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隨筆（十）－為她流淚

     她，是我濡沫共處於夢俱進的五年大學同窗—琴。 
 
      那是去年秋月，抒懷念友慕思道情的季節，30年的同學聚會籌備活動已進入了in full swing，大家都在網上注冊房間時，那天我突然接到雲飄高端的她從加拿大打來的電話：“我們倆人住一個房間吧。”我當即欣喜若狂，一股清泉般的湧流盤旋著絮繞的記憶傾瀉而來。
 
      我與琴的同窗之好， 也許因著當時琴是走讀生我是住讀生，好像終少了那份閨蜜的親密，但與她百般的纏繞卻是曆曆在目。
 
記得剛進校園時，第一次點名我把她的大名念錯了，她的姓是個多音字，自然在姓裏不能念成普通話的讀音，當即她就笑得直不起腰來，我則窘態得一臉緋紅。這當兒，在電話裏我問她可否記得此事她則已淡然。
 
那一年 ，班上選送三好學生，我與她學習成績旗鼓相當，因著自己是校體操隊員占了“德，智，體”全麵發展的優勢，硬把她擠出了名額。她倒坦然，從此積極參加體育活動，每年校運動會上代表醫療係參加女子4X100米比賽的永遠是她跑第一棒，我跑最後一棒，壘成堅強運動場上亮麗風景線。
 
還記得年級評獎學金我也就是那個“三好學生”頭銜硬是拿了一等獎，她卻得了二等獎。（記憶中很少錢，大概就差5塊錢）而她卻大氣謙遜，天天跟我開玩笑叫我“大生薑”。在後期臨床實習時我們不在一個醫院，已不像前期那麽接近，有一天她特意跑來找我，向我打聽與我同組實習的我們班那個有著眾多崇拜者長腳男生Z的情況，我因著對Z看見女生點頭哈腰一付媚相很是反感，講了他十二分壞話，也不知當時所以然。
 
  琴在那時讀書刻苦在同學們中是有口皆碑的：
 如果教室裏還有最後一盞燈一定是為琴而亮著的；如果解剖房裏還有人影搖動那是琴的嬌體；如果答疑時間還在斟酌那是琴的執迷； 如果食堂還不關窗那是等待琴的到來；
 多少隆冬晨曦冉冉矗立操場吟讀的是琴；多少夏日驕陽炎炎苦背硬記的是琴； 多少夕陽金碧瀠瀠踏步而行的是琴；多少秋日蟬鳴嫋嫋冥思苦想的是琴；
 
     琴長得並不漂亮，黝黑的臉上那雙炯炯轉動的眸子加上她伶牙利齒，咄咄逼人的刀鋒嘴和那嬌小玲瓏的身材很不相配，常常令班上男生們會有幾分望而生怯的感覺。她那份從不服輸的傲勁和刻苦的鑽研造就著各方麵出類拔萃，然而令我班的男女生都對她刮目起敬。  她的這種勤奮好學，堅韌不拔，優秀出眾，人見人誇的表現為她贏得居裏夫人的雅號。就這麽一個心氣鈺瑜，旁求俊彥的女子—琴最終卻沒有找到她的居裏。 
 
   畢業時她被分在附屬教學醫院做麻醉科醫生，再後來，令人跌破眼鏡的消息－她嫁給了正在接受函授教育的大專生，不過聽說是一個很帥的上海男人。
 
    十月十九日，在熙熙攘攘人群中,在人聲鼎沸 party上我一眼就認出了她，用30年思念的情愫一下就把她攬在懷裏，美國式的熱烈擁抱凡倒使她生出幾分羞答。30年前分別時，我們青春年少風華正茂，夢想和理想插著翅膀一齊紛飛；30年後今天，聚首互望歲月浸潤的容顏裏那雙追尋不變的眼晴依然執著。
 
