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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有情天亦老(111)

(2018-01-19 17:41:22) 下一個

  一夜纏綿,汗青精疲力竭之後,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等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一個陌生的女子目光怪異地看著自己,讓汗青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轉頭一看,姐姐早已經不在床上,汗青喘著氣,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等心情穩定下來,想跟床邊站立的女子寒暄,丹鳳進屋來到這位女子身邊喊道:“舅媽——!咦,伯伯您醒了,這個是我舅媽,一大早就回來了。嘻嘻嘻,伯伯,您怎麽睡在舅舅舅媽房裏?”

  汗青在被子底下,感覺了一下,又悄悄地用手摸了摸,發覺姐姐竟然幫自己穿上內衣,內心感覺很安全,汗青理直氣壯毫不猶豫坐了起來,丹鳳很懂事地把汗青放在暖椅上的外衣,遞給汗青道:“伯伯,早飯都好了!快起來吃吧,否則都涼了耶!”說完丹鳳對身旁的女子說:“舅媽,我們出去吧,否則伯伯他……”女子開口打斷外甥女的話頭,語氣不容置疑地說:“鳳兒,舅媽一會兒就過去吃飯,你先去吧!”

  丹鳳一出房門,順手把門帶上,汗青穿上馬褂,靠在床頭,看著丹鳳的舅媽,見她一臉冷若冰霜的樣子,就先開口說:“鳳兒她舅媽,這麽大雪,路上車馬難行,一路辛苦了!想不到你今天就回來了,真是令人……”女子毫不客氣地打斷對方的話語說:“聽鳳兒說,您就是遼城新軍的大英雄李大人,慕容寒舍真是慢待大人。鳳兒她舅舅不在家,盡管天降大雪,道路被積雪覆蓋,但是家裏沒有人照料也不行,所以無論如何都得回家。睡得好嗎,李大人?”汗青訕笑道:“她舅媽,真是得罪,未經許可擅自睡在你們的床上,真是太冒犯,請你不要……”汗青的話語,被腳步輕盈進來的杜若笑語打斷:“汗青,醒了?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十裏香的美人兒,就是慕容府的女主人慕容大嫂!”

  對方聽完不但不領情,還嗔怪道:“什麽大嫂不大嫂,無名無姓。人家姓吳,‘東南形勝,三吳都會’的吳嘛,嗬嗬!”汗青在兩個女人說話的間隙,一眨眼就穿戴整齊,等鳳兒的舅媽見汗青蹲在火盆旁添加新炭時,驚訝地喊道:“你……你……你怎麽就起來了?”杜若低頭竊笑著拉了拉身旁的女子,言笑晏晏地說:“雪麗,這位大英雄,還可以馬背上下騰躍、指天擊落蒼鷹,也能把你的鐵石心腸說動,更能認你做姐姐呢,哈哈哈!好了,我們趕緊去吃飯,否則不但吃不到熱的,連冷的都會被人搶光了。對了,雪麗,你的寶貝兒子怎麽沒跟你一起回來?”

  雪麗沒好氣地問:“你昨晚是不是也留宿慕容家?”

  汗青加完木炭,見火勢喜人,就起身來到她們身邊,見鳳兒的舅媽一臉不悅,咄咄逼人,就笑語為姐姐解圍道:“雪麗姐姐……”杜若一聽,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起來,雪麗也跟著嘻嘻哈哈笑個不停,兩個人竟然笑作一團。

  汗青等她們不笑了,接著說道:“昨天如果不是杜若姐姐從中幫助打點,都不知道如何招待給鳳兒她娘看病的郎中?因為一直照顧煎藥喂藥之事弄到很晚,杜若姐姐的女兒英子都睡著了,隻好借宿慕容家,請雪麗姐姐恕罪!”雪麗鬆開抱著杜若的雙手,坐在床邊的暖椅上,對杜若說:“你去把早飯端來,給這位大英雄吃,別餓著這位大善人哦!”等杜若出房去了,雪麗把房門關緊,對一臉不安的汗青說:“你關心添香,沒人說你!何況十裏香的人都知道你跟添香在大理的風流韻事。問題是,杜若是不是也睡在這間房裏?英子跟鳳兒在一起,哪她娘睡哪裏?”

