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馨美的健康沒有問題的時候,家裏的一切也都隨著生機勃勃起來。
馨美和陳朔給兒子起了個小名:豆豆。兩人開始享受初為人父人母的美好時光。婆婆手腳勤快,任勞任怨,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凡事不讓馨美插手。馨美幸福滿足之餘,很是過意不去,爭著做家務,卻被眼尖的婆婆及時製止,“等媽走了,有你幹活的時候。現在孩子還小,喂飽了就行,但是一旦孩子大了,滿地亂跑了,就太讓人操心了,從此以後直到你閉上眼睛,你都有操不完的心,所以現在是最好的學習時機,趕緊學習去!”
馨美也便不再堅持做家務,但她不敢鬆懈,不上班沒有收入,考醫生就迫在眉睫。她接著複習考醫生。
陳朔用了學校給的兩星期假做了奶爸後,也回實驗室上班了。有媽媽照顧家裏,他也全身輕鬆。晚上回到家,逗弄一會兒豆豆,接著就讀文章,寫文章,查文獻,申請基金。
兒子豆豆夜間每兩小時醒一次,馨美就迷迷糊糊地把奶頭塞到兒子嘴裏給他喂奶。陳朔也經常被豆豆的哭聲驚醒。
兩人都忙得找不著北。有時候一個上床了,另一個還舍不得睡,在挑燈夜戰,一天總共24個小時,沒有時間可以擠,隻能把睡覺的時間擠掉了。於是連夫妻間親密的次數,也減少了很多。馨美連小鳥依人的時間都沒有,依枕頭最實惠,最可靠了。
陳朔還有個艱巨的任務,就是做馨美的“病人”,因為考醫生的第二步考看病人,就是模仿一個醫生工作一天,包括看病人,問病史,做筆記,檢查病人,給病人開化驗單,做出診斷,鑒別診斷,所有的過程要在25分鍾內完成,所以哪個環節都不能出問題,尤其是不能慢了,如果一步慢了,就會影響最後做診斷,影響考試分數。為了把這一套做得輕車熟路,就必須練習就像中國學生精通的題海戰術。
晚飯後,在他們的臥室裏,陳朔就給馨美扮演各種各樣的“病人”,男人,女人,青少年,甚至是孕婦,或者陽痿的,或者精神病患者,而且還要把“自己”的臨床症狀背得滾瓜爛熟。陳朔記憶力倒是很好,隻是由於太疲勞,回答了馨美醫生的一個問題,就閉眼打個盹兒,等問下一個問題時,再醒來,再回答。馨美自然也哈欠連天,但是醫生是站著的,不像坐著的“病人”陳朔那樣方便打盹兒。陳朔還需扮演態度差的病人,考驗一個醫生的耐心。馨美還要在陳朔身上練習,一會兒摸摸肚子,一會兒動動他的胳膊和腿,一會兒用小錘子敲敲他的膝蓋,一會兒又撓撓他的腳丫子,每每練完一個病例,馨美把它都寫在一個紙片上,貼在臥室的門背後。長此以往,門後就被一張張搖曳的小紙條占據了。
如此忙碌,讓他們兩個人經常睡眠不足。有那麽幾次,陳朔開著車,開著開著就打個小盹兒,有一次他在等綠燈時,把腳踩在刹車閘上,就睡著了,醒來時,看到旁邊的車依次從他車邊穿過,驚出一身冷汗。回去給馨美念叨,馨美嚇得心驚膽戰,抱著陳朔,“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出了車禍,我和兒子怎麽辦?媽怎麽辦?”陳朔隻好答應早些上床睡覺。馨美周末有時開車去買東西時也打瞌睡,醒來時也後怕,但她沒有告訴陳朔,隻是安慰自己,等考試結束了,她就可以多睡會兒覺了,這時候,那厚厚的枕頭,便是心裏的一片安慰。
不管是陳朔申請基金,還是馨美考醫生,兩人都像摸著石頭過河,深一腳淺一腳的,有時候會迷茫,但大多數時候會想到光明就在前方,而且不管前途如何,努力了,也終將不後悔。婉怡不是對馨美說了麽,阿貓阿狗都能考上醫生,你怎麽就考不上?這句話馨美每每在喪失鬥誌時會鼓勵自己,卻覺得自己的好朋友不過真的是鼓勵自己的,考醫生不是阿貓阿狗都能考上的,要掉幾層皮的。
2009年底豆豆七個月的時候,馨美帶上久違的套裝,去芝加哥考第二步臨床技能。馨美在飛機上全身哆嗦,一開始她以為是飛機上冷,蓋了毯子,卻還是哆嗦。後來她明白了,是心裏在打哆嗦,因為這幾個月她和陳朔所付出的辛苦,就在此一舉了,而且這一次考不過,再考一次,又不知情形如何?考的次數多了,怕都沒有醫學院要她做住院醫了。她又擔心自己英語不夠好,聽不懂“病人”所說的話。總之,肩上的擔子太重了,仿佛把心髒也壓得變了形。
到了考試的時候,馨美倒沒有覺得比飛機上緊張,估計也顧不上緊張了,隻覺得時間特別緊,有時候剛剛檢查完病人,鈴聲就響了,這時應該出去寫病曆,下診斷了;有時該檢查的沒檢查完,鈴聲就響了,象這種情況是要扣分的;最讓人沮喪的是,看上午最後一個病人的時候,她竟然忘了把檢查耳朵的那個一次性塑料套拿出來了,也不知它為什麽留在裏麵固執地沒有出來。
