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ne with the wind

隨心而飄, 隨意而寫。 我自流連隨風笑,凡人癡夢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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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老年癡呆的婆婆(上)

(2014-05-08 20:09:08) 下一個
 
     【序】
 
      說來你也許不信,我和婆婆從來沒有一句爭吵,從來沒有一次麵紅而赤。剛嫁到夫家時,告訴自己的母親,“婆婆很會煮飯,字寫得和你一樣好。”把母親妒嫉的不開心好幾天:“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算失去了一個女兒。”
 
      現在若要告訴自己的母親,婆婆怎麽不行,母親會很溫和地說:“每個人都有會老的一天,一定要能耐,一定要諒解。”
 
      是啊以前我和婆婆不吵,是因為對自己的母親崇敬有嘉,可婆婆有些方麵比我媽還厲害, 做人無可挑剔;現在我和婆婆不吵,是婆婆患有老年癡呆症,吵了也沒用-她已不懂;
 
    在母親節之際,不講自己的媽媽,講講我的婆婆。
 
 
     我與老年癡呆的婆婆(上)
 
     婆婆今年80有4屬馬,都說人的脾氣和性格與屬像有關,這點在我婆婆身上無疑是最好的佐證,婆婆懷有的牛馬精神,勤勤懇懇一輩子,上輩子一定是做牛做馬的。
 
    婆婆是典型的上海本地人,關燈叫“熄火”,以至於多年後在一次回國的party 上,當有人問起在美國的兒子,你會說中文嗎?兒子最記得的一句上海話,“儂火熄了伐?”意即,你關燈了嗎?把所有的人都樂得前仰後合。
 
     婆婆文化程度不高,隻有中專畢業,專精毛紡檢驗,記得那時跟先生談戀愛時自己最喜歡女衣呢的連衣裙和薄呢套裙是不敢隨便穿上門的,婆婆會對衣角一捏:“這匹料子做粗了”,頓時心裏會覺得很沒麵子。八十年代初期,中國羊毛衫時場瘋迷,婆婆剛退休,廠裏檢驗科要高薪回聘婆婆回去做,婆婆堅決不答應。 我好奇道:“這麽高的薪酬為啥不出去做啊?”  “我出去做了,誰給你們做飯啊”。婆婆心中隻有一個小家。
 
    婆婆出生在一個隻靠父親一個人在電力公司工作,母親是家庭婦女的普通人家,是三個女兒中最小的一個。舊時的上海人重男輕女思想嚴重,在沒有男孩的家裏最小的女兒婆婆的婚姻是招女婿。公公是烈士的孩子,一個孤兒,沒有任何親戚。自然婆婆結了婚是不出嫁的,在自己南京西路泰興路房子住了一輩子,直到晚年來美和我們生活在一起。而且,婆婆家裏小輩們對晚輩的稱呼不是阿姨,大姨媽,而是娘娘,大伯伯跟著公公家裏輩文稱呼。反正公公那邊家裏沒有人,應該不會引起混亂。這點倒和我家的情況很相似,不知上海人是否有這個習慣,還隻是巧合,無心考證。
 
    婆婆生了二個兒子,大兒子我先生和小五歲的小叔。在我眼裏婆婆這一輩子就是在朋侍這三個男人,在我兒子出生後,她又多了一份照顧小男人的責任。
 
    雖說公公是招女婿,公公和婆婆同齡,但從我嫁進夫家時,看到的是小家碧玉的婆婆,在家裏從來沒有自己的主見,是一個舊時對男人百依百順,賢妻良母的典範。而強勢的公公一表人材,看上去不但要比婆婆年輕好多,精明活絡的頭腦就像年輕人。從無線電晶子管廠技術部門退休後,在職業市場開發紅外線追著自己一份“錢”途不離不棄。在家則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或是翹著二郎腿看報看電視,從來沒見他做過一點家務。不知道,婆婆父母在世時是否滿意這個女婿,反正我從來就末見他們有過任何爭執的時候,一切都是公公說了算,婆婆則小鳥依人,而他們的生活又是那樣的融恰,有條不紊。在我看來那都是婆婆的賢惠和大氣造就的。
 