  汗青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來,雪麗冷冷地譏笑道:“你們也太放肆了!把我家當作你們的鴛鴦窩鳳鸞巢,我看你如何跟添香解釋?你既然這麽關心體貼添香,為什麽還沒到一天,就跟杜若這個有夫之婦睡到一塊去了?我一直不相信坊間傳聞,想不到你這個新軍大英雄北伐名人,還真的是一個風流人物。我們慕容家是一戶正經人家,我吳梅不想讓十裏香的人認為,你在我們家留宿。”說完雪麗轉身就要出房而去。

 “雪麗姐姐,請你聽我解釋!”汗青心智終於清醒過來,急切地喊道,“杜若她的身世令人同情,攻破遼城,我一度派人暗中尋訪杜若,希望她生活得安全,畢竟汗青對張輝之死心懷歉意。昨天突然巧遇,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昨天跟她暢談很久,發現杜若竟然是一個才貌雙全、誌向高遠的佳麗,所以汗青想請她為民國新政做事,也想認英子為幹女兒,讓張輝在九泉之下可以稍安一些。姐姐,我知道自己的性格缺陷,被人詬病,但是絕無輕薄、狎褻、玩弄、甚至始亂終棄的言行,而是心存憐香惜玉之情懷,行動相敬如賓之態度,更是時時關心、處處照顧,不敢持不恭和輕侮之心態和言行,請姐姐明鑒!”

  雪麗見汗青言辭懇切、舉止溫婉、態度謙卑,心中的惱怒一下子發作不出來,憋在心中居然讓自己嗚嗚哭泣起來。“姐姐,都怪汗青不好,不要哭了好嗎?”汗青見雪麗因為自己跟杜若的事情,擔心添香而傷心落淚,心中內疚萬分,情不自禁地蹲在她跟前,低聲下氣地請求道,“等一下杜若回來,被她誤解如何是好?”

  汗青想不到自己這句話,倒是一下子讓雪麗停止哭泣,卻激怒哭泣中坐在暖椅上的淚人。“你這個見異思遷的下流東西,憑著幾個臭錢,能說會道的巧嘴,在北伐軍中倚老賣老不說,在三地河山到處眠花宿柳。你這樣做,並不與我相幹,但是添香卻不同!雖然她男人生死不明,但是有兩個懂事的孩子,又有我們慕容家幫襯,更何況我們慕容家從來都是清白人家,不要你這個大善人越幫越忙,被外人恥笑。如果你心裏還有添香,就帶她回大理。我知道你李大人有錢有勢,但是不要在慕容家撒野!你完事了,拍拍屁……”雪麗覺得這樣說不雅,就停下話頭,起身就要出去,卻被汗青突然拉住說:“姐姐,雪化路通,我就來接添香姐姐回大理。現在她需要時間養病,更需要姐姐你的關心和照顧,汗青對姐姐關心添香的名聲和兩個外甥的教育感激不盡,一定會報答姐姐對添香一家人的關照。”

  雪麗停下腳步,轉身怒視著汗青說道:“怎麽報答?你想用幾個臭錢封住我的嘴是嗎?”汗青搖搖頭,苦笑地說:“姐姐,十裏香是一處人間仙境,這裏藏龍臥虎,人才濟濟。更是民風淳厚,人心古樸。姐姐不愛財,汗青願意幫姐姐完成未竟的心願。姐姐,剛才聽見你提及柳屯田所填的《望海潮》一詞。難道姐姐也有難伸之誌、未竟之願?如果有用到汗青的地方,汗青願為姐姐效犬馬之勞!”

  雪麗被汗青一副“胸無城府人如玉,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名士風範慢慢吸引住了,幹脆轉身坐回火盆旁的椅子上,見汗青在沏茶,不知道為什麽語氣一下子柔細起來:“汗青……”

  汗青剛倒好兩杯茶水,就端著茶杯蹲在雪麗跟前,遞到她的手上說:“姐姐!”想不到雪麗把茶杯塞回到汗青手裏,轉身把頭伏在椅子靠背上,低聲抽泣起來,讓汗青非常不解。汗青把茶杯放在方桌上,因為著急一下子茶杯倒了,茶水流得滿桌都是,讓汗青輕聲叫了一句“糟糕!”雪麗不由自主地抬頭一看,汗青正慌慌張張地用洗臉的麵巾在擦幹茶水,氣呼呼地奪過汗青手中的麵巾,想不到汗青抓得很緊,身子突然像被人一拉,加上傷心渾身無力,一下子撲進汗青懷裏。“姐姐,你為什麽這麽傷心?”汗青下意識地摟住雪麗問道。

