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人（中篇小說連載之36）

狼人（中篇小說連載之36）

                      卷三：浮城（續）

看來無法再在“黃龍幫”待下去了。盡管替受欺侮的孩子伸張了正義，肯定不少人已把我當成異類，從他們警覺、懼怕甚至敵視的目光裏就能看出來。不過至少得把董帥這小家夥帶走，留下來，他遲早會受到報複和傷害。

主意已定，天黑後主動去找了龍七和龍嫂。他們坐在一個間隔裏，似乎正在談論有關我的事情，一見我身影就尷尬地住了嘴。還不如自己來打破僵局吧。

“我得走了。離開前，向兩位頭領告個別，還有個小小的要求——先謝謝兩位這段時間的照顧吧，……”

龍七轉得快，立馬攔住我的話頭：“先別提走這茬子事。聽說你教訓李達和王順啦？”

我大概介紹了一下原委，訴說了對孩子們受體罰和虐待的反感，尤其逼著他們去偷竊，偷不到一定數量就濫施粗暴的做法。我特別提到，黃大炳在世時對孩子們沒那麽刻薄。說完，隻聽龍嫂深深歎了口氣，龍七倒是胸有成竹的樣子：

“郎兄弟，你以為這裏是哪一個組織哪一個單位？你待過的那種機關？學校？狗屁！什麽也不是！我們幾個，不過是大夥推出來遇事出頭的，好聽些，叫頭領，其實就是出頭挨槍子的！誰還能真管住誰？說好了，人聽從，說不好，人不從，還能怎麽樣？炳哥在時，威望高，還好辦些，他不在了，正經服眾的還沒有，”

我插了句嘴：“你們兩位——？”

龍七一撇嘴：“就那麽回事。你就沒看出王順、李達當麵恭順，背後跋扈的樣子？”

我沉吟著，覺得他多少有點推卸責任。龍嫂罕見地開了口：“虐待孩童的事，慢慢來吧。至於掏包什麽的，禁不住。不然你讓這幫小家夥怎麽活？沒人養得起這些小黑人，沒爹沒媽沒戶口，他們總得有口飯吃。規定隻取富人的不義之財，這點大夥兒還是遵守的。他們長大後，想幹別的，再由他們自己吧。”

確實，這批孩子，要是不給他們一條生路，哪怕極其低微卑賤的生路，流落出去，會變得更慘。說不定哪天就被拐賣了，甚至暗害了，成了器官買賣的犧牲品，腎、眼睛、肝……被割除，殘缺的軀體沉屍在不知哪條臭河溝裏。然而，這些曾經被稱為祖國的花朵的少年兒童，他們的命運怎麽會變成這樣子？這是為什麽？……

見我陷入了沉思，可能以為我在猶豫吧，龍七豪爽地拍拍我肩膀：“別走了。你在教孩子們識字吧，他們喜歡你。再說，就這樣上路，一個人遇到事很不保險。怎麽也得混出個名聲，江湖上你行走才方便。”

這倒是擊中了我要害，尤其想到那張陰險的看不見的通緝令，但口頭仍在謝絕：“我這個樣子，似人似狼，恐怕嚇著眾人了，大夥在一起會別扭的，”

龍七笑了：“嚇著誰啦？幫裏的老家夥，哪個的底子都是漆黑墨黑的，你有空打聽打聽吧。一個個見多識廣，什麽妖魔鬼怪沒見過？隻怕了解底細後，嚇著的是你。這樣吧，王順、李達那裏，你也不必擔心，等哪天我請你們仨喝個茶！話說回來，煞煞他們的威風也是需要的，”

他而且同意了我然後提出的條件，讓小董帥跟著我，做算命的幫手，一開頭原本打算要求把小家夥帶走的。他這樣痛快，我就不好意思再堅持了。

幾天後的喝茶，開頭局勢很僵。王順和李達反客為主，提出要清理門戶，讓我滾蛋。這一激，反倒叫我暗暗下了決心，輕易不言離開。龍七不愧是老江湖，他冷靜地幫他們兩人分析著：

“你們要清理老六，龍嫂和我反對，李又隆估計不會表態，弄不好甚至反對，就算他不表態，頭領這一層是二比二，所以你們不會成功。那就全幫開大會，你們再想明白了，是老六得罪人多，還是你們倆得罪人多？他剛來沒多久，也就得罪了你倆。你們呢？在幫裏拳打腳踢，柿子專挑軟的捏，曆年來傷過多少人？他們會把票投給你們？老六能文能武，沒理由攆他走。想想看，你們的勝算會有多少？”

王順與李達麵麵相覷，勉強囁嚅道：“他不是人……”

我憤怒了：“你們才不是人！就算我披的是狼皮，人心沒壞！可你們，枉披一張人皮，整一個狼心狗肺！你們欺壓虐待孩子們，開大會正好叫他們控訴你！你們幹的有些醜事，我都說不出口！你們是人嗎？”

他們倆啞口無言了，臉色難堪，估計明白我在敲擊他們雞奸兒童的穢行，那是我側麵了解到的。但他們就是不鬆口，不同意和解。龍七的態度變得嚴峻起來：

“再這樣，就是和‘黃龍幫’過不去了！你們知道，黑三撂下過話，要同老六過招的。到時候你們去會黑三嗎？你們倆，誰？你，李達嗎？還是你王順？別看‘黑龍幫’這段時間收斂，隨時隨地都會卷土重來，把我們一口一口吞掉，還不因為老六在？你們逼老六走，就是想叫‘黃龍幫’亡。那對不住，兩位，隻有請！這小廟眼看容不了大菩薩啦！”

李達騰地跳了起來：“七爺那不行，我們兄弟倆在炳爺鞍前馬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麽就掃地出門啦？”

龍七以退為進，實際還是不依不饒：“是呀，闖碼頭開山頭，你們立下過汗馬功勞。可你們想想，同時也得罪過幫外更多人吧？隻怕離開了‘黃龍幫’，在本地也不好立腳！”

空氣在一瞬間凝結住了，顯然這可能性是存在的，他們倆不能不為自己前途著想。王順馬上陪笑臉，聲稱同我其實沒大矛盾，李達也改了口，說不打不成交。龍七這才平和下來，擺了些精誠團結的重要性，提醒他們對幫裏的孩子不能太過分，免不了又有點翻來覆去的車軲轆話。臨末，鄭重其事地轉過來對我說：“老六，不管怎麽樣，老三、老四比你排行在前，你得尊重他們。眾人麵前，不準許叫他們下不了台。有什麽事，背後咱們合計。這一條你得做到！”

這就回頭又給足了王順和李達麵子。真的打心眼裏佩服龍七，高明巧妙的手段，兩頭都擺擺平，顯然排解紛爭是一把好手，隻可惜埋沒在江湖草萊。同時也有點納悶，這樣聰明乖巧的人，怎麽連個民辦教師轉公辦的手續都辦不下來？……

四個人最後用茶盞碰了杯。但我清楚，心裏結下的疙瘩，是永遠無法解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