     平淡的日子融合的那樣協和精致,讓人感到世上最完美的婚姻也許就是這樣演繹的。
 
     婆婆生性大氣,給我的見麵禮是一根馬鞭黃金項鏈上掛著一個碩大的心型鎖片共二克拉,一個嵌白金的一克拉鑽戒,和一對一克拉耳環。式樣傳統老舊都是當年婆婆自己的陪嫁。說真的,在這以前我還從未見過鑽戒,而且自己沒有耳洞,也不好飾物,但婆婆示意這是傳家寶,是要傳給大兒子的,於是這些飾品讓當時我在婚禮上風光十足,羨刹好多人。我手指纖細那顆鑽戒上當年婆婆繞上的紅線一層不變,項鏈掛接頭也是婆婆繞上的紅線永不褪色,自己一直沒有耳洞,那幅耳環永遠靜靜地躺在那裏,隻為婆婆的大氣、善良見證。崇尚新潮,對婆婆傳家的饋贈隻在婚禮上顯擺一下,唯有將它們一輩子藏在手飾盒裏的念想和揮不去的上海老味道大概就是傳承的宗旨。
 
     我們結婚的時候,婆婆把家裏那間最大朝南40平方米釉木地板帶陽台的房間讓給了我們。
 
    婆婆還點點滴滴教會了我很多生活常識。當年婆婆送的那條嫩粉紅色的手鏽百子圖真絲被麵,形象生動像是一件藝術品,誰見了都會驚歎“美豔!” 卻被毫無生活經驗的,無知的我放在洗衣機裏絞成麻花,不但褪色不堪,而且縐巴縮水,從此這漂亮華麗的被麵子也就慘不忍睹地淪陷成了擦地板布了。婆婆對此毫無質怪,說是這種被麵子是不能濕洗的。但在我看來,這種東東隻中看不中用滴。生活在濕潮的上海,每年三~四月是要“涼黴”的,婆婆教我把衣櫥裏的衣服全部拿出來在太陽底下過濾,說是這樣的羊毛,呢絨衣服才不會“蜘掉”(衣服上的小洞),然後再一層層放好樟腦丸,把“涼好黴”的衣服一件件放回樟木箱內。家裏的衣褲,襪子也都是疊得整整齊齊,每人物有所歸。每天,當我們剛起床,婆婆轉身已來到房間把被子疊好,床頭書本隨之也就整理好了。
 
     來美後,我們的衣服永遠是掛在壁櫥裏的,婆婆照著她的生活習慣,每天還是要折衣疊襪反倒是添了不少麻煩,但她堅持著自己生活慣性不會改變,還試圖著像過去那樣改變自己,我也就不那麽言聽計從了。
 
    婆婆燒得一手好菜:刀工細膩,手工精湛。印象中豆腐幹切得整整齊齊,芹菜排的一樣長短,紅燒肉永遠二寸見方,綠豆芽晶瑩剔透上桌。婆婆的大氣在做菜上顯得淋漓盡致,派頭。雖不是大戶人家出身,青菜隻吃菜心,芹菜,茄子要刨皮,卷心菜剝到隻剩蕊子,茭白削到苗條瘦骨,說是為了菜的鮮嫩度。來到美國她如法炮製,冰箱裏不能放多的菜,她絕對是丟一半,煮一半。我感到很辛苦,她追在我後麵天天叫買菜,我有被她煮飯情結綁架的感覺,跟她說“媽,這是美國。” “美國,你們就不吃了?”她一意孤行,即使再怎麽解釋想必她是不會理解美國時間的。   
 
    我與先生認識時,先生在讀研究生,我在做住院醫生。每個周末,大吃大喝後,婆婆都會做好青菜炒香菇,竹筍紅燒雞塊,紅燒百葉包,這三樣我愛吃的菜,用大口瓶裝好讓我帶回醫院去。
 