  被汗青摟抱,雪麗本來想立刻脫身離開,但是被汗青這麽關切地詢問,竟然語塞難言,一下子羞惱難忍,嗚嗚抽泣起來。汗青見雪麗一時三哭,知道她內心一定有苦楚和難言之隱,就抱著雪麗坐在火盆旁,靜靜地等她哭完再說。杜若手上端著托盤,上麵放著一碗小米粥,一個煮雞蛋,幾碟鹹菜,裝有宋州醃製羅卜條、玉淵醬乳黃瓜、王家黴豆腐和兩個像饃的麵團團,輕輕地推門進來,悄悄地把早飯擺放在汗青身旁的方桌上,眼神探究汗青雪麗她怎麽了。汗青搖搖頭示意杜若不要驚擾雪麗,讓她慢慢哭夠就會神清氣爽、心情輕鬆。

  杜若有點失望,不知道雪麗這樣一個厲害的女人,怎麽幾下就被汗青摟進懷裏,還伏在汗青懷裏哭泣,哭得那樣專心致誌、旁若無人。連自己進來,把早飯擺放在她身邊的方桌上,都全然不知。最可恨的還是汗青,搖身一變成為一副憐香惜玉情懷的檀奴、一片悲天憫人博愛的李郎,仿佛已把昨夜的誓言拋棄、恩情斷絕。在出房門前,杜若轉身對汗青說了一聲:“姐姐帶英子過去了,我會過來照看添香把藥都吃完,你有事情就早點去做,不要忘了你對姐姐的許諾,好嗎汗青?”

  汗青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杜若身影,點點頭說道:“看完添香姐姐,我就上姐姐你家去看英子。”等杜若一離開,房門關上,雪麗就掙紮著想離開汗青的懷抱。汗青隻是不鬆手,緊緊摟住雪麗說:“姐姐,哭夠了是嗎?”雪麗抬起頭,一臉殘淚、滿眼怨恨,看得汗青鼻子發酸,差點落淚,連忙幫雪麗擦拭,沒想到被她用手擋住,滿心不悅地嘟囔:“不要你管,都怪你,剛才被杜若看見了吧!誰要你抱人家嘛,你懷裏是不是有無數的良家女子都被你染指?”

  汗青堅持幫雪麗擦拭幹淨臉上的淚水,又把她輕輕放回座椅,倒熱水搓揉麵巾,很快回到雪麗跟前,用冒著熱氣的濕麵巾慢慢為她擦拭了幾遍,把臉上的淚水殘餘全部清洗完畢後,才心滿意足地說:“姐姐,汗青好餓!”

  雪麗被汗青的細心體貼感動得有點發呆,又聽汗青像一個孩子一樣說話,破涕為笑地說:“你的杜若姐姐不是為你送來早飯,你就吃唄,難道還要姐姐喂你吃不成?”汗青見雪麗神情愉悅起來,就戲謔道:“姐姐哭飽了,當然不知道餓滋味哦!汗青不敢勞動姐姐,不過我倒是想喂姐姐吃幾口,如果姐姐沒有哭飽的話?”雪麗氣呼呼地瞪了汗青幾眼,嗔怪道:“人家越哭越餓,見你睡在姐姐床上氣得都顧不上吃早飯,哪裏像你,還有人送早飯到你手上?”

  汗青端起小米粥,蹲在雪麗跟前,一勺一勺地喂給雪麗吃,又把雞蛋掰成小塊,送到嘴邊。“姐姐不吃雞蛋,汗青你吃吧,給姐姐吃一口醬黃瓜吧!”汗青用手拈了一片乳黃瓜輕輕地放進雪麗微張的紅唇間,突然發現雪麗有一張十分精致的臉盤和俊俏的顏容,尤其一雙蛾眉和一對星眸,極盡盈盈秋水美、淡淡春山愁,看得汗青都忘了繼續喂雪麗喝粥。

