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大多是雙調,分兩段,即上下片,共同構成一個完整的篇章。上下片各自又有相對的完整性和獨立性,在內容上各有所側重。常見如下情況:
1、上景下情:
即上片寫景或以寫景為主,下片抒情或主要是抒情。這合乎人們觸景生情、因景抒情的思維規律和藝術手法,因而在詞中最為常見。小令如宋祁《玉樓春》:“東城漸覺風光好,縠皺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上片寫春光美好,下片寫自己因平時歡娛少而想到及時遊樂。長調如獲永《八聲甘州》,上片寫登樓所見的蕭瑟秋景:暮雨,霜風,殘照,紅衰翠減,江水自流;下片寫自己羈旅的愁苦,對家鄉和“佳人”的懷念。此外,李煜《相見歡》、蘇軾《江城子.密州出獵》和《念奴嬌.赤壁懷古》、辛棄疾《水龍吟》(楚天千裏清秋)等,都屬於上景下情。上景下人可以歸入這一類。也有上情下景的但很少,如張先《天仙子》。
2、上昔下今,上今下昔:
如辛棄疾《鷓鴣天》:“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燕兵夜娖銀胡(革錄),漢箭朝飛金仆姑。 追往事,歎今昔,春風不染白鬢須。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壯歲旌旗擁萬夫),上片追憶青年時代抗金南歸的戰鬥情景,下片抒發被閑軒至今而報國無門的甘悶。歐陽修《生查子》,上片寫去年元夜與情人相會的歡愉,下片寫今年此日的孤獨和悲愁:這是上昔下今。晏幾道《臨江仙》(夢後樓台高鎖),上片寫現在獨居樓台的孤寂,引起對舊日情人的回憶,下片著重寫從前與她初見的情景:這是上今下昔。
3、上起下續。
上下片都是寫事或景或情,或事、景、情彼此交融,上片是開端、是基礎、是前一階段的事物,下片則是承接、是發展、是後一階段的事物。如辛棄疾《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以時間先後為線索,上片寫夜行首先的見聞,明月、清風、驚雀、鳴蟬、蛙聲、豐收景象;下片寫繼續前行的所見,疏星、微雨、社林,就要到達可以歇腳的熟悉的茅店。全詞是一幅恬靜優美的農村風景畫。
4、上問下答。
如黃庭堅《清平樂》:“春歸何處?寂寞無行路。若有人知春去處,喚取歸來同住。 春無蹤跡誰知?除非問取黃鸝。百囀無人能解,因風飛過薔薇。”上片問春歸何處,下片回答人不知道,全詞表現惜春和戀春的情緒。李清照《漁家傲》,上片寫天帝問我歸何外,下片回答要乘長風到遙遠的仙境,表現了不安於平庸生活、追求理想的激情。
5、上幻下真。
如劉克莊《沁園春.夢孚若》:“何處相逢?登寶釵樓,訪銅雀台。喚廚人斫就,東溟鯨膾;圉人呈罷,西極龍媒。天下英雄,使君與操,餘子誰堪共舉杯?車千乘,載燕南代北,劍客奇才。 飲酣畫如雷,誰信被晨雞輕喚回。歎處光過盡,功名未立;書生老去,機會方來。使李將軍,遇高皇帝,萬戶侯何足道哉!披衣起,但淒涼感舊,慷慨生哀。”上片寫夢中遊宴北方,聚集豪傑,好像已收複中原,安定天下;下片寫夢醒後的淒涼,感慨生不遇時,到老未能建功立業。
上下兩片,除上起下續以外,一般界線比較明顯。有特殊情況。如辛棄疾《破陣子》:“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醉裏挑燈看劍),上片寫到戰鬥前檢閱部隊,飽餐,準備出發。幻夢未完,下片繼續寫戰鬥中部隊的威武勇猛,取得勝利,功成名就。結句陡然轉折,從幻夢中走入現實。此詞篇章結構打破了上下片一般格局,上片意思超越界線,直接貫通進入下片,末尾轉結。它類似李白七絕《越中覽古》,突破起承轉結的一般格局,前三句寫攻破吳國後,義士們回到越國的得意驕傲,沉醉於繁華享樂之中,結句轉入眼前惟有鷓鴣飛的荒涼景象,嘎然而止。