   隻是，隻是感到琴的那兩個黑黑的大眼圈裏再也找不到當年的犀利和純情，而她背後的故事卻使我淚如雨下，久久不能自己。
 
    在輝煌熱鬧，動情興奮的晚晏後，我和琴回到房間繼續著我倆的話題，當然是家庭孩子事業那是女人們永不休止的話題。雖是十月的天氣，崇明怡沁園渡假邨在翠竹挺拔，綠花環繞，百星點綴的晚上卻不可阻擋的寒意陣陣襲來，那一絲生痛的感覺直刺骨子裏麵。
  文豪托爾斯泰說過，“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琴的敘述把我帶到為數不少後者家庭的寫照。  
    畢業後三年，在附屬教學醫院工作的琴被公派送往法國學習，在出國前經人介紹認識了R，他在當時是一個正在接受電大教育卡車司機，不過1米83的個頭，油嘴滑舌八麵玲瓏的性格很快就博得琴的芳心。（這一點很不像她，以為她心氣高大自己也夠優秀會找一個高學曆的媲美）但她娓娓道來，由於當年憎多粥少，在學校時就從來沒有男生主動追求過她怕自己嫁不出去，而且當時R夠體恤。在琴出國後3年經曆千辛萬苦把R一起辦到法國，然後他們在那陌生國度沒有親人隻有幾個朋友的祝福下結為連理。（這也成為以後R埋怨的原因之一）原指望R到了法國也會好好深造讀書，不了R的一句對法文從來不感興趣，就此把自己關閉學校門外。住在法國索然無味的R七個月後自己悄然回國了。琴的公派日期也幾近到期，因著R的無心居留琴也就毫不猶豫隻身回國了。  
 
   在上海的日子裏，每天枯糙乏味上下班，不斷為了升職拚命的考試及與公婆同居狹小的空間讓在外生活過的琴很是不堪，於是琴再次把目光投放在出國留學上，不過這次是自費的，二年後成功轉展加拿大。在做醫學癌症基因研究的同時，不斷尋找方向讓自己的先生R也能前往加國繼續讀書。一年後， R也如願以償來到加國但他對讀書依然遙無興趣，英語不會法語太難，還是開開計程車攢錢爽快，於是R就很快淪為打工一族。而他們的兒子Michael也就在這時降臨人間，這時的R非常消極頹廢不願幫著帶兒子，也無心好好開車卻迷上了賭博。家庭硝煙彌漫，不同理念不斷衝擊著二個不同的靈魂，相去甚遠的價值觀欲像二條逆行線背道而馳，一個家庭的解體在自然而悲切中發生。 
 
     那日，R向琴的朋友要了路費擅自打道回府。說到這兒琴仃了仃，我知道她還有話說，那時琴幾乎崩潰，從兒子出生到成長R完全沒有盡過一個父親的職責。最讓琴棘手的是，R回到上海，跑到琴的母親處要脅到：琴不給他一分錢回來的路費向朋友借的要琴母立即支付機票價。琴心痛地告訴母親：“您不能給他半分錢，一切由我承擔。”她找到朋友：“R拿你多少錢我如數還上加利息。” 同時，琴還與R交涉：作為一個生父她不想讓他忘記生命中的骨肉提出要他象征性的支付護養費約折合每月$2O 遭到拒絕。多麽絕情的男人，多麽私利的靈魂。而在二年後因著這個男人要再結婚拿著英文版的離婚證書再次踏進琴家要求在加國的琴把它翻譯成中文以省掉他找翻譯費用時遭到琴母義正辭嚴的拒絕。
 
   我一直想問一句：“他有愛過你嗎？” 但最終還是咽了回去。“愛”有這樣的嗎？。從此他們形同陌人。 
 
   “我不能這樣倒下去。”  R離開的日子後，青春好強，倔勁毅力的琴這麽對自己說。“我要考Board, 我要當醫生。”她不斷地告誡自己。一個人帶著兒子做著全職工作的琴曆經了生活磨練和感情滄桑比別人付出更多的艱辛和掙紮，在多次考試不順利的情況下幾乎到了要放棄的關頭，憑著堅強的毅力和不朽的追求，終於重拾了自己做回了醫生。
  
