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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灑走一回

(2013-05-28 13:10:20) 下一個
  瀟灑走一回
                              作者:劉加蓉

好些日子沒給素容打電話了。不是不想打,怕的是聽到不想聽的消息。畢竟她的生命已進入倒計時。明知是躲不過,最後我還是鼓起勇氣撥通了素容家的電話。電話響了好幾聲,響一遍我的心不由緊一陣
……
“你是阿蓉。”素容老公陳海說。
我遲疑地叫了一聲素容……
“她已經走了。”陳海的聲音很低沉。
“什麽時候?”
“上星期。”
“有什麽需要幫忙嗎。”
“謝謝,一切都安排妥了。”
“安葬在哪?我想去看看。”
一陣沉默。過了一會他才說:“除了捐贈以外,骨灰撒進大海。都是按她生前的安排。”
“她真這樣做了!”我不由一陣心痛!記得當初她對我說過:“我們活的是靈魂,肉身隻是一個皮囊。上帝召我回天堂時,如果我身上的還有器官可以用的話,讓別人延續我的生命。我也知道像我這種病,能用的隻有眼角膜了。我很想就當我活著一樣,能看著這個美麗的世界,我又何樂而不為呢……”
    那次,在公司趕完貨,我們放了一星期假。回公司上班的時候沒見到素容,我有點意外,她從來不請假的。她跟老公是新移民,有兩孩子,一個剛讀大學,一個才進高中。她穿得最多就是牛仔褲,廉價的套頭衫,四五塊錢一件的那種,再有就是兩塊錢一件的T恤。布膠底鞋。一頭短發從來不燙,永遠的清湯掛麵。看她這身打扮,絕對想不到她來自香港。我跟她成為朋友就是喜歡她的樸實,含蓄,不張揚。
原來就是這次放假,素容才想到去醫院檢查一下,因為這段時間老便血。醫生一看馬上給她做切片化驗,結果是第三期直腸癌。事不宜遲,馬上手術。手術很成功,超出了預計可能要帶便袋的結果,但估計能活一年多。
  素容最大的願望就是想老天能多給她一點時間,能看到女兒進大學就心滿意足了。當時女兒正上高中。不知是禱告感動了上帝,還是她頑強的意誌戰勝了病魔?她奇跡般活了四年,如願將女兒送進了大學。在這四年中,素容從衣廠轉行到餐館,推過點心,後來升為帶位。女兒上大學後,我們還一起吃過飯。我還叮嚀她要定時複查,不可掉以輕心。她說都有跟蹤檢查。她總是很樂觀說:“我賺了這麽多時間,已經很感恩了。”
沒想到她這次一複發就擴散了。我想去看她,電話打過去。她堅決不讓我去。反過來安慰我:“老朋友了,千萬別來看我。要不是你,我連電話都不接。咱倆朋友一場,留個好印象。要是見了我現這樣,破壞了我的形象不說,你的多愁善感,肯定又像生離死別,那多難過。說心裏話,我雖不是婆婆媽媽的人,也不是兒女情長的人,但我還是好懷念我們在一起的那些時光……”
聽她這麽說,心裏又悲又喜。難得她還這麽想得開,可是想象她現在的樣子,我還是很難過。很想為她做點事,為難的是她決不接受。她的性格就是從來不麻煩人。唯一就隻有跟她打打電話。
我問她這一輩子還有什麽遺撼嗎?她很坦然地說:“沒有了。跟我老公,知足了,如果有來世的話,我還要跟他再續前緣,隻不過希望過得長點,不要半路上撇下他。說實話,心裏放得下是騙人的,為了不要拖累他們,我真的要瀟灑走一回。我的家境你是知道的,來美才幾年,白手起家,你說,我能兩眼一閉什麽都不管嗎?我已經無能為力為他們做什麽,能為他們省一個算一個,也是我最後的一點心意了。”
“打工一直到進醫院,還要怎麽省,你已經不錯了,安心養病吧。”我勸她。
電話那頭靜默了片刻她才幽幽地說:“到時你就知道了。”
就成全不要打攪她吧。從那以後我再也沒跟素容打電話。
一次我在超市碰到陳海,我問素容的情況。他告訴我:“她渾身都腫了,還很要強,不要我幫忙也不要我請假,堅持做飯和簡單家務。”說的時候,幾次嗓子哽了又哽,眼睛也紅了。
我問他:“醫生估計還有多久?” 
