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裏的故事: 憂鬱,女孩和自殺

病房裏的故事: 憂鬱,女孩和自殺

"假如我選擇自己結束生命這條路，你們也要想得明白，因為這對於我，將是一種幸福。"                            
                                                                                       — 三毛

七月，幾聲驚雷劃破洛杉磯晴碧聖潔的上空，一場漂泊大雨把久旱的大地澆得直冒蒸氣, 撲鼻而來的潮味兒，直壓心底, 就好像是上海五、六月裏的黃梅天，胸口被堵得陣陣鬱悶。

離下班隻有十幾分鍾的時間了， 接到醫院床位協調員打來的電話: 女性29歲OD(drug over dose)的病人要送進病房。“ 哦？” 通常，我對接受這樣的病人比較過敏。 其一，大多這樣的病人與護士多不會很合作；其二，這種病人都是 1:1的床邊看護， 這就意味著我又要損失一個護士助理， 無形中加重了注冊護士們的工作負擔 。床位協調員聽見了我猶豫的聲音，“先打開病史看看吧。” 他建議道。

我一打開計算機，“黃鑫” 一個典型的亞裔名字跳了出來，跟在她名字邊上的是LEP(Limited English Proficient) 注明隻講國語，我立即動了惻隱之心，“好吧, 送上來吧！”

眼前這個女孩，皮膚晶瑩剔透，長發悠揚在雙頰邊有意無意遮掩了這張精致的在白床單裏更加蒼白的臉，薄唇微翹嘴角上揚卻是靜的這樣的無聲，緊閉的雙目下彎彎翹起的睫毛覆蓋長長的眼線，讓人猜不透睜開的眼睛會是怎樣的清澈或凝睇，畢直修長的雙腿延伸到蹦直的腳背側彎著，纖柔的雙臂舒展，原來雷諾阿《睡覺的女人》主宰一切嫵媚優雅，充滿青春活力的世界名畫是有生活來源的。

就在三個小時前，這個月神般的維納斯胴體伴著灑精的膽量吞食了93片25 mg Benadryl(鹽酸苯海拉明），企圖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白紙黑字的入院診斷上寫著“藥物過量，企圖自殺”，而她要輕身的唯一理由就是“不喜歡工作中的中國團隊。”多麽差強人意的解釋，我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將眼前這麽美麗的姑娘與就著這樣簡單的理由輕易地要到上帝那兒去掛號的病人等同起來。

跟著漂亮女孩一起進來的是黃爸爸，一個非常健談，熱情開朗的藥劑師。他一個勁地問道：“她會醒嗎？你說她會醒來嗎？”我說：“黃爸 ，您的專業知識讓您擔憂的不知所措，對藥物的作用和副作用您比我強多了。”我問黃爸，“她是有意服藥過多的嗎？”淡定的藥劑師說，“等她醒來，問她自己就知道了”。

黃爸說：“她是一個非常聰明，努力的女孩 ，而且身邊從來不缺愛。”從黃爸的嘴裏我聽到了一個“完美”女孩的故事。

黃鑫，初二隨北京的父母移民來美國，從小對舞蹈，鋼琴，畫畫什麽都感興趣的她讀書一路優秀。在北加上 Berkeley大學時，首次受到美國文化的洗禮，而發現原來自己和西方文化是多麽格格不入。在大多數同學周末和課餘時間娛樂、社交、運動時她離兒時的朋友和同學越來越遠，一心隻讀聖賢書。那時，對自己的不合群，和對校園大多數現象的排斥，她已意識到必須修正心理的偏差，在主修商學的同時又選修了心理學。在伯克利以雙學位畢業後她又進入西北大學商學院繼續深造。

真正讓她接受挑戰的是走向社會，麵臨工作。畢業後，在幾家美國公司屢做屢敗的情況下，兩年前桃花剛開的季節, 在她感到再也無力麵對工作的挫折時，她第一次產生了輕生的念頭， 那一次，她吞服了75片325 mg Tylenol, 惡心、嘔吐強烈的胃腸道反應迫使她打了911自救。 以後她就變換工作環境和同是商學院的男友同學一起來到中國，他們在國內一個非常有名的網絡網站，做行銷策劃。

三天前，她又不堪工作的壓力和不喜歡中國團隊而回到美國家中。

晚上, 黃鑫的父母接到她男友從北京打來的電話,衝進她的房間,發現她已不省人事。

在我們講話的當兒，黃鑫慢慢睜開了眼睛，黃爸第一句話:"女兒啊，你真的要走嗎?" 不幸，她輕輕的點了點頭。“ 你們為什麽要救我?” 立時無望的父親兩行淚珠順著臉頰滾落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女兒,你走了我們怎麽辦?”黃爸又淒涼地哀歎道。