 “看什麽嘛,像個小傻瓜似的。姐姐不吃了,你把兩個饃、雞蛋吃了吧,姐姐得出去看看宅院、兩個孩子和你的添香姐姐。”雪麗不悅地嗔怪道,說完就想起身。汗青見雪麗隻吃了幾口,就挽留雪麗道:“姐姐,再吃幾口好嗎?”雪麗見汗青一副真誠的神情,不忍心讓他失望,就把粥碗從汗青手上搶過來,自己起身坐在方桌旁的凳子上,低頭喝起了,邊喝邊吃著鹹菜,同時對汗青說:“你再不吃,都涼了!”汗青欣然坐在雪麗身旁,很快就把兩個饃和雞蛋都吃完了,但是留下半個蛋黃遞給雪麗說:“姐姐,汗青特意為姐姐留的,嚐嚐醬菜蛋黃在一起吃的獨特味道如何?”雪麗不信地看著汗青說:“騙人,姐姐不喜歡吃煮雞蛋但是喜歡吃雞蛋羹。”

  雪麗還是嚐試了一下汗青的建議,一邊吃,一邊體味,覺得味道是很獨特,就麵露嘲諷地說:“好難吃呀,虧你想得出這樣的惡作劇,騙姐姐一回,姐姐也不跟你計較。”汗青吃吃而笑道:“哪有吃得這麽津津有味的上當者?姐姐,雞蛋羹做得最好吃的,還數晉城天下大酒店。姐姐,等遼晉戰事結束,晉城成為北伐的勝利之城,汗青就帶姐姐去嚐嚐天下大酒店的雞蛋羹如何?”雪麗啞然失笑道:“一碗雞蛋羹,至於上晉城去吃?中午姐姐就給你蒸一碗嚐嚐,就知道天下大酒店的雞蛋羹也不過如此,不信你可以試試哦!”汗青點點頭說:“要不請杜若姐姐一家人都來吃,好嗎姐姐?等一下汗青出去買些菜回來,中午就在姐姐家吃一頓酒席如何?”

  雪麗恨自己居然鬼使神差地同意了,還擔心汗青對十裏香人生地不熟,跟著汗青一起上十裏香一處小小的集市。因為天上還在零零落落飄著雪花,路上更是積雪難行,雪麗死活不願意騎馬而讓汗青牽著自己前行,就來到杜若家借馬車。誰知道杜若不在家,等知道汗青的來意,英子的外婆一口答應。汗青在老人的同意下,還帶著英子,一行三人趕著馬車,緊敢慢走,在梨園雪景裏穿行,累得人馬喘息、汗青叫苦不迭。“李伯伯,英子要樹上那根長冰棱好不好?”坐在拖車上,英子被寒風吹得瑟瑟發抖,也不耽誤東張西望,見樹杈上長長短短的冰柱,喜出望外地高聲喊叫,被雪麗勸阻道:“英子,冰天雪地的,趕緊買完菜回家。你要那冰塊兒幹啥——既不能吃,還冷死人!”英子正覺得無聊至極,一旦發現有自己喜歡的玩意,哪裏願意罷休,拉著雪麗的衣袖不斷求情:“雪麗姨媽,就幫英子這一回吧,人家看著喜歡呢!”

  汗青見這對娘女一個不許一個死活想要,就慢慢在一棵懸掛著冰棱的老梨樹旁停下馬車,未等雪麗發現怎麽回事,汗青舉手揚鞭,準確地纏繞一根大冰棱,一使腕力輕巧地從基部折斷長冰棱,在冰棱降落時,眨眼間就被左手握住,轉身遞給英子,把她們驚喜得哇哇亂叫。其他長短不一的冰棱,也零零落落地從樹枝上掉進雪地的灌木叢中,居然驚出幾隻野兔,讓雪麗失聲喊道:“野兔,野兔,汗青,汗青,你快看呀!”

  汗青這次為了騎馬,出門時穿著騎馬裝,一個側身騰空躍起,未等雙腳落地,用手一撐趕馬杆,像一條獵狗,腳步輕盈快捷地追趕著在雪地裏驚慌失措的兩隻跑動笨拙的野兔。其中一隻看上去還有一點體力、個頭偏大一些的野兔,一下子擋著另外一隻幾乎跑不動個頭小一些的野兔,轉過身來,盯著汗青,口裏喘著粗氣,讓汗青立刻不知所措,停在這對野兔前,簡直驚呆了,口中情不自禁地喃喃低語:“你們走吧,我本來想帶你們去一處人家,想不到你們如此恩愛、如此恩愛!”汗青剛轉身,就見雪麗和英子在雪地裏艱難地走了過來,汗青再轉身一看,兩隻野兔早已無影無蹤,在汗青的耳輪中,仿佛聽見女子嬉笑的聲音,其中一個說道:“姐姐,想不到這個呆子還以為我們姐妹是一對情侶!”回答的聲音嗔怪道:“妹妹,休得無禮!我們姐妹有此劫難,卻巧逢恩人手下留情。快走吧,爹娘還在為我們擔驚受怕呢!”

