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的麻將情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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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玩、不打、不耍，上海麻將講究“搓”。搓，包含著一種衣食無憂閑來消遣的泰然與文雅，像一杯龍井茶或一盞咖啡，可以細細地、慢慢地磨掉時光。

▌弄堂裏小家庭的主婦們忙完了早飯和午飯便準時湊到一起，幾位牌友當然是老鄰居或多年的老搭檔。人以群分，小百姓的麻將桌上就是一個經年磨合的、既定的小圈 子，開局的時間是無需相催的。小局兒一般就選擇在幾位太太中最寬敞的、環境最好的一家，牌桌邊的收音機裏可以有金嗓子的小曲傳來，手邊可以有熱茶，兩圈牌下來倦了，也許會有傭人張羅一碗紅豆湯給你品嚐。女人就是女人，小主婦昨天在商店看上了一塊旗袍布料，或者早晨發現自己的香粉盒子快空了，所以今天在牌桌上也難免暗暗指望著能贏點外快來補上。

▌如果說弄堂裏的小麻將是輕鬆溫馨的，那麽社交應酬麻將就沒那麽簡單了，如張愛玲描寫的那樣：“麻將桌上白天也開著強光燈，洗牌的時候一隻隻鑽戒光芒四射，白桌布四角縛在桌腿上，繃緊了越發一片雪白，白得耀眼。”

生日慶賀、喬遷新居、升官發財，大家可以找出許多由頭兒來攢局兒，但有一點，圈子和入位很重要。本想結交上司拉攏關係，哪知一圈牌沒下來就發現人家三人相談投機，你根本插不上嘴；人家大把輸錢不眨眼，你卻捉襟見肘。在這樣的台麵上當然是尷尬的，雖然沒有人趕你，但你如坐針氈，因為已自知入錯了圈子。

▌社交麻將從表麵上看同樣是嘻嘻哈哈的，但殊不知那是一種手段、一種較量，正所謂牌場如戰場，明爭暗鬥，爭風吃醋，玄機四伏。燈影下自然少不了旗袍的韻味，而電影鏡頭確是生活的提純。4家一邊搓牌一邊談笑著明星的緋聞、李小姐的私奔，王夫人的家事，張先生的豪氣… 表麵無關痛癢的話題中夾雜著眼神、表情，來來去去，淩厲多變。桌麵上，手的白皙與皺紋，鑽戒的克拉與光澤，完全可以成為暗自較勁的話題，每一張盈盈的笑臉背後很難說清藏著怎樣的秘密。

▌在節假日裏，家家麻將，生生歡笑；翁婿之間、夫妻結對沉浸在看不見硝煙的戰爭——雀戰之中。“嘩啦啦啦”聲穿牆入耳，此起被伏，構成鄰裏之間最和調的音樂。

▌過去，上丈母娘家，香煙名酒；現在，夫妻搭子，人到心到，麻將比禮品重要。飯後，老丈人可以俯首甘為女婿收拾碗筷，迅速騰出桌麵，迅速進入戰鬥。但要收起麻將，改回飯桌，則一拖再拖，“再來一圈，再來一圈”成廣話搭頭。

▌有朋友說丈母娘的臉就是麻將輸贏的晴雨表，如果麵孔笑嘻嘻拎了一大包時令貨，那是“上去了(贏)”，那麽今晚太平無事。如果進門麵孔鐵板發青，那是“跌落去 (輸)”，今天千萬別惹她，凡事忍著點。這十年，房地產在不停發展，首先客廳成為賣點，後來書房成為賣點，現在麻將房成為賣點。小區可以沒有綠，．但不能 沒有麻將室。業委會最得民心的工程，不是找到最合適的物業公司，而是開辟麻將室，美其名曰：老年活動室。

▌小區裏的明星往往是麻將高手。老鄰居老黃曾經是麻將高於，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於”。他妻子從菜場回來，鄰居兼麻友見了就開玩笑：“啊喲喲，儂迪隻籃頭裏的貨色，都是阿拉送拔倷老公的，倷屋裏的空調、冰箱也是阿拉格。”

▌辦公室有流行段子：“血壓高、血脂高、薪水不高，燒飯糊、辦事糊、麻將不糊。”麻將是同事、朋友、鄰居、親戚之間的潤滑劑．是上海人人際溝通的最佳遊戲。在公司裏混，不伯可能得罪人，就怕不會搓麻將。

▌上海人乃至國人對麻將的迷戀程度，梁啟超先生曾在其對聯中調侃：“唯有讀書，忘記打牌；唯有打牌，忘記讀書。”我請人書寫成條幅，襯裱成對聯，中間鑲嵌一軸 畫——梅蘭竹菊，暗喻四友，豎掛在茶館麻將區域的大堂白牆上。麻將區的門楣是杏木匾，鐫刻“博弈齋”三字。梁上掛一燈籠，“雀巢”狀。簷下懸掛一鳥籠，內儲—雀，寓意“雀戰”。“麻將”被圖騰化，麻將重地，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