他眼裏淚花閃閃:“現在連藥都停了,醫生說一切藥物都沒用了。醫生通知停藥那天,對我們來說猶如世界末日……結果她比我堅強,還勸我,小孩要放學了不要哭了。老天已經成全了我,女兒也進大學了,就是走,也走得安心了。該來的總歸躲不了,陪著我一起去麵對,不要讓孩子們知道,別影響他們的學習。
“真夠難為她的了,連死都不怕。”忍不住我也淚流滿麵。
“她是為別人裝的。其實她還是怕的。半夜裏聽見她在夢裏哭,老公,我怕,抱緊我。她渾身都在抖,臉上都是淚……”陳海哽咽著說。
“你要挺住,讓她走得安心。”我勸他。
他默默地點點頭,推起買菜車走了。
沒想到一星期後就是這樣……
明知道遲早她都要走的,可到了這一天我還是難過。
我跟陳海說:“節哀吧。素容一定不希望你難過……”
後來我跟陳海聯係過,才知道素容走前那些日子……
素容自從癌細胞轉移後,她早早安排自己的後事。她對丈夫說:“關於我的後事,我想好了。一切從儉,不要墓地,不要棺材,連骨灰盒都不要,器官捐贈後骨灰撒進大海。為了怕我娘家人說話,我已寫好了遺書,也公證過了。如果孩子們問你,我的家人問你,給他們看就是了。”
醫生宣告停藥那天晚上,夫妻倆怕哭聲驚動了孩子,特意開車去了趟海邊。大海對她來說是情有獨鍾。他們第一次約會就是在香港的海邊。生第一個孩子時,滿月也是去海邊慶祝的。來洛杉磯後,買了車第一個周末,也是去的海邊。
他們來海邊就想痛痛快快哭一場。那天風特別大,寒風撲麵,百十米遠,海浪拍岸的聲音驚心動魄。
陳海對妻子說:“風大,要不要就坐在車裏?”
“反正都來了,你扶我一下。”
陳海心痛地說:“讓我背你吧。”
素容默默趴在陳海的背上。
他背著她,一步一步,用踩到沙中的腳,去感受最後的依戀與溫柔。
“老公,放下我吧。” 她的淚落在他背上。
“不累。”他的淚落在沙裏,多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背她一生一世,長長久久……
多想時光倒流,好好再愛個夠。她的淚濕了他一背……
陳海聽醫生講,妻子的病拖不了幾天了。
他對妻子說:“我想請幾天假陪陪你。”
“不要,這個家全靠你。”她堅決地搖搖頭。
“求求你別再為我們做飯了!”他看著桌子上的飯菜哭了……
她艱難的先抿一口湯,笑著說:“為你們能做一點是一點。”
陳海上班時,總是一步一回頭……千萬等著我回來!
素容依門長望,目送他的車子消失在街盡頭……老公,來世再約!
她舉步維艱,扶著桌子扶著牆,從兒子的房間到女兒的房間,留連忘返。摸摸他們的書桌,坐坐他們的床,抱起他們的枕頭,吻著,我親愛的孩子,好好活著,我愛你們!
陳海要送素容去臨終醫院了。素容知道今天走出這個門,就再也回不來了。她要跟這個家永別了。她努力撐著,靠在門上,她要最後擁抱她的孩子。
孩子們齊聲說:“媽媽再見!”
她微笑著揮揮手:“開車小心。”
車子一出院子,仿佛生離死別就在眼前,她癱了。陳海抱起素容抱頭痛哭……
該出門了。素容有點留戀地看了一眼梳樁台。他替她戴上一頂紅色的線帽,深情地望著鏡裏的她:“抹一點口紅好嗎?”
默默點點頭。
陳海替素容抹口紅的手在顫抖,一生中,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車子緩緩開出院子時,素容慢慢轉過頭,深情地最後再看一眼自己的家,淚眼婆娑。
素容的生命進入倒計時,器官一點一點在衰竭,她艱難地喘著氣,呼吸由強漸弱,眼睛半睜半合,目光遊移。陳海握住她的手,輕輕對她說:“不用怕,你在天堂等著我……”
他感到手心輕輕動了一下,以為是幻覺。他看到她眼睛朝著門的方向,馬上明白她的心。她是要他走,那時已經十一點了,他第二天還要上班。他隻好揪著心,一步一回頭。跨進車就伏在方向盤上號啕大哭。
當天夜裏,電話鈴把他吵醒,醫院來電話告訴他:“你太太已經走了,四點十分的時候。
素容的後事按她生前的安排……除了照片外,她是走得無跡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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