 “李大人,李大人,野兔呢?”英子搖晃著汗青的手,嘴裏不停地盤問著。

  汗青這才如夢初醒,傻不棱等地說:“英子,那不是野兔,是兩個兔子精,因為遭遇大劫,一旦被逮住,難逃剝皮煮吃的厄運!”雪麗一聽,就被汗青逮不著兔子卻找一個這麽可笑的理由逗得笑彎了腰,英子在一旁被雪麗的笑聲惹得咯咯嬉笑不停,卻拉著雪麗的手說:“雪麗姨媽,李大人沒有瞎說,英子也見兩朵雲彩從雪地上升騰,轉眼就不見了,好好看的雲彩,像兩朵靈芝開在半空中耶!”

  雪麗被孩子一臉回味和向往的神情,驚訝得停住笑聲,轉頭看了看汗青,覺得他也是一臉神往的神色,心裏有些害怕,拉著英子的手說:“真是活見鬼!你們是不是中邪了,大白天說胡話,走吧汗青!”想不到集市意外地熱鬧,許多平時不出門的熟人,都跟雪麗打招呼寒暄。汗青希望能見到女兒栗雯和姐姐美滴,眼光到處搜尋也沒有發現,卻覺得每一雙年輕女子的眼神,都像剛才那個姐姐野兔的眼神一樣,充滿無畏獻身的犀利光彩。“兔子姐妹啊,你們都回到爹娘身邊了嗎?”汗青喃喃自語。

 “李大人,李大人快走啊!”英子見雪麗姨媽朝前走去,在一處賣山貨的攤位前停了下來,就用力拉扯著汗青的衣袖,不斷地提醒道,“您是不是還在想那兩個兔子精呀,李大人?”汗青被英子的童心稚氣逗笑了,點點頭蹲在英子跟前,非常好奇地說:“你怎麽知道?”英子乖巧地笑道:“英子不敢說!”汗青拉著英子的小手,暖和了半天,又問道:“你說呀。你說李伯伯給你買糖葫蘆串吃,好不好?”想不到這句話被幾個賣糖葫蘆的小販聽著,都圍在汗青身邊,等這位買主起身。

 “因為英子見李伯伯總是暗自發笑,還自言自語。英子就知道伯伯在想她們是吧?”英子被糖葫蘆串饞得受不了,就大膽地把自己的觀察說了出來,“李伯伯,如果英子說對了,可不可以買幾串糖葫蘆呀?”汗青起身,跟每個小販賣了五串,拿在手裏一大把,一邊牽著英子,一邊朝雪麗姐姐走去。

“好心人行行好啊,可伶可憐我吧!”一個披頭散發、眼斜嘴歪,穿著不知什麽顏色,棉絮從大大小小的口子翻露出來的破棉襖,下身胡亂地係著幾塊破棉布,腳上綁著稻草的乞丐,嘴唇凍得發抖,聲音嘶啞地邊走邊喊,“給幾個銅錢吧!”英子見李伯伯停在乞丐身邊,掩著鼻子說:“李伯伯快走啊,這個人身上好臭!”汗青蹲在英子身邊,跟她耳語道:“英子,你認識他嗎?”英子沒有辦法,隻好一邊咀嚼著紅果肉,一邊輕聲說道:“聽娘說,他的兒子在宋州城被新軍殺死,兒媳婦抱著兒子也失蹤了,老頭就瘋了,時好時瘋,今年下這麽大雪,估計會被凍死。走吧,李伯伯!”

  汗青心裏很難受,覺得新軍在宋州城怎麽會濫殺無辜呢?也許是宋州的強盜,把屎盆子扣在新軍頭上,也許是賈司令的險惡用心和卑鄙手段,讓新軍破城,也不得民心,難怪孔天下在宋州城很難立足,要不是及時在王家堡購置到軍糧,新軍在宋州城一天都待不下去。這位老人老年痛失兒子,真是人生的最痛和悲劇,無論如何都是北伐戰爭,給天下百姓帶來的破壞和悲慘,真是令人傷心不已!