作詞,要意在筆先,統籌全局,有層次,有脈絡,一氣流貫。上下片相依相成,相激相蕩。上片不要將意思說盡,給下片留有發展、申述的餘地;下片要對上片加以擴展、延伸,開拓意境,深化主題。上下片忌重複糾纏。上下片的情緒、氣氛、節奏可以有起伏張馳的變化,但是應屬一個基調,上下片要和諧、統一、比如說,上片“玉爐香,紅蠟淚”,下片“梧桐樹,三更雨”,是統一和諧的,下片如換成“靖康恥,猶未雪”,則不可以。
二、起結
詩詞形狀和結尾都重要,方法、原理相同。如說“鳳頭、豹尾”;起如爆竹,結如撣鍾;突然而來,悠然而去。這就是說,開頭原則上要開門見山,引人注目,振起全篇,結尾要神完氣足,有力度、深度、餘音嫋嫋,餘味不盡。
1、開頭:
小令篇幅短小,容量有限,往往離首即尾,開頭來不得一點閑筆。常直寫其人,如歐陽修《南歌子》“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直寫她的頭飾,以見其美麗活潑。或直敘其事,如辛棄疾《鷓鴣天》就是“壯歲旌旗擁萬夫”,而不說故鄉的淪陷,如何參加和組織起義部隊等。或直抒其情,如李煜《望江南》以“多少恨”開頭,馬上進入本題。或直寫其景,如秦觀《行香子》,開頭就寫春遊所見,“樹繞村莊,水滿陂塘”。
長調開頭,或如橫空出世,大氣包舉。如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境界闊大,雄視千古。壯闊的景象,帶出重大的曆史事件,襯托得意的英雄豪傑,再引發自己的感慨。又如嶽飛《滿江紅》,“怒發衝冠”,發端突兀,氣勢雄渾。因中原未收複而“壯懷激烈”,因國恥未雪而仇恨不滅,決心驅逐敵人,收拾好舊山河。開關不僅振起全篇,也籠罩全篇。
長調開頭,也可以從容閑雅,淡淡而起。如張炎《高陽台.西湖春感》,“接葉巢鶯,平波卷絮,斷橋斜日歸船”,交待時間地點,是暮春的西湖,景色趨於暗淡,初步透露作者的悵惘情緒。以後逐步通過景物加濃感情色彩,惜春、傷春,暗傷宋亡,人非物也非,不勝今昔之感。
開頭的語句形式,根據詞調的不同情況和表達需要,可以單起或對起。單起以突兀籠罩為貴,如《滿江紅》“怒發衝冠”。對起以從容整煉為高,如《高陽台》“接葉巢鶯,平波卷絮”。
開頭為了給人以突出鮮明的印象,或顯示主題,詞人有時采用倒裝、倒卷的方法。小令如李煜《望江南》,“多少恨”是在他昨夜夢醒以後,而不是昨夜那遊上苑的歡樂的夢中。按照實際情況,“多少恨”應放在後邊作結束,作者卻將它軒於開頭,動人心弦;讓“花月正春風”作結尾,又餘意不盡,兩全其美。長調如薑夔《楊州慢》,按散文一般筆法,開頭應是“初程解鞍少駐”,然後寫出駐的地方,可是作者開頭就交待駐地,對起,“淮左名都,竹西佳處”,令讀者心馳神往;又與下文的“廢池”、“冷月”等形成對比和反差,使全詞深切地抒發了今昔盛衰的諸多感慨。
詞的開頭的具體方式很多,寫景,寫人,敘事,抒情,議論,設問,反詰,追憶,交待,比興,不一而足。總之,要有利於內容的表達和主題的開展,與全詩很好地結合,對讀者有較強的吸引力。
2、結尾:
結尾講究的是意留言外,句絕而意不絕,餘味無窮。曆來詞人,既注意起句,更重視結句,甚至認為“一篇全在尾句”。常見結尾的形式有以下幾種:
(1)、以寫景作結。不僅寫景的詞,可以用寫景收尾(如辛棄疾《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就是敘事抒情的詞,也可以用寫景作結。寓情於景,以景結情,往往更富餘味。如李白《憶秦娥》,由寫秦娥的孤寂淒甘,離情別緒,到“鹹陽古道音塵絕”,結束用“古風殘照,漢家陵闕”八個字,隻寫景象和境界,悲涼而又雄闊,千古興衰之感都寓其中。
(2)、以敘事或描狀作結。如歐陽修《南歌子》,前邊寫了女主人公的裝飾,“笑相扶”,弄筆,描花等,表現了她的美麗、嬌柔、天真、活潑,結句“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更表現了她的聰慧狡黠,借學寫“鴛鴦”兩字來吐露自己的情愛,這是人物的傳神寫照。
(3)、以抒情作結。這種寫法比較普遍,結句往往是全詞思想感情的集中和升華。一般是直接抒情,如李煜《相見歡》:“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劉克莊《沁園春.夢孚若》:“但淒涼感舊,慷慨生哀”。有用表達願望、決心或理想來抒情作結的,如蘇軾《水調歌頭》:“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4)、以比喻作結。詞中也較常見。如李煜《虞美人》:“問君能有幾多?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詞結尾的具體形式,還有議論,發問,反詰,感歎,對比等。
結尾要注意扣題點題,照應前文,照應開頭。如蘇軾《江城子.密州出獵》,結句“西北望,射天狼”,既照應了下片的“酒酣胸膽尚開張……”,也與全篇開頭“老夫聊發少年狂”遙相呼應。
雙調詞有兩結,上片的結句要如奔馬收韁,有欲止而不止的勢頭,以便下片繼續開拓。如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三、過片
雙調詞下片開關叫做過片。因為下片開關首句字數平仄多與上片首句不同,所以過片又稱換頭和過變。過片是詞前後兩段即上下片的銜接處,虛實轉捩處,一般在過片處換意,但又不斷了上片的詞意。過片大致相當絕句的第三句,起著承轉(主要是轉)的重要作用。過片要求過渡自然,銜接緊密,能轉出新意。過片常見如下情況:
1、承上啟下,或總上括下,好像連接兩岩的橋梁。如辛棄疾《鷓鴣天》,上片懷想青年時代率部抗金、南歸渡江的戰鬥場景,下片慨歎閑居至老、壯誌不酬,過片是“追往事,歎今吾”,一屬上,一屬下。
2、立即轉換新意。敘事則直寫新事,如周邦彥《蝶戀花.早行》,上片寫人早起,過片“執手霜風吹鬢影”,是寫分別。
3、過片與篇首對照,使上下片兩相對比。如歐陽修《生查子》,上片開端是“去年元夜時”,過片則是“今年元夜時”,前歡愉,後愁苦。
過片必須使意脈貫通,使上下片兩相連屬,如藕斷絲連。絕句成功,貴在善轉;詞的優勝,與過片吞吐之妙有很大關係。
四、轉折
一般說來,詩以雄直取勝,詞以婉轉見長。小令寥寥數語,也宜曲折含蓄,有言外不盡之致。長調更宜曲折回旋,造成波瀾起伏之勢,盡態極妍。這就需要在寫作時注意轉折,注意頓挫。
長調轉折如蘇軾《水調歌頭》,中秋,因月而生上天的奇想,但惟恐“高處不勝寒”,不如留在人間起舞弄影;可是在人間又不舒暢,長夜無眠,心念兄弟天各一方,不得團聚,明月為何偏又常團圓,豈不是對人的嘲弄?繼而轉念月的陰晴圓缺是千古不變的自然現象,人間的離合悲歡也是從古以來的常事,又自我寬慰,替月分解;最後是“但願”,更進一層,既然月與人從古難全,那就惟有各自珍重,長期同沐月的光輝,永不相忘。層層轉折,越轉越深。
