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文革十年青春祭 (4) 青海省,樂都縣,引勝溝

(2018-02-22 10:28:00) 下一個

上一章:洛陽,洛陽

 

四、青海省,樂都縣,引勝溝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三線工廠選址的原則是“靠山、分散、隱蔽”甚至“進洞”。

樂都縣是青海省的農業縣,縣城在青海省省會西寧市以東約65公裏。黃河第三大支流湟水流經此地,湟水有一條支流,叫引勝河,引勝河流經的穀地叫引勝溝。

這裏算不算“隱蔽”,不知道,但絕對“靠山”。青海拖拉機廠有三個分廠建在這條引勝溝裏:柴油機廠、鑄造廠和鍛造廠。三個廠子相互之間距離好幾裏地,鍛造廠在最裏邊,此外還有幾個分廠在西寧郊區。這屬於“分散”,分散得幾個廠的職工幾無往來。至於“進洞”,民用廠,就免了吧。

從樂都縣火車站到北京,乘當時的快車,單程需時42小時,到洛陽,單程30小時。

這樣的建設,無疑會增加很多成本,但戰略需要,中央決策,成本恐怕是當時最後考慮的問題。據當年同事的博客,從2000年起,青海省實行國企破產政策,鑄造廠和柴油機廠就都煙消雲散了[i],而我們鍛造廠也告破產,但廠子沒有垮,隻是被私人企業購買,其資金來源和生產方向全然不同了[ii]

至於我們這個青海拖拉機係統究竟有沒有批量生產出拖拉機,我還真不知道。粗略地在網上查了一下,隻看到一篇文章,其中提到一種型號為QT120的推土機曾到過南極[iii]。但它究竟是否成批生產並投入市場,還真沒有資料證明。

樂都縣位於海拔2100米的高度,空氣略為稀薄,水燒不到攝氏100度,但人沒有什麽特別不舒服的感覺,而且夏天涼爽。隻是“內地人”在這裏生活時間長了,指甲上會出現縱紋。

應該是由於位處高原,這裏的工資比內地高,有所謂“地區差”。例如洛陽二級工的工資是38塊3毛,而青海二級工的工資是50塊零幾毛。但洛陽師傅們對這裏並不向往。當時有句話: “寧往東一千,不往西一磚” 。除了傳說中生活艱苦外,戶口的遷移困難恐怕是主因。

我們這些青海農機鍛造廠招來的北京學生當時都有一腔熱血,表現在沒有一個人對“奔赴”青海有任何波動。但我們的第一任書記卻是要死要活地不想來。

據說他的夫人也是洛陽的幹部。我們在青海時,他總共到廠裏沒來幾次,印象最深的是他穿著一件當時頗為體麵的冬季大衣,戴一頂貴重的皮帽子,以當時的眼光,頗有些“資產階級”的味道。但他卻也是山東出來的老革命,由於在海邊長大,擅長吃魚,據說他能將一條燒好的整魚,從嘴的一邊塞進去,另一邊就能拉出來一副整的魚骨架,不知誰見過。他不與我們這些學徒工主動交談,但你和他攀談,他還挺和善。聽說他在洛陽還曾為來青海的事哭過鼻子。總之,他後來就沒有來,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曾經轉成青海戶口。

我們這一批學徒是1969年底或1970年初到廠裏的,當時正是冬天。工廠還不存在,隻有幾排已計劃放棄的平房權作宿舍。我們每兩個人住一間,房裏屋外都沒有火,但有一個小鍋爐房供應熱水。早上起來,發現床頭的牆壁上結了一層有半人高扇形的霜,沒剩多少水的暖瓶瓶蓋和暖瓶也凍在了一起。當時反正是年輕,把能蓋的都蓋上,好像也沒什麽了不起。似乎來年冬就搬到有暖氣或爐火的地方了?記不清楚了。

當時的主要廠房還在打地基的階段,但我們有些設備必須先製造出來。這些設備是根據自己的用途需要而不是市場上根據統一的行業標準和規格製造的設備,稱之為“非標設備”,理論上屬於我們鈑金組製造的範疇。廠裏請建築隊的師傅們在一塊平整出來的地上用粗的竹竿,席子和草簾蓋了一間大棚,被稱為“大席棚”。