   上海人做菜濃油赤醬,婆婆幾乎所有的菜都要放上醬油。我懷孕時,聽人說,吃了醬油生出來的孩子皮膚會黑。因此,跟婆婆商量是否少鹽少醬,婆婆雖然嘴裏:“你們是看著書本生孩子的”, 為了下一代的容貌,竟然每次做菜一式兩份,我那一份清淡的叫人看了很是感激。但最終兒子還是難逃豬先生長期浸潤醬油的素質,用兒子自己的話說“長得墨墨黑。”
 
   記得兒子一歲多的時候剛學會說話不久,一天在晚餐桌上,兒子指著鱔魚,“奶奶 ,以後不要買這種東西。” 婆婆馬上,“好的,好的!”嚇得我連家裏最小的男人也可以支使婆婆,連忙陪不是。婆婆倒是一臉的無所謂,從此,鱔魚真的不進家門。後來證明,這個小香蕉不喜歡海鮮魚類,不喜歡蔬菜隻好肉這一口。為小香蕉不吃蔬菜,我絕不罷休,婆婆倒寬容,“動物界不是牛隻吃草,老虎吃肉嗎?人性各異,所好不同。奶奶就做肉給你吃。”從此,天天蔥烤紅燒排骨招待小皇帝。我被婆婆沒原則,嚇的再也沒有原則。
 
    早餐桌上每天四~五樣小餐精致:一碟苔條花生米,一小盤螺絲醬瓜,幾塊玫瑰紅乳腐襯著又一小碟內高高聳起太蒼肉鬆,和那淋上麻油月兒彎彎香噴噴的春芽菜,有時也會擺上醉夫,黃泥螺那是婆婆專門給我準備的。等我們一覺醒來,白晶晶,粘稠稠的大米粥在小巧玲瓏的金邊藍底的碗內跳躍著,伴著這些爽口入味,絲絲開胃的碟碟小菜歡快的迎接著我們,一天的溫馨就這樣開始。
 
    來美後,同事們也知道我在lunch break是從來不吃飯的,頂多就是水果,牛奶。多年養成的吃飯習慣,一定要好好坐下,亨受氣氛。沒有氣氛的餐宴自己從來也沒有食欲。
 
    婆婆做菜時蛋殼和黃瓜皮一定留下,好讓我DIY一番,現在總有人說起你的皮膚很好時,我會忍不住講出自己的“秘密。”
     
    婆婆勤儉持家,那時,我們的錢是放在梳妝台的抽屜裏,婆婆要開銷買菜自己拿,我若見錢不夠再往裏放,但有時好幾天錢都沒動,問婆婆為啥不拿,婆婆說她自己的那份還有,等用完再說,婆婆一點都不貪心。
 
    等到我出國時是結婚的第四個年頭,房間裏的很多禮品都還沒有打開過,婆婆叫我把藍色米粒套餐具和一對娃娃頭像熱水瓶拿回娘家去。還有很多好看的裝飾品,成套杯具,咖啡壺也送給了閨蜜。被頭床單被麵子一半叫我拿回娘家,婆婆說他們倆老用不了,那時小叔也去了日本3年了。
 
    其實,婆婆寵孩子是有名的,我小叔小名“奶奶瓶”,因著上小學時婆婆還在給他含奶嘴,捧著奶瓶喝牛奶。我兒子也是上了飛機才斷奶的。那時,其實我很不習慣,孩子一睜眼,婆婆就把奶瓶塞在小香蕉嘴裏了。 我提出異議,“這樣習慣不利健康衛生,對牙齒會很不好。”婆婆反蜃相饑“孩子都是這麽養大的。” 所幸來美後,孩子每年都有Dental Care.
 