小令轉折如馮延巳《謁金門》。詞寫一個貴族女子春天獨居的寂寞無聊。風乍起吹縐滿池春水,使她的心也不平靜;為了排遣苦悶,就揉搓杏花蕊,引逗鴛鴦在香徑裏慢行,這多少給她帶來了愉悅,暫時忘掉自己的寂寞;但是看到鴛鴦的成雙成對,不用說又勾起了自己獨處的煩惱,引起對心上人的懷念;無奈拋開鴛鴦,憑欄看池塘鴨嬉,仍然提不起多少興致,心事重重,垂頭過久以致碧玉搔頭斜墜;她整日盼望心上人來而終不來,快絕望了,忽地聽到喜鵲叫,她抬起了充滿希望和喜悅的眼睛。詞如池塘的漣漪,波折不停,最後掀起了一個較高的波浪,定住作結。意餘言外,女主人公將會有更大的失望。婉轉含蓄,耐人尋味。
詞的轉折,有時借助於表示轉折、讓步、進層等關係的詞語,如:但,更,尚,又,況,待,縱然,漫說,不道。莫怪,誰料,更那堪,最難禁,似這般等。
詞按風格可分婉約、豪放兩派。婉約派自可委婉曲折,豪放派也不宜一瀉無餘。
五、詞的用韻
詞的用韻有以下幾種情況:
1、多數詞一韻(部)到底,中間不換韻(或平或仄)。平聲韻一韻到底的,如《行香子》、《八聲甘州》等;仄聲韻一韻到底的,如《如夢令》、《念奴嬌》等。
2、仄聲韻中,上聲韻和去聲韻可以通押,但不可與入聲韻通押(詩界有提倡取消入聲字的呼籲。所以,寫現代詞可以把詞譜規定的入聲字,按平、仄聲處理(1、2聲的按平聲;3、4聲的按仄聲)。此項規定詩詞界還有爭論)。
3、有的詞可以平仄韻通押,如《西江月》。但必須在同一韻部,何處該用什麽聲韻腳要按詞譜規定,不可亂了章法。
4、有些詞平仄韻腳可互相轉換,或平轉仄,或仄轉平;或轉換一次,或幾次。例如《菩薩蠻》
5、有的詞可以中途換韻或平仄韻交叉錯押。往往一韻意思未寫完,就插入另一韻;另一韻意思沒寫完又接用前韻,或轉用第三韻。例如《定風波》(前後兩韻相同中間插入另一韻叫“抱韻”例如“相見歡”;換韻並不完全是平仄交替轉換,例如“釵頭鳳”)。
6、小令韻密,句句韻或隔句韻,例如《常相思》。長調韻稀,常兩三句、三四句用一次韻,如《念奴嬌》、《永遇樂》。轉韻的多為小令,如《菩薩蠻》、《虞美人》,長調很少轉韻的,如長達240字的《鶯啼序》仍一韻到底。
7、除詞譜規定的疊韻外,一首詞內一般韻字不重複(最好也避免音同字不同)。
六、詞的對仗及省略、倒裝。
詞使用對仗比較廣泛,比較靈活。詞的對仗在格律上寬嚴不一,大致分三種:
1、律對。
相當於律詩的“工對”,句式、語法、詞義、平仄都相對,避同字對。例如: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晏殊)。
2、準律對。
與律對要求絕大部相同,隻是聲調上可以平對平,仄對仄例如: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嶽飛)。
3、散對。
類似散文,同聲同字都可相對。如:汴水流,泗水流(白居易)、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李清照)。
詞對仗的位置,不象律詩那樣固定。可在首篇,如《庭院深深》“深院靜,小庭空”(李煜);可以在篇中,如“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李清照);可以在篇末,如“怕見飛花,怕聽啼鵑”(張炎)。一般說來無論在詞的何處,隻要相臨兩字數相等,都可以構成對仗。
