物。在最初出現手腳麻木無力,講話口齒不清或突然找不到適當的詞語表達及出現複視頭痛,口角歪斜等卒中症狀的3~4.5內可以用tPA一種組織纖溶酶原激活劑,會增加中風患者恢複的機會,但有嚴格臨床用藥指征。它的付作用會對血管造成損害,使中風造成的腦血栓病人溶栓後可能會造成腦出血。顯然,陳先生在tPA用藥上已經out of window.在

腦梗塞,大多情況下阿斯匹林則是首選藥,維持支持療法也是阿斯匹林,其他還有plavix,coumadin,肝素等抗凝藥。然後就是大量的肢體鍛煉和精神關懷。也許腦梗塞這樣西醫學治療對身體痛癢都可以用萬金油來擦一擦,或口麵歪斜可以用針灸紮一紮的受著傳統中醫學熏陶的中國病人很難接受。

我一麵安慰病人息怒靜氣,好好休息,一麵解釋道,不做磁共振不是因為醫院人手不夠,而是因為time zone, 很多人都不知道臨床表現在先,病理改變往往要在24小時以後才能在實質性器官表現出來。

這對中國大陸夫婦對美國醫學的這麽不認同, 倒是讓我對他們為什麽要來美國和在美國怎樣生活心生好奇。

六年前, 這對在國內大城市做水果生意的夫婦帶著一個明白的道理"錢不用就和水果一樣會爛掉"以觀光旅遊的名義來到美國。 吸引他們的是賭城不夜城的輝煌燈火和湛藍碧靜的西方天空,他們喜歡這裏的陽光和空氣, 決定把自己的後半生和大多數勤奮耕耘在這片土地上的中國人一樣加入勞工者的隊伍。他們應該絕對不會想到後來對美國的醫院是這麽的不喜歡。

作為勞動者他們無疑是優秀的。陳先生以他在家能操持酒席的做菜本領在中餐館找到了一份廚師的工作;陳太也在一個亞裔人的家庭做著二十四小時Live-in Babysitting.

同時,他們在教會由兄弟姐妹幫助下努力學習聖經,正在請律師申請政治庇護的身份, 準備把國內的女兒接到美國來 。不知道上帝在聆聽他的罪人祈禱時,是否也聽到他們發自胸中的波濤洶湧和恕吼會不會救贖他們靈魂,但是相信與上帝溝通的人一定會受到天旨特別的信息。

陳先生一直表現情緒不穩,躁動不安看見老鄉一會兒提出要去洗澡,一會兒想出去讓他抽煙,然後又說讓他馬上出院。總之,他感覺來了醫院就像進了監獄完全失去自由。

而讓陳先生真正失去自由的是他自導自演的“廁所間抽煙 ”事件。晚上我再次回到病房的時候他已經是在1:1Sitter分分秒秒看護下了。

白天突然上來的煙癮,他把自己鎖在廁所裏開始抽煙,完全沒有安全和健康意識。煙霧警報器立即自動響起了code red火警,當我院四個身強力壯警衛撞開廁所間門,這小男人正在騰雲駕霧 、自我陶醉,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對這樣不自覺的病人,醫院隻能多雇護士助理24小時1:1看著他。

入院時明確告訴他醫院規則,醫院不能抽煙還在他的手臂上貼上了Nicotine  Patch(戒煙貼) 現在已消失的無影無蹤,而拿走的香煙和打火機卻又不知道怎麽回到了他的身邊。不過這時候與他講話有點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的感覺。為這樣的病人做翻譯不要說英文不懂就是講了中文他也聽不懂。

第三天下午,我又接到了醫院來的電話,讓我目瞪口呆的是陳先生被以Homeless(無家可歸者)出院。一個勤奮打工的中國人因為中風在美國的醫院住了3天2夜,最後要被送到無家可歸的避難所, 在感情上我無論如何也受不了。可是這以前陳先生在中餐館打工住在餐館內,陳太太則24小時做保姆住在baby家,他們在美國確實沒有自己的家,沒有自家的住址。

凱撒對無家可歸者的出院是非常嚴格的。 十年前,我院有一個無家可歸者出院,醫院給了他乘出租汽車的錢讓他自己走了。 一小時後他出現在當地的電視台,控告凱撒把他丟在路邊。 電視台輿論讓他贏得了餘身足可以每天住五星級賓館的待遇。前車可鑒!

陳先生怎麽會是無家可歸者? 他既不吸毒也不酗酒,他神經沒錯亂也不是身無分文,他們夫婦明明是為了摳錢節省房租,唉,這對敢於把明天的錢提前到今天來用的美國人就是對中國文化的不了解。 我為他據理力爭, 最後把他送到了教會朋友的身邊。

這個不會講英文的中國病人在美國的醫院住了三天二夜波瀾起伏,驚濤駭浪,也讓他領教了美國醫院的法規和文化。

在他微笑的點頭向病房裏所有醫務人員道謝離開病房時,我知道他不會再出美國醫院不如中國醫院這樣的狂言了。

最後我想告訴陳先生,生活在文明社會的您是否能讓我們感染一絲文明的氣息,修煉自己不雅致的舉動,隨鄉入俗,去掉粗魯的習氣。

美國社會,當您還沒了解以前千萬不要鄙夷輕蔑他;
美國社會,在您了解以後會由衷敬佩他的高度文明;
美國社會,崇尚民主和自由維護他的精神你我責無旁貸;

                   二零一五年九月於美國洛杉磯

                     謝謝大家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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