 “英子,去給這位老人家兩串糖葫蘆好不好?”汗青眼中充滿鼓勵的微笑,溫和地說道,“上天連兩隻兔子都不願凍死,何況一個活生生的人呢是吧英子?”英子眼裏立刻露出不情願的神色,嘟著小嘴說:“十裏香的人都不喜歡這個瘋子喲,人家好害怕!”汗青輕輕地捏了捏英子的手說:“不怕!英子,你今年已經十歲了,要學會幫助無依無靠的老人,不管他們是乞丐還是瘋子,他們跟我們一樣,都想過上吃得飽穿得暖的日子,就像我們現在這樣。如果我們幫他們一下,讓他們挺過一段艱難的時日,就像那兩隻疾走逃命的兔子精一樣,就能夠重回仙境,過上無憂無慮的好日子,對不對英子?”英子還是猶豫不決,但是拉著汗青手說:“好吧,但是伯伯您跟人家一起過去好不好?”汗青覺出英子是一個心地純善的孩子,一下子堅定了自己認她為李家小姐的信心。

 “給——!”英子在汗青的陪同下,壯著膽子把兩串糖葫蘆伸到乞丐眼前,卻生生地喊了一聲,小手戰戰兢兢地顫抖著。乞丐癡呆呆地看著兩串糖葫蘆,等發現是給自己,立刻奪了過去,低著頭囫圇吞棗地咀嚼著,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響,看得英子忍不住暗自發笑,轉頭看了看汗青一眼,見李伯伯雙眼噙淚,不解地轉身靠進汗青的懷裏說:“李伯伯,我們走吧!”等英子抬起頭,發現雪麗姨媽買完菜都回到自己身邊,就離開汗青的懷抱,來到雪麗跟前,踮起腳在雪麗耳旁悄悄地說話。

  雪麗拉著英子,隻是注視汗青,對英子搖搖頭,示意她不要去幹擾她的李伯伯。汗青見英子走開,仔細端詳眼前這位老人,見他雙眼雖然眵目糊堆滿眼角,但是目光依然閃爍生命的活力,讓人無法相信這是一個瘋子。“難道隻有裝瘋賣傻,才能將內心的傷痛淋漓盡致地傾瀉而無所顧忌嗎?”汗青想到這裏,忍不住淚流滿麵,就要衝上前去,抓住老人的雙手,向他請求原諒,把他帶回家,給他養老送終。想不到雪麗一把拉住汗青,死活不讓他去惹這個瘋老頭。汗青見周圍都是人,隻好跟著雪麗往回走,同時不解地問:“姐姐,你為什麽不讓我跟他說話?”

  雪麗沒有理睬汗青的問話,直到三人來到馬車旁,雪麗見周圍沒有熟人,才把買好的東西放到馬車上,轉身對汗青說:“這是一個瘋子,你去惹他幹什麽?你一個大人物,這種小事情,何苦自己親自出麵,為什麽不交代你的下人去辦理?在十裏香你人生地不熟,最好多看多聽,不要自作主張亂說亂作,知道嗎?”汗青知道雪麗是關心自己的身份、地位和名聲,怕處理不慎,帶來意外的後果,就感激地答道:“姐姐,這個瘋子,不是真瘋子,而是假瘋子。他隻是讓外人認為他是一個瘋子,因為內心的喪子之痛,非瘋癲狂亂無法釋懷。可惜他無法從這種心理失衡中振作起來,而成為一個乞丐。姐姐,英子說他的兒子死了,兒媳孫子失蹤了,是不是這樣?”

  雪麗點點頭說:“這隻是十裏香的人這麽說,具體真實情形如何,無人知道。也許是這個瘋子散布的謠言,以博世人同情而已。汗青,你是一個做大事的人,這種瘋子你也去分心,如何做得成你的大事呢?你實在於心不忍,可以委托一個十裏香的人,稍微留意一下他就行了。如果沒有合適的人,姐姐可以幫你找一個人解決這個問題。”汗青搖搖頭說:“姐姐,我倒是有一個人,是賣柴炭的任瑜,我會留一封親筆信與他,囑托他照顧一下這位老人。不過想請姐姐把這封信親自交給任瑜行嗎?”直到馬車往回家的路上跑起來,雪麗才答應汗青:“姐姐為你做一次信使,你專心駕車,不要慢慢騰騰,三心二意好不好?”