有些在一定位置習慣用對仗,如《鷓鴣天》3、4句,《西江月》上下闋1、2句。一字逗後的幾個3言句、4言句常使用對仗。如《行香子》“正鶯兒啼,燕兒舞,蝶兒忙”(秦觀)。這樣連續對仗就形成了排比。如《沁園春》“喚廚人斫就,東溟鯨膾;圉人呈罷,西極龍媒”(劉克莊)。這樣隔句相對,稱“扇麵對”。
長短句的詞使用對仗錯落與嚴整結合,參差中見均齊,更富美感,好的對仗能使詞習習生輝,所以詞人樂於使用對仗。
詞語在語法結構上,同近體詩一樣,有兩個不同於散文的顯著特點,即省略和倒裝。
篇二、宋詞的章法
一、宋詞的章法之開頭
詞的起調、發端要“工”。要象園林的門扉,使人一推開便能窺見佳景的一角,但又不能一覽無餘,這樣才能引起一定要走進去、看下去的濃厚興趣。宋詞中有一些比較常見而又有特色的開頭:
(1)造勢:開門見山,直陳胸臆,一起句就道出詞的主旨或概括詞的內容。單從詞句上看似乎平淡無奇,實似引弓待發,往往筆鋒一轉,便如懸崖飛瀑,一瀉而下。稱之為“造勢”。這種方法不單豪放派詞人指陳時事、言誌詠懷時常常使用,就是婉約派的抒情作品也不乏其例。
柳永是很擅長鋪敘的,他寫錢塘一帶壯麗景色和杭州繁華生活的名作《望海潮》,便有一個似乎頗為平直的開頭:“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象散文一樣直陳而出,粗筆勾勒了全詞所寫對象的輪廓。接著鏡頭由遠而近,寫全景、寫江湖、寫市廛、寫西湖、寫遊客,便都有了一條貫穿的主線,使讀詞者不能中輟。同時,作者先抹一粗筆,接著再皴染著色,精描細畫,吟出“煙柳畫橋,風簾翠幕”、“三秋桂子,十裏荷花”這樣精煉秀麗的名句,粗細相映,韻味更顯豐厚。
有時開頭雖全用平常詞句,組織起來卻顯得奇特豪邁。如劉過的《沁園春》(寄辛承旨):“鬥酒彘肩,風雨渡江,豈不快哉!”使入一讀便好象聽到了詞人的朗笑,摸到了詞人的脾性。接著,筆鋒突轉,平空請出白居易等三位曆史人物,傳聲肖形,借古人之言,表自己之誌,全用賦法而帶有很濃的浪漫主義色彩。如果沒有開頭那樣一個開門見山的起句,後文就會顯得平淡了。
(2)造境:由寫景入手,先造出一個切合主題的環境,然後因景生情,依景敘事,帶出詞的主體部分來。稱之為“造境”。
張誌和的《漁歌子》,一起手先畫出一幅春江靜秀和平的風景畫——山前飛著白鷺,水底遊著鱖魚,多麽自由而恬靜啊!這樣的開頭正是給下文以漁父自況的作者出場造成一個典型的環境;作者也用這個環境寄寓自己要求超脫現實的思想感情。
寫景為的是寫情,是蒼莽闊大還是靜謐偏狹,全由主題需要決定。同是寫秋景,範仲淹的《蘇幕遮》寫的是羈旅思親,以“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開頭,非常洗煉地描繪出一個寂寞、雕零的深秋景象,使人一看便產生羈旅難熬、心情調悵的感覺。辛棄疾的《水龍吟》主題宏大得多,他的開頭是“楚天千裏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多麽廣闊的江南秋景,我們感到的是闊大蒼鬱而不是淒涼孤寂,因為隻有這樣的境界才切合作者寬闊的胸懷,才包容得了作者在詞中寄寓的那種壯誌難酬的激憤。
(3)造思:先設一問,或點出題意,或造一懸念,引入深思,使入急於要看下去。然後以答語形式引出詞的主體。這是詞人常用的一種開頭方式,是渭“造思”。有時,先用一個反問句,明退暗進,隨即把正意推出,有如引弓發丸一般。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重無數。(歐陽修《蝶戀花》)