黃鑫彷徨的眼睛，空洞地盯著牆壁，不再說話。

她的左手不斷地撥弄著右手臂上的靜脈點滴，僅五分鍾我已經給她用膠布重新固定了3次, 她的右手不斷的抽拉導尿管, 說是要起來小便。 我反複跟她解釋置留導尿管的理由，Benadryl使膀胱張力減低，在大量的靜脈衝擊療法下，很容易引起尿儲留，導致小便困難和繼發女性尿路感染，她似懂非懂，還是把我的話當作耳邊風吹過，直意地把導尿管拔了出來。她突然抱怨，整個床上爬滿了虱子，奇癢難受，顯然她在幻視幻覺中煎熬著。

我把黃爸拉出病房，意向地提醒到："她精神遲鈍,抑鬱， 一定要尋求精神科方麵的治療"。

黃爸說:"我早就注意到了，你看，她整天就在這些小事上這麽的糾結， 讓自己的心裏過不去。其實她英語沒有問題，但奇怪的是她現在堅決不講一句英文，而又惱恨中國團隊, 這種矛盾的心理時時折磨著她。"在我看來，這些都是抑鬱症在作怪。黃爸又心有餘悸道：“對於精神科的介入，這事我還得和他母親商量，商量。"

第二天清早， 衣著得體，知性大方的黃媽帶著自製豆漿桶來到病房，她熱情地向護士們遞上一杯杯香濃的豆漿。黃媽在我們洛杉磯一家中文媒體電視台做策劃主編，生性幽默，卻快人快語的讓人猜不透她的實際年齡。

她看見我的第一句話:“我女兒漂亮嗎?”

“漂亮!”

“像我嗎？”

“當然！” 我誠心誠意地回答道。

“我們在洛杉磯的東區 ，一個100萬的房子已經出了offer， 是送給她的結婚禮物。” 黃媽媽依然喋喋不休地說道。到底是職場上見過風雲的人物，顯然不像大多數的家庭，遇到孩子自殺，父母會哭哭啼啼低到塵埃裏。

“你看，我們家小鑫，有才有貌， 有錢有情, 有暖有愛， 你說她為什麽要自殺呢? "黃媽突然把急風苦雨推向了我。

"哦，也許，太完美了吧!" 半天我的喉嚨才打開。除了這樣說，我不知道還有什麽話可以回答。

經醫院的精神科和心理科的醫生谘詢後，一致認為黃鑫患有嚴重的抑鬱症，建議她轉到“Psychiatric Facility"進一步治療。黃媽問我：“是不是因為黃鑫沒有凱撒醫療保險，醫院要趕她走？”說著馬上開了一張五萬刀的現金支票。我說尋求進一步的對症治療是她病情的需要，我們醫護人員絕對不談錢。黃媽又要求：可不可以從醫院直接出院回家？要是去了精神病院她這輩子就完了。

臨床上，我看見大多數這樣的病人，幾天後都可以從醫院直接回家的。但象黃鑫，3天了，任何人跟她講話，她都從來不會默契地眼睛對視，整個麵容就像戴著的假麵具，光滑而僵持,不露一絲微笑；即使從北京火急火燎趕來的男友出現在床邊，緊緊地抱著她，她依然雙眼黯然無神，生命對她的激情已完全沒有感動。

我能理解父母的意願，但她真的病得不輕。我問黃媽媽，第一次自殺後，她有沒有遵照醫囑服藥呢？黃母說：“她拒絕服藥，說是藥物會引起頭痛。”

有人說:“自殺者是勇敢的”；也有人說：“自殺者是懦夫的行為。”屈原投江是勇敢 ，柯本自殺是懦弱。

我說自殺者是自閉也是自私的，是一種非常自卑獨我的表現。其實自己非常能夠理解和同情自殺者。選擇自殺，一定心裏有過不去的坎，有走不出的黑洞，自殺可以一了百了。但在你全部擺脫痛苦的時候，生命已離你遠去， 生活的全部意義都不複存在。 自殺者有沒有想過，不管你今天是走了還是活著， 自殺給親人們和愛你的人所帶來的痛卻是一不了百難了。

自殺者是自閉的， 他們隻活在自己的小我中， 全然不顧別人的感受，隻要打開心結，接受心理輔導和醫學治療能夠稍許為周圍的人想一想，也許他們就不會這麽輕易選擇輕身 了。 我看見多少自殺的孩子， 在他們醒來以後， 對關懷和救治他們的人不肖一顧，不願溝通。這是對親人和關懷他們的人一種多大的傷害啊。

我們周圍學習成績好的孩子俯拾即是 ，而優秀的孩子應該是心智成熟，智商和情商同時發展，"學會做事以前要先學會做人" ，不斷調整自己的心態,讓自己的才能和品行在社會實踐中經得起檢驗， 做一個充滿陽光正能量的人。

願每一個踏上職場的孩子都旗開得勝，步步為贏，充滿陽光，與自殺絕緣！

（本文虛構，請不要對號入座）

多謝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