  汗青默默地點點頭,一言不發地趕著馬車回到了慕容家。汗青領著英子歸還馬車時,代雪麗請她們三人中午上慕容家吃酒席,杜若沒有同意,隻是語氣平淡地說:“你去吃吧,多花些時間照顧好你的添香姐姐,不要一雙眼睛隻落在雪麗身上。”汗青苦笑道:“你們不去,連幫忙的人都沒有,雪麗姐姐一個人如何做出一桌酒席來?”在汗青苦苦請求之下,杜若隻好全家三人,在汗青的陪同下,來到慕容家。

  因為有英子的外婆和杜若的幫助,雪麗很快就收拾出七八個熱炒,三四道冷盤,正好鳳兒和鯤鵬放學回家吃午飯,幾家人在一起,很快就熱熱鬧鬧地圍著飯桌,在廳堂吃了起來。因為添香還是沒有胃口,汗青喝了幾口酒,吃了幾口菜,又特意吃了半碗雪麗盛的雞蛋羹,才提著一個有柄木製飯盒,來到後院添香住的房裏。發現添香屋裏的火盆火也快熄滅了,人還在睡覺,方桌上一隻瓷碗,還殘留一些未喝完的藥液,空氣中漂浮著一股子藿香的刺鼻氣味。汗青先把炭火燒著,火勢上來,室內慢慢暖和起來,才來到添香床頭,見她一雙星眸,閃爍著喜悅和期待,讓汗青內心一下子輕鬆起來。汗青俯身幫添香理了理耷拉在額頭上的青絲,接著輕輕撫摸著添香已經顯得消瘦的雪腮說:“好點嗎,姐姐?”

  添香點點頭,眼中充滿感激的神色說:“汗青,姐姐感覺身上有了力氣,精神也逐漸愉快起來。你不來,姐姐也不知道何時能好起來。這個子軒郎中,真是名師高徒,對症下藥、藥到病除,還真是這樣。再過幾日,估計就能好得差不多。汗青,姐姐剛喝完藥,都是杜若過來幫助姐姐,真是難得她一片熱心。這次你來看姐姐,正趕上我的身體不爭氣,無法陪你到四周轉轉,更不能招待你一場,讓姐姐心中過意不去!想不到大理一別,今天卻在十裏香相逢。汗青,姐姐在大榆樹村等啊等啊,就是等不到你回去,才知道你是一個大忙人。無論怎麽說,見到你來看姐姐,也讓人家心情好多了,身體就是不吃藥也會很快好起來的。汗青,你打算在十裏香停留幾日?”

  汗青見姐姐精神不錯,就順著她的心情說:“姐姐,汗青等你身體完全好了,就帶你和鳳兒鯤鵬回大理,讓他們在大理讀書。姐姐,我會在大理找人,把你的宅院修檢一遍,讓你們娘兒仨住得安全舒適。”添香聽完,半天沒有說話,隻是脈脈含情地看著汗青,直到汗青接著說話,才同時搶著話頭說:“想不到你對姐姐衷心不改,真是讓姐姐好高興好意外。汗青,姐姐在大理無依無靠,如何生存下去?姐姐還是想就在十裏香住下去,畢竟還有我的兄長和大嫂在身邊。何況兩個孩子也習慣了十裏香的生活,你說呢汗青?”

  汗青見姐姐邊說話,邊掙紮著要坐起身來,汗青連忙抱起添香,為她披上一件厚長襖,又用棉被裹緊添香上身,慢慢安頓她倚靠在床頭才問道:“姐姐,你哥哥對你們娘兒幾個好嗎?”添香抬起頭凝視著汗青,眼裏一下子噙滿淚水,不知道如何回答汗青的問題。“姐姐,這畢竟是別人家的地方,盡管他是你親兄弟,但是你一家三人吃喝在慕容府,也不是長久之計,要不跟汗青回王家堡居住如何?”添香情不自禁地點著頭說:“汗青,姐姐跟著你到哪裏都願意!”汗青一下子覺得雙眼酸酸的,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不由自主地說道:“姐姐,都是汗青不好,讓你望穿秋水,傷心失望!”說完汗青緊緊地抱著添香,低頭跟添香舌吻起來。