庭院深深深幾許?雲窗霧閣常扃。(李清照《臨江仙》)
這兩段都是先用一個特指句開頭,說是“特指”,其實答案已隱含其中(煩惱無盡,庭院深深),因而下文都不正麵作答,而用腸斷、春歸寫出相思、悵恨,用柳煙、霧閣象征深院濃愁,意境比直陳深了許多。
這種以問開頭的手法,比較適用於表達細膩的感情,但名手也能用來表現豪放的精神。例如:
三十三年,今誰存者?算隻君與長江。(蘇軾《滿庭芳》)
問語似乎平常,答語卻出人意外,一問一答特別顯得深情而豪邁。清鄭文焯評他是以“健句八詞,更奇峰突出”。
何人半夜推山去?四麵浮雲猜是汝。(辛棄疾《王樓春·戲賦雲山》)
出語便很奇特,答語又故意含混,確能使人仿佛麵對雲峰,有神奇怪異變幻莫測之感。
二、詞的章法之過片
過片是詞特有的章法。什麽叫過片?除小令外,詞都是分片的,而多數分為上下兩片。它們是表現同主題的兩個層次,其間必定要密切關聯。關鍵就在上下片銜接之處,即下片的開頭部分,稱之為過片。過去寫詞、評詞的人是很重視過片的,特別強調“過片不可斷了曲意,須要承上接下”。(張炎)“承上接下”是個總的要求,要接得緊密、自然,又以能出新意為上。沈義父《樂府指迷》說:“若才高者方能發起新意,然不可太野,走了原意。”就是要人們同時兼顧這兩個方麵。
過片的具體作法千模百式,並無成規可循,常用的作法有以下幾種:
(1)筆斷意不斷,上下緊相連。這是最普遍的做法。其中又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意思雖上下緊接,但寫法上有明顯的頓宕,使人一聽便知是另起了一段。張炎推崇的薑夔的《齊天樂》“庾郎先自吟愁賦”就是這種做法的典範。
庾郎先自吟愁賦。淒淒更聞私語。露濕銅鋪,苔侵石井,都是曾聽伊處。哀音似訴。正思婦無眠,起尋機杼。曲曲屏山,夜涼獨自甚情緒!
西窗又吹暗雨。為誰頻斷續,相和砧杵?侯館迎秋,離宮吊月,別有傷心無數。豳詩漫與。笑籬落呼燈,世間兒女,寫入琴絲,一聲聲更苦。
這首詞是寫由蟋蟀的鳴聲而引起幽思的。詞有序說明作詞的緣起:與張功父會飲,聞壁間有蟋蟀鳴聲,乃相約為詞。功父先成,辭甚美。薑夔則“徘徊茉莉花間,仰見秋月,頓起幽思,尋亦得此”。詞的起句就是呼應詞序的,突出了一個“愁”字,也是全詞情調的總括。聽功父之詞已有愁思,更何況又聽到蟋蟀那象私語般的淒清的鳴聲。這樣,作者一開篇便把愁思與蟲聲緊結在一起了。接著,作者以尋聲探索過渡,轉入對蟋蟀悲鳴的刻畫。他用機杼聲、暗雨聲、砧杵聲、絲竹聲,細致八微地比況蟲聲,又由這蟲聲聯想到思婦無眠,候館迎秋,離宮吊月,突出一種孤獨、思念的感情,由此回憶到兒時的呼燈灌穴,捉蟲為戲。兩相對比,越感到幽思無限。這一切部是連綴直下,很難截然分開的。而作者卻卻十分奇妙地抓住了“西窗又吹暗雨”一句作為過片。前片尾句已經說到“夜涼獨自甚情緒!”在這淒冷的寒夜中獨自一人聽秋蟲悲鳴已經感到難以忍受了;豈料西窗外又傳來隱隱約約冷雨敲窗的聲音!一個“又”字,既把上下片緊緊地連接起來,又使之明顯地劃成兩段,手段確是不凡的。
辛棄疾的《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也同樣精采。作者先寫低頭看著那鬱孤台下飽含著千千萬萬宋代難民血淚的江水,然後寫舉頭北望故都,叢山蒼莽遮斷了關切的目光,上片就結束在“山”字上(“可憐無數山”)。接著,下片又從“山”說起:“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由青山又回應到江水。這兩“山”相連的過片,銜接得那麽緊湊而節奏又多麽分明!