“大席棚”在青海農機鍛造廠的建廠曆史上絕對是值得寫上一筆的。二十來個從洛陽回來還沒有出師的年輕人,包括電氣焊工、鉗工及管道工,由四個鉚工學徒牽頭,分成四個小組分工合作一起出力、出策、出智慧在這間四麵透風的大席棚裏用自製的起重機造出了自由鍛的3噸加熱爐和熱交換器等非標設備[iv]

除此之外這批年輕人還參加了工廠鐵路大橋及工廠鐵路的建設工程。那時沒有清理河道、打橋基、灌橋墩、鋪鐵軌的機械設備,主要靠鋼鍬鐵鎬、人扛肩挑、推車飛跑。修鐵路大橋的時間是秋季,要趕在冬季冰凍前完工,廠裏組織青年突擊隊日夜倒班,硬是把任務完成了[v]。別說,這幫年輕人還真是體現了一股“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玩命精神。報紙上歌頌的什麽事跡,這些年輕人算是領會到心裏去了,也做出來了,確實值得自豪,一點不害臊地說。

在我們鉚工/鈑金技術方麵,我們不是沒有師傅,我們有一個。我們的師傅是個山東大漢,在廠裏也算是個人物,似乎上過技校,隻是不常到生產一線露麵,高興的時候才願意露一手。在洛陽他就在,但他應該是從山東工廠裏招進我們青海鍛造廠的,所以從來不參加洛陽鈑金組的工作。洛陽夏天非常熱,他喜歡光著膀子,拿個大桶,盛滿涼水,把兩個手臂放在水裏泡著,看我們練基本功。他基本不幹活,但有他在,就沒人敢欺負我們這幾個學徒。他喜歡,也擅長拉人聊天,總是歡快的中心。全廠人都知道他有一個“三心”老婆:看見惡心,想起來傷心,離開放心。這是他自己說的,可見他的嘴有多損,但他和他老婆不離不棄。

有人見過他老婆,說並不難看,頂多有個把淺麻子,關鍵是個農村人。他到青海來,主要是想解決他老婆的農村戶口問題。他煙抽得很凶,常年的支氣管炎,被他稱為“氣管子炎”,現成泡病號的理由。他在我們廠終究沒能解決老婆的戶口問題,就調到青海拖拉機裝配廠去了。調走以後好長時間還有人念叨他。

但我們也不是沒有人管。我們機修車間的書記,當時叫指導員,姓宋,也是山東人,老電工出身,人很沉穩實在,不愛講大道理,也樂於和我們這些年輕人打交道,在我們大席棚和鐵路建設工地常看到他的身影,頗受尊重。他的老婆似乎也是農村來的,有人說,最初見了,還以為是他媽呢。

還有一個常來的是我們車間的總工程師,姓劉,稱為劉總,腦子好使,技術很強,人又特別好接近。由於常年下車間,身上總是髒兮兮的,但掩蓋不住他一身的儒氣。他過得其實很苦,由於近親結婚,他生的兩個孩子腦子都有問題,不能自理。他老婆身體又不好,他忙裏忙外,工作還一絲不苟。我當時真想象不出來,也不敢想他的日子是怎麽過的。他理所當然地對政治完全不感興趣。

直接領我們一起幹活的姓閻。他個子不高,嗓子沙啞,當時在我們眼裏就是個小老頭,喜歡披一件贓不溜秋的棉大衣。他是黨員,是個老鉗工,也有說他是個技師,據說參加過抗美援朝。他非常好接近,我們可以跟他沒大沒小。有時候我們惹他不高興了,他板起臉,但很容易就又被我們逗笑了。我們那個山東大漢師傅看不起他,他也不跟他直接衝突,照樣我行我素。我本以為我們能跟他長久幹下去,但突然間他被逮捕了。

原因是他女兒懷孕了,而孩子的父親竟是他。這時我們才知道,他是個鰥夫,有個女兒跟他一塊過,竟然過出一個孩子來,是他強迫的。據說他說把女兒養大了送給別人,太虧。這還是人嗎?這都是什麽事啊?

 

下一章:幹部子弟(一)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