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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集 夫妻關係
【浪淘沙】
向暖待秋陽，盆景漸涼。蔥蘢入眼露微黃，奇石千瘡花未老，不盡風光。
傍晚月臨窗，桂子飄香。銀河獨步豔無雙，流水冰心依舊在，豪邁無疆。
老馬走出萍居住的公寓時，外麵已經下起了小雨。這讓原本就昏暗的馬路，愈發顯得撲朔迷離。老馬三步並二步地跑進停在路邊的車裏，剛想用麵巾揩淨臉上的雨水，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萍。
“你等著，我給你拿把傘。”
“不用了，我已經在車裏了，到家直接進車庫。”
“那好吧，我看著你走，路上千萬要小心。”
“你早點休息吧，祝好夢！”
老馬抬頭望去，身穿青花睡袍的萍慵懶地依窗而立，濃密的黑發瀑布般的下垂著，依依不舍的表情在燈光下顯得分外淒美。
她要的不是露水夫妻，而是婚姻。老馬一邊想，一邊發動了車子。
在回家的路上，老馬渾身上下都有種從羈束中被解脫出來的暢快感。四十出頭的他，此刻卻像一個青春煥發的年輕人似的興奮不已。老馬打開車載音響，激昂的貝多芬《英雄交響曲》一下撕破了前方夜幕的寂靜，他的心情也隨之再次澎湃起來。
“離婚，我要離婚”的念頭像春雷一樣撞擊著他的心房。十多年來對波瀾不驚、平淡無奇的夫妻關係沉澱的不滿和怨氣，此刻像一副醒目的巨型標語，凸顯在沒有星月的天空上。由於常時間沒有夫妻生活，他甚至都記不起妻子身體的幾何形狀。老馬突然覺得自己活得很窩囊，事業上的成功，並沒有帶給他想要的生活。老馬屬於那種悶騷型的男人，他也曾渴望精神和肉體都能得到滿足的生活。難道一輩子就這樣背負著沉重的道德和責任十字架活著嗎？ 老馬那顆似乎早已習慣了沒有性愛滋潤的心開始造反了，並且有些躍躍欲試。原來性愛可以如此美好！老馬在心裏一邊感歎著，一邊下意識地挺直腰杆。此刻，他更覺得自己有幾分英雄氣概，還依稀在自己身上找到了他曾崇拜的偶像的影子。
這麽多年來，老馬和妻子雖然同吃一鍋飯，但卻像兩條並行的火車，雖都在急速奔馳中，卻從來沒有交集，無論是肉體還是思想上。有人一定會說，沒有性哪裏來的孩子？不錯，剛結婚那幾年，他們也曾客氣﹑矜持地為造人而努力過，但那隻是為了完成雙方家長們的殷殷期望，似乎都和愛情無關。雙方在大學裏曾經都有過一段銘心刻骨的感情經曆，但陰錯陽差，最後他們又都和自己所愛的人失之交臂。而婚姻對他們而言，就像獲得學位一樣，是必要的人生過場。
在別人眼裏，他們無疑是一對模範夫妻。兩人很少有爭執，甚至臉紅的時候都很少，總是相敬如賓，客客氣氣。平時各自為政，互不幹涉，遇到和兩人都有關的事情時，才在飯桌上討論一下，而決定的事情就按分工各負其責。而夫妻關係看上去則更像君子之交，平淡如水。他們有個上小學的孩子，一直寄養在國內的姥姥家，隻是有時放暑假才來美國和他們一起住上一段時間。由於長時間不和孩子在一起，彼此的感情都很淡薄，盡管他們都不願意承認這一點，但在潛意識裏老馬和妻子都明白，陌生感已經不可避免地疏遠了兩代人之間應有的那種血濃於水的親情。
老馬回到家，除了院牆上的燈還一閃一閃地亮著，樓上樓下的房間裏一片漆黑，顯然妻子已經睡了。於是老馬就在一樓書房的小床上合衣躺了下來。此刻的老馬一點困意也沒有，心裏想的都是和萍在一起的種種，萍的善解人意。
如何向老婆提離婚的事呢? 老馬也問過自己，答案很模糊。
和萍在一起就能保證以後會幸福嗎？對愛情失望到極點的老馬對婚姻有種杯弓蛇影般的恐懼，而真要下決心離婚，對步入中年的老馬來說也並非是件容易的事情。將來如何麵對雙方家長和朋友﹑親戚們？如何麵對還在上小學的孩子？財產如何分配？如此盤根錯節，千絲萬縷的關係，無不讓老馬一想到此，頭就脹得像氣球一樣的大。離婚說說容易，真做起來就會遇到許多現實問題和麻煩，還要有勇氣和意誌力去斬斷那些看似平常卻異常複雜的關係紐帶。
“先睡覺，明天再想。”老馬對自己說。
就在他迷迷糊糊要睡著還沒有睡著的時候，一個仿佛外星人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了起來：
“老馬，我們談談吧。”
老馬微微睜開雙眼，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不知什麽時候，妻子正默默地站在床邊，憂心忡忡地看著自己。老馬故作鎮靜，又有些反客為主地說：
“什麽事，就不能明天說嗎？ ”
“不行，現在就說清楚。”妻子不容置疑的口氣，讓老馬有些不寒而栗。
“好，你說吧，什麽事？”
“你去哪了？”
“我能去哪裏，在實驗室裏寫東西唄。”
“我打電話去你們實驗室，小李說看到你和萍一起離開的。打手機，你也關機。”
“我。。。你想說什麽？”老馬有些氣急敗壞。
“孩子得了急性闌尾炎已經住進了醫院，媽想讓我們拿主意是保守治療還是立即手術。”
妻子顯然還在為孩子的事情焦慮著。原來是虛驚一場，妻子在兩性方麵單純得像一碗清水，這反倒讓老馬有種犯罪感。麵對一個善良的人，即使是凶犯也會有惻隱之心，更何況他們還是相依為命的多年夫妻呢。他們之間雖然缺少愛情，但這麽多年朝夕相處下來親情還是有的。
“醫生怎麽說？”
“馬上手術。”
“那還等什麽？”
“家屬簽字後，還要到下周二。”
“我明天就給朋友打電話看能否提前些。”
“那我現在就給媽打電話，把你的想法告訴她。明天我一到班上就和頭請假，回國的機票我都訂好了，是後天早上8點半的。”
“要不要我一起回去？”
“你那麽忙，還是我先回去看看情況再說。”
“那也好。”
“我上去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妻子摸黑上樓去了。老馬卻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靜下來，深深的愧疚感烏雲似地籠罩著他的意念，他覺得很對不起妻子。再怎麽樣，妻子也是無辜的，如果他不想過了，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提出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負責任地讓生米煮成熟飯。。。。。。
本來老馬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什麽，還有些理直氣壯。但每每麵對妻子的單純和信任時，老馬就會覺得靈魂裏的醜陋和卑微被放大了數倍，像一紙告示般地帖在道德的高牆之上，讓他無地自容。
“我也回去，反正簽證到年底才過期。”想到此，老馬立即起身在網上訂了張機票。然後又在筆記本上，把他離開後的工作一一做了安排，準備明天布置給實驗室裏的每一個人，然後才又躺回到床上。
這一夜老馬輾轉反側始終無法入睡，他依稀聽到了孩子那充滿稚氣的聲音：
“爸爸不要我了，爸爸不要我了。”
老馬哭了，是懺悔，還是良心發現，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不知過了多久，老馬做了一個過去他從來沒有想過的決定，接孩子到美國來和他們一起生活。至於離婚的事，以後再說吧。
貼上了，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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