    與婆婆一起生活在上海的日子,我家豬先生和孩子的衣服也都是婆婆洗的,因著我的堅持才得到了洗自己衣服的名份。即使連倒垃圾的活,婆婆都不給碰,這一點上我也是被慣壞的。
 
     婆婆做得一手女紅,織毛衣是她的拿手好戲,兒子身上的毛衣毛褲都是婆婆親手織的,她也給我織過十二種相繽顏色,當年很流行的“摸仿”長毛衣。就是前二年,她還天天給我們織絨線襪套。我告訴她說:“媽,在美國沒有人穿這個的。”“那我拿回去送人。”其實,加州太熱,四季不明,端端是不需要絨線襪套的,但婆婆的嗜好就是停不下來。      
 
    婆婆自己穿衣講究質料,倒是鼓勵我追求時尚。大氣的婆婆把她那件有著裙擺的雍容華貴褐色羊絨中長大衣送給我時,我是無論配裙子還是褲子反正怎麽穿都有人說好看。高腰節短衣,長裙一直是我的最愛,婆婆會說:“長裙老成,改穿短裙。” 這一改,自己倒真的朝氣了幾分。我們住在南京路,出門就是繁華的街市,婆婆常常陪著我在南京路上眺望琳琅滿目的櫥窗,淘著上好的呢料, 欣賞著上海灘上最時尚美麗的風景。從來不記得有和豬先生一起看風景的印象,倒是難忘和婆婆一起逛街的樂趣。我和婆婆走在一起,別人一定以為我們是母女倆。我和婆婆就這樣邊聊邊看,有多少這樣嫻靜的午後時光淡淡而辭,令人懷念。回家時,我們也不會忘記帶幾塊凱瑟琳蛋糕。
 
   來美後,母親節我也是一定要送禮物給婆婆的。我曾送一條鑽石手鏈給婆婆,婆婆是打死也不肯收下,我說,“就算讓您保管了,以後還給我就是了。”她這才收下了。然而這條鑽石手鏈現在真是我替她保管著,因著她有認知障礙,說是,“為什麽針線盒裏有這麽粗的,硬的線不好用。”說著就扔了出來。看來,她也是真的不喜歡這條鑽石手鏈。
 
    公婆半年上海,半年美國生活輪流往返,每年我探親回家若他們在上海,婆婆好菜好飯招待,竹筍鹹肉醃篤鮮,蔥考鯽魚,蘿卜絲伴海硩頭,絲筍燒肉,茭白肉絲,青炒草頭等我喜歡的菜,婆婆會樂此不彼的一樣一樣做給我品嚐。
 
    婆婆看見親戚朋友,左右鄰居逢人一邊一邊地說:“媳婦真像女兒,在美國對我真好!”每當她這麽說時,我感到內疚心虛,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夠好,她用的是將計就計啊。不過,婆婆沒有女兒,把自己當成女兒那是不容置疑的。要不從過去到現在,每次煮好雞湯,她都第一碗端到我的麵前。
 
   婆婆說話輕聲秀氣,軟綿綿,糯得得,好象一壺溫開水永遠也到不了沸點。家裏永遠隻有她做事的份,沒有發表意見的聲音,一切都是這麽有條不紊,默守成規, 跟這樣的婆婆生活在一起自己的心也隻有寧了,靜了,沉了,安了。
 
     豬先生老是說我馬大哈,是啊,與這樣一位溫柔賢惠,心思縝密,一絲不苟的豬媽媽相比,心直口快,外向熱情的我終於隻能是“馬大啥”了。
 
    生活在這樣的平淡中過去,生命所走過的痕跡稍縱即逝。還來不及道盡歲月的老味道,卻麵臨著生活一團糟。。。
 
    婆婆對家無微不至的照顧和嘔心瀝血的付出是這樣的無私和偉大! 今天不管您聽得懂還是聽不懂,女兒都要對您說:“媽媽母親節快樂!“
 
末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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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心雨煙塵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花骨朵9' 的評論 :
親情花香沁人心肺,婆媳深情精華骨髓,最是在歲月的長河中綻放出朵朵生命漪漣。

會帶著你—“花骨朵”優雅的名字,詩情的留言來寫下一篇。

多謝花朵MM讀 文留言。

祝母親節快樂!
花骨朵9 回複 悄悄話 婆媳親情如靜靜的月光流淌,難得的孝心與文筆。讚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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