(2)異峰突起,對比明顯。過片處十分鮮明,看上去,好象上下片說的是兩件事,仔細一看,才發現整個的意境、感情、氣脈是完整貫通的。這樣的過片,峭拔險峻,跟上片結句有個明顯的對比。辛棄疾的《水龍吟》(過南劍雙溪樓)就是個較好的例子。
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裏須長劍。人言此地,夜深長見,鬥牛光焰。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憑欄卻怕,風雷怒,魚龍慘。
峽束蒼江對起,過危樓、欲飛還斂。元老老矣,不妨高臥,冰壺涼簟。千古興亡,百年悲笑,一時登覽。問何人又卸,片帆沙岸,係斜陽纜。
上片寫作者俯視劍溪,幻想取出神劍,以實現殺敵救國的壯誌,卻受到當權者的阻撓。上片結句“風雷怒,魚龍慘”,情調是很蒼涼的。可是過片處卻出現了一個十分挺拔峻峭的形象:“峽束蒼江對起”,一下子把人的視線導向峰頂,接著吐出了壯誌難酬的無限感慨。上片以詠誌起首而結於悲憤,下片以抒憤為主而起於激昂,界線分明,以對國家無比關切而又無能為力的激情貫穿起來。
(3)上下連貫,文意並列。上下片文意並列,或一正一反,或一今一昔,而以過片為橋,下片首緊承上片尾,使上下片貫通一氣。如: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幹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鬂銷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李煜《破陣子》)
上片追念昔日帝王生活,下片哀訴今天囚虜處境的淒涼,一今一昔,一正一反,對比是很鮮明的。過片處,上片以過去連幹戈都不知為何物作結,下片以突然間作了敵人幹戈下的囚虜起首,互相呼應,連得又緊,轉得又急,自然親切,使人感動。陳與義的《臨江汕》“憶昔午橋橋上飲”情況近似。上片追憶南渡前在西京洛陽過的瀟灑歲月,下片抒發如今偏居江南一隅的惆悵之情,而以“二十餘年成一夢”作過片,承先啟後,而且定下了全詞比較消沉的基調。
呂本中《采桑子》是又—種類型:
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隻有相隨無別離。
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得團圓是幾時?
上下片一正一反,沒有明顯的過片句子,而以上下片格式上的重複,實現了上下片的聯係與區分。
(4)一總一分,直接過渡。上下片一總一分,其間往往沒有起過渡作用的句子,格式本身就決定了上下片既是整體又有區別的關係。
例如趙企的《感皇恩》詞,寫別情,上片總寫,下片一句一層,分四層寫離恨的原由。從而,將別離時人們的心理狀態,描摹得淋漓盡致。
(5)有問有答,上下相接。李孝光《滿江紅》,上片尾句作“舟人道:‘官依緣底馳驅奔走?’”下片首句說“官有語,依聽取”,直問直答,比較少見。李清照的《漁家傲》“天接雲濤連曉霧”可以歸入這一類: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仿佛夢魂歸帝所。聞天浯。殷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漫有驚人句。九萬裏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另一種是,上片尾句以問句作結,而下片雖未直接回答,但內容實際上是就問題而發,呼應上文的。這種寫法比較多見。如:
華鬂星星,驚壯誌成虛,此身如寄。蕭條病驥。向暗裏,消盡當年豪氣。夢斷故國山川,隔重重煙水。身萬裏。舊社雕零,青門俊遊誰記?
盡道錦裏繁華,歎官閑晝永,柴荊添睡。清愁自醉。念此際付與何人心事。縱有楚柁吳檣,知何時東逝?空悵望,膾美菰香,秋風又起。(陸遊《雙頭蓮·呈範致能待製》)
上片慨歎“壯誌成虛,此身如寄”,深戀故國而飄落萬裏,結句含淚設問:舊日的同誌們已四散飄零,青年時在故都的慷慨激昂的鬥爭生活還有誰記得嗎?下文沒有正麵作答,而是又把筆鋒轉回到個人理想抱負無法實現的苦悶,用“盡道錦裏繁華,歎官閑晝永,柴荊添睡”作過片。其實,這正是另一種回答方式:在這樣一個但求苟安而無所作為的環境中,誰還可能實現當日的懷抱呢?
