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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十年青春祭 (12) 急轉直下(二)

(2018-02-28 09:38:51) 下一個

上一章:急轉直下(一)

 

十二、急轉直下(二)

洪剛回來以後就沒有和我說過話,此時我也不想說話了。這次縣公安的調查明擺著是因為有人告密。問題是誰告發了我們?為什麽?

在對我的審訊中,讓陳公安得意的是他手上有一張洪剛家的平麵圖,表明誰都坐在了什麽地方。其實在有人告發我們的時候,這些已經不是秘密了。

我們當時的宿舍是兩張床靠兩邊牆擺放,中間有一個可以放下一個雙屜桌的過道。當晚我在床上輾轉反側,也可以聽到洪剛在他的床上翻來覆去。整個晚上我們沒有眼神交流,更沒說過一句話。我後來一直在想,如果那幾天我們多少能有些交流,後麵的發展會不會不同?

當時我的當務之急是找出任何容易引起誤解,又可能牽連別人的文字,像書信、日記等,立刻銷毀。我現在早不記得都燒了什麽,隻記得當時燒東西時的驚心動魄:既怕被人看見,更怕引起火災,但當時不得不作最壞的打算。回頭想想,還真是有些可惜燒了那些文字。

這兩天,我們那些在洪剛家聚會的人被一一叫到廠保衛科去麵見陳公安,後來知道,被陳盯上的不止是聚會的人,還包括鍾君、孫君同組的管道工和平時與鍾、孫接觸較多的北京學生。

我們這些人並沒有被管束,還是照常上下班。隻有鍾君的室友,羅君,被派了一個24小時的隨身“陪護”,入住羅君的宿舍。

洪剛回宿舍後的幾天以後(第四天?)接近中午的時候,我正在班上,有人突然過來告訴我,洪剛跳樓了,被送到縣醫院搶救去了。我木了。不久,又有人來告訴我,洪剛走了。當天中午我大哭了一場。

據目擊者稱,洪剛跳樓之前,曾在我們住的男單身宿舍的四樓樓頂上徘徊了相當長的時間。正巧羅君和他的“陪護”從廠區回宿舍,洪剛遠遠見到羅君,高喊一聲:羅君,你看我!翻身就跳了下來,已然是義無反顧。搶救的時候,在他懷中看到一份登有毛澤東追悼會的報紙。

下午,縣公安局派人到我們宿舍查勘,要求我在場並讓我指明哪些是洪剛的衣物。來人不是審訊我們的人,他們的行為舉止可以用小心翼翼,甚至“客氣”來形容,使我多少有些意外。盡管我表明他們可以隨便翻檢宿舍裏的任何東西,他們卻表示絕不翻動屬於我的東西,而且在檢查洪剛的物品時也是輕拿輕放,查後物歸原處。當掀開洪剛床上的被子時,一股濃鬱的,尚屬新鮮的汗味衝了出來,可以想見洪剛那幾天的思想煎熬。

到了晚上,我們一個住在四樓,已經成了家但老婆在西寧上學的哥們,高君,告訴我,洪剛離去前塞到他宿舍裏一張字條,寫給高君和我。據高君告訴我,字條上字數不多,大意是公安局的人逼他到夜裏三點,並拿他出車壓死人的事情壓他。洪剛在若幹年前曾在陝西出車時發生過一起交通事故,一個農村老人因此傷重身亡。當時廠裏曾派人前去處理,當地公安局確定洪剛不負主要責任而未給予任何處分。此時卻也被我們縣公安局拿來向洪剛施加心裏壓力。

我當時的直接反應是將那張字條上交。理由是人命關天,而我們這些人問心無愧,一切證物都應公開。看高君在猶豫,因為那畢竟是洪剛寫給我們的屬於私人的字條,我就說,那我就不看那張字條了,而且也絕不告訴任何人有這件事,除非這事被什麽人先捅出來。後來高君又和其他人商量並把字條燒了。但最後縣公安局竟還是知道了,讓我恨不能捶胸頓足,此乃後話。

洪剛拒絕繼續充當“突破口”的決絕無疑給這個案子帶來衝擊。公安一時停止了對我們的問訊,甚至沒有找我了解洪剛被放出後到跳樓前的舉動。

但不久,縣公安局又恢複了對我們的審查,陳公安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你以為沒事啦?”

其實,縣公安從一開始接手這個案子時就是有壓力的。因為我們這幫“北京學生”在邊遠縣城人的眼裏都是有些背景的,所以他們在辦案過程中極為慎重。他們在立案前甚至開會統一思想,一致通過後才開始的。他們希望能做到各種證據確實,定案以後誰都不能翻案。此外他們在辦案過程中也力圖不使用任何非法手段,以免授人以柄。這是除了洪剛以外我們這幫人最後能得以全身而退的第一個要素。

1977年剩下的時間我們基本上就是在和陳公安的對峙中度過的。在這期間,我是絞盡腦汁設法想出一些說得過去但又絕不傷及自己和他人要害的交代材料。其實我們本質上本來就是憂國憂民的好青年,又沒有任何人和當時的任何政治組織有任何關聯,甚至連和共產黨的直接組織關係都沒有,結果他們終究沒有搞到能夠定案的證據。

逐漸的,我注意到,除了陳公安,其他公安局的人對我並不那麽猙獰。而且我們廠從上到下,對我們雖不敢說同情,但絕對沒人落井下石。更主要的是,當時全國的政治大環境在鄧小平於1977年7月17日正式複出以後是趨鬆而不是趨緊,於是縣公安局退出了在我們廠的進駐,把我們交到了廠保衛科的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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