 想當年我們都是那樣意氣奮發，而琴曆經磨難依然優秀，與她相比也許自己的生活太一帆風順，而今甘願小鳥依人淪為RN.其實也是自己的最通我為你驕傲，我的同學琴。 那日淩晨，我帶著對琴的無限欽佩和懷有幾分同情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回到房間，琴主動問我“沒聽到什麽嗎？沒聽到有人議論我嗎？”其實，有同學在說，琴的眼睛化妝太黑了活像大熊貓，她的頭發很假一定是假發。我則好意回答“沒有啊，不知道。” 說罷，琴站起身，經直走到我身邊：“希望你不怕。”一把取下她的假發，我當即皮膚立毛肌全體起立，顫抖著本能地後退著。那個光亮無發的腦袋上，二個黑洞嵌在蒼白無色的臉上，嘴卻裂著笑著。“我本不打算來參加30年同學聚會的，但如果這次不來我這輩子就可能沒機會見到你們了，我乳房癌III 期，最後一次Chemo是上星期。”我當時被驚嚇得半天找不出適當詞來安慰她。琴卻異常鎮靜到，“ 做過手術了，病理已經出來了，二十七個淋巴結14個有轉移，未分化導管腺癌。” 她從容平靜的敘述好像這事與她根本沒有關係：“回去後再決定是不是要做放療。” 這時我完全看不見她當年的鋒芒，語氣溫柔得直叫人心痛。這一刻我明白了，完全明白了—所有的答案。看那化療毒性有多大，著墨（折磨）出黑黑的眼圈，想著她就是這麽不愛化妝的人；那頭假發是化療嶊殘的付產品，灰指甲和粗皮膚無一不是化療的孽證。
   
那一夜，我倆抱頭痛哭，徹夜末眠。
 
她說她隻告訴我一個人，琴：你有那麽多選擇可以不告訴人，你卻刻意選擇雙人房讓我看到你的真麵目。是的，也許你是應該說出來的，我要告訴你－我願聆聽你的訴說，我會承受你的憂傷，我可分擔你的痛苦；隻願你活得開心。謝謝你的真誠信任，善良勇敢我的同窗，我的琴。 
 
她說她從不化妝，這時，我從化妝包裏拿出了化妝品替她化了個淡妝，她挺高興的還在一邊take notes， 那種專注神情好像又回到從前課程上，這一刻我又看到那個真真實實的琴。 
 
     隔天的告別午晏上她悄悄地來到我的身邊，“噢，昨天太激動了忘記把這個給你了。” 她送給我的禮物是我那張30年前平衡木上高空騰翻的姿勢，連我自己都忘卻了的記憶。“你看，那時你多美。”她輕聲說到，“你，現在依然美麗。”我由衷祝福到。“要走了！”她喃喃地道別，曆經那兩夜我倆私語不眠，情感交激，琴那三十年的坎坷人生映栩腦際，思緒奔逸，揮淚提筆：
      
                                《  淚別  》              
 
        三天二夜，乙大班怡沁園卅年的同學聚會在那一刻帷幕落下，一時間淚眼婆娑，熱珠直瀉，有詞不圖，情感難逸。。。 回憶浸透了天邊的雲朵，是誰的眼角決堤了思念，那一抹心疼占據了誰的心扉？
    

要走了
一聲輕別廝磨耳際
 以為很容易道別
 卻是百般心思穿箭
 錐心痛
   
五湖四海斟酌叮嚀
留一片相思回旋
你我各自走過的日子 
矜持不在印影風霜
 事事宜宜曼妙青春
流迷瞬間風清雲淡
 
心念中飛馳的遐想
萬縷纏繞
鎂光燈閃爍的倩影
惺惺相惜
滴淚絹戀的豪情 
欲言又止
 
說好要好好再敘
說好要慢慢再聊
說好要手拉手再走一朝 
說好要分別不再流淚
 
多少回憶重拾在相逢裏
多少相思重演在溫馨裏
多少情緣重溫在團聚裏
多少傳奇重生在風雅裏
多少歡樂重表在時光裏
 
相聚的日子太快太短
心靈的交融太少太淺
來不及道尊重
欲要說再見
繽紛情緣千千結
你看見我眼角的淚花 
我讀懂你心靈的幽夢 
 
要走了
心是這樣的不舍
潸然淚下
是那眷戀苦澀的淚水
是那多愁善感的淚水
是那喜極之悲的淚水 
是那留戀往返的淚水
 
淚濕的今天
蒼茫了久許的過去
心思斑斕婉約如潮
我知道 
我為什麽流淚

 

 
（附記：回鄉隨筆全程擱筆， 多謝朋友們一路跟讀，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