辛棄疾的《水龍吟》(為韓南澗尚書壽)也近於此。他上片在抨擊南宋那幫權貴苟安誤國的罪行的同時,提出了“誰是真正能力挽狂瀾的人?”(“幾人真是經綸手?”)“完成平戎事業才是讀書人值得自豪的大事,你們懂嗎?”(“算平戎萬裏,功名本是真儒事,君知否?”)兩個問題。下片沒有直接答複,卻以“況有文章山鬥”起句,對韓南澗發出了一連串的讚譽。這實際上就是對上片問題的回答:韓南澗就是能力挽狂瀾的“經綸手”,就是懂得平戎是大業的“真儒”。
三、詞的章法之結尾
一首詞結尾是很要緊的,它往往是點睛之筆。尾句要能收住全文,又能發人深思,留有餘味,所以詞人們非常重視它,在句法上、音律上特別下功夫。薑夔說:“一篇全在尾句,如截犇馬。”煞尾好象要勒住一匹狂奔的駿馬一樣,沒有力量行嗎?他總結了幾種結尾的情況和方法:
(1)“詞意俱盡”,點明主題。“所謂詞意俱盡者,急流中截後語,非謂詞窮理盡者也。”
劉克莊的《玉樓春》(戲林推)全首八句,若單看前六句:“年年躍馬長安市。客舍似家家似寄,青錢換酒日無何,紅燭呼盧宵不寐。易挑錦婦機中字,難得玉人心下事。”似乎隻是在寫忘了國家安危而沉浸於青樓酒肆的文人生活,沒有多大意義。然而,作者在詞的結尾突然推出了“男兒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橋畔淚。”兩句,深刻犀利,使人猛醒,前麵六句也有了著落。作者用尾句點明主題,告訴人們不要沉醉於頹廢的生活而忘記了統一祖國的大業啊!
(2)“意盡詞不盡”,餘味無窮盡。“意盡於未當盡處,則詞可以不盡矣,非以長語益之者也。”
有的詞也是在結尾處點明主旨,但寫得不這樣外露。他們用形象說話,顯得感情更深更細。例如蘇軾的《水龍吟》(次韻章質夫楊花詞),全首都在以楊花比離人,寫得非常細膩纏綿,處處寫花,但始終未出“離人”二字,直到結尾,說到被風雨擊落的楊花化成了塵土,溶八了流水以後,才筆鋒一轉,說“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點破了題旨,使人感到餘味無窮。
(3)“詞盡意不盡”,耐人尋味。“非遺意也,辭中已仿佛可見矣。”
辛棄疾的《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更加含蘊沉鬱。作者始而痛惋人民的苦難,繼而表白統一祖國的急切希望,最後卻說“江晚正愁予。山深聞鷓鴣。”暮色籠罩中的大江雖然正使我苦悶,深山中卻傳來陣陣“不如歸去”的鳥鳴。解這首詞的人,都說這結尾是消極低沉的,是作者孤獨苦悶心情的流露。其實其中還有積極的一麵。他雖然感到國勢垂危如日薄西山(江晚)不免惆帳,但時刻不忘收複舊土,重返故園,那深山中傳出的“不如歸去”的呼聲,就代表著作者和去國離家的人民的共同心情。
(4)“詞意俱不盡”,餘意更深邃。“不盡之中,固已深盡之矣。”
賀鑄《橫塘路》用問答方式結尾:“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把失意人的愁思比作煙草、風絮、梅雨,非常形象地加深了主題,很耐人尋味。韋應物的《調笑令》(河漢)結尾“離別。離別。河漢雖同路絕。”與開頭“河漢。河漢。曉掛秋城漫漫。”緊相呼應。柳永《雨霖鈴》(寒蟬淒切)以深情的問句“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作結,餘意深遠,這些結尾都是很有特色的。
一首詞,應從開頭、過片、結尾合起來品味,才能知道它的好處。
篇三、填詞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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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心雨。有新詞一定讓心雨評論一番。祝周末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