 “娘,我……”鳳兒推門進來,連頭都沒抬隨手關上房門高興地喊道,“啊,你們……”汗青輕輕安頓好添香,轉身一看,見鳳兒麵紅耳赤,目瞪口呆地站在自己跟前,讓汗青感到非常尷尬,神情別扭地訕笑道:“鳳兒,你找你娘有事嗎?”想不到鳳兒臉一沉,哼了一聲,轉身就想開門出去,被汗青一把拉住,身不由己地被拉進汗青懷裏。此時就聽添香一邊咳嗽一邊聲音有點尖細變調地說:“鳳兒,你李伯伯比你爹對我們這個家都好,你想跟娘說什麽?”鳳兒內心一點都不反感汗青,尤其是汗青讓她騎馬,讓鳳兒跟汗青在內心一下子親近很多,又幫他們姐弟運送柴火木炭,更是使得鳳兒非常尊重這個讀書人李伯伯。聽英子說,李伯伯對那個瘋子都不錯,尤其讓鳳兒對汗青崇拜之至。然而,見他跟自己的母親抱在一起親嘴,這是十裏香學堂那些壞學生才幹得出來的事情,想不到一個自己最親近的母親,一個是自己最尊重的李伯伯,也同樣幹出來了,讓鳳兒一下子無法接受,在汗青懷裏嗚嗚地哭了起來。

  汗青輕輕把鳳兒抱了起來,兩人坐在火盆旁,直到鳳兒慢慢停止哭泣,汗青才接過不知何時起床的添香遞過來的熱麵巾,慢慢擦拭鳳兒一臉滿嘴的涕淚。鳳兒見母親一直看著自己,等回答剛才她的問話,就掙紮著坐起身來,見李伯伯抱著自己坐在他的膝上,見母親也坐了下來,離自己很近,就轉頭看了母親一眼,一臉委屈地說:“女兒好倒黴哦!”

  汗青忍不住噗哧一聲笑道:“鳳兒,見到伯伯跟你娘在一起為什麽會倒黴?”鳳兒嘟起小嘴說:“大家以為您在給娘煎藥,誰知道你們背著大家幹學堂先生都不讓做的事情。李伯伯,您也是讀書人,為什麽出了學堂就不乖呢?”

  汗青看了看身邊的添香,見她神情自然地回答女兒的問題:“鳳兒,別怪你娘和你伯伯,等你大了,娘再跟你解釋。今天的事情,你就當著沒看見。你伯伯是天下對你娘對你們姐弟最好的人。無論你怎麽想,娘都不怪你,但是你必須聽娘的話,好嗎?”鳳兒聽完,抬頭斜視了一眼抱著自己的汗青,猶豫了片刻,遲遲疑疑地說:“娘,您答應鳳兒以後不再這樣做,人家才答應原諒你們,否則女兒這就告訴舅媽和杜若姨媽去,說你們在一起親嘴,哼——!”

  汗青輕輕握住鳳兒的肩膀,讓她慢慢轉身看著自己才說:“鳳兒,你伯伯做得不對,你娘她沒有想到你伯伯會親……親……”汗青不知如何說出這個詞,鳳兒非常憎惡的行為,一下子結結巴巴起來,惹得鳳兒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連親嘴這麽簡單的兩個字都說不好,居然做起來……哼,鳳兒不要理你們了,讓人家下來好不好?”想不到鳳兒掙紮著要從汗青腿上下來,讓汗青慌忙地抱著鳳兒起身站立在地上,也跟著她起身,拉著鳳兒的小手說:“鳳兒,你來還有別的事情嗎?”

  鳳兒這時才想起自己過來要告訴李伯伯,杜若姨媽、英子和她外婆已經吃好飯要回去,舅媽還讓自己告訴伯伯回去吃飯。鳳兒支支吾吾地說完,一甩手離開汗青,跑著出了母親的房間,汗青還想去拉住鳳兒,就聽見身後添香說話:“汗青,別去難為她。”等汗青回到添香身邊,她接著說:“鳳兒是一個很懂事的女兒,你呀就放心好了!以後別再這樣冒冒失失地跟姐姐親熱,想想姐姐身邊還有兩雙監視的雪亮眼睛呢,嗬嗬嗬……”汗青俯身抱起添香,也跟著姐姐高興地笑了起來。想不到門外傳來幾聲有點猶豫不決的敲門聲,讓汗青嚇得一下子把添香放回暖椅子,神情驚慌地看著添香,想不到她不慌不忙地起身,朝房門走去,讓汗青內心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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