中間休息時間,她一臉沮喪地吃著酸奶,卻食不知味,眼前老是那個塑料的東西在那裏晃。她搖搖頭,告誡自己不要再想這件事了,要集中精力應付下午的考試。偏偏下午的第一個病人極為粗魯,不正眼瞧她,話裏帶刺,她心裏其實也知道這是病人來考驗自己的,她心裏也是有準備的,但這個人也太過份了吧,橫豎不行,讓她問病史,檢查都不順利。總算應付了這個難纏的病人,馨美已經身心俱疲,又想著還有三個病人要看,便打起了精神。就這樣跌跌撞撞總算考完了。
馨美坐在回程的飛機上,背象長在椅子背上,兩眼瞪著前方發呆,她聽見自己的心碎在地上清脆的聲響,考的並不好啊!而且三個月後才能出分數。接下來的是漫長的等待,她等不起;估計還要再接著練習,準備重考,夜晚在黑暗裏一遍又一遍練習看病人讓她直想嘔吐。
飛機落地,馨美緩緩地走下飛機,給老公打了電話。陳朔熟悉親熱的聲音再次在耳畔響起,象在親吻著她,“不是還有我嗎?不是還有豆豆嗎?再苦再累,不是還都捆綁在一起嗎?美美,你別怕!”馨美流下了一行淚。
當晚馨美把自己蜷縮在陳朔的胸前,陳朔的呼吸輕輕地撫摸著她的前額,她很快就睡著了。這是這幾個月來睡得最好的一覺,也希望能做個好夢。
第二天,陳朔從班上給她打了電話,“老婆,我的文章發表在《自然》上了!其中的一張圖片還被選作封麵!”
“太好了!老公太牛了!”這真是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這消息讓她破涕為笑,甚至跳了起來。《自然》和《科學》是全世界最好的雜誌了,大多數人做了一輩子實驗,也不見得能發一篇上去。陳朔此時隻有三十多歲,前途得多光明啊!他可以去找助教,副教授,然後終身教授的職位了!這樣即使她考不上醫生,兩人在美國也相對穩定些。
然而,接下來找faculty職位也並沒有想象的那麽順利,他倆覺得自己的想法和願望都太美好太天真了。在一個《自然》上發了文章的美國人,找工作要容易得多,而對於一個外國人來講,人家以為發這麽好的文章,是實驗室老板的功勞,你不過隻是移民大軍裏遵章辦事的普通的一員。陳朔的簡曆雖如紙片般發出去,卻沒有回音。
令陳朔更沒想到的是,這篇文章發了後引起了轟動,當地的報紙和電台都來采訪,采訪的對象除了老板,還有第三作者,第三作者不是陳朔他們實驗室的,是別的實驗室的老板,做了一個小實驗,提供了有限的數據。而就是這第三作者克裏斯,電台采訪的時候侃侃而談,好像這篇文章裏新的發現是他一個人的研究所得。
陳朔所在的大學派攝影師來實驗室拍照。攝影師們很年輕,看上去二十多歲的樣子,一男一女。老板邀請陳朔一起照相,老板在中間,陳朔和克裏斯各在兩邊;照完後,攝影師又給老板和克裏斯合了影,背景都是陳朔實驗台後的瓶瓶罐罐。陳朔當晚回家後一邊哼歌一邊把他的照片將要被放在學校校報上和網站首頁上的事情眉飛色舞地陳述了一遍。馨美抱著他的脖子跳了好幾跳,給了他好幾個吻,還喊著,“老公成大人物了!”
陳朔也很是得意,“佩服你老公了吧?”
“嗯嗯!”馨美笑道,“五體投地了!”
陳朔第二天看了學校的網站,沒有登出來,第三天一看,照片和報道都出來了,果真是在學校網站的首頁,可是照片上隻有兩個人,是老板和第三作者克裏斯,清一色白人。他頭上所有的毛發一下子都站立了起來,作為為實驗設計出謀劃策,提供大部分數據的第一作者,不用說照片,就連名字都沒有被提到,整個文章就好像是兩個精英實驗室兩個精英老板合作而得,那個真正幹活的中國人,這時候,不過是空氣中的一縷小空氣。
憑什麽?就因為他是中國人麽?就因為他是黃皮膚麽?平時美國人給個臉色,都讓他懷疑他們歧視自己,更不用說在這個時刻了,自己起早貪黑付出了那麽多,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
陳朔媽很快也知道了這件事,眼淚汪汪地安慰兒子,“別生氣,實在過不下去了,跟媽回去。看著你們這樣受罪,媽心裏難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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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菲兒!嗯,漫漫長路,希望光明就在眼前。
多謝梅子!西人不管是教授還是一般員工,都是這樣,幹得不多倒是挺會說的,國人經常被忽略!有一篇文章,實驗基於我做的實驗,結果人家把我名字忘了。
問好若妖和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