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文棟就這樣離去了。
火車走得很慢,尤其是夜車,它隆隆地響著,卻劃不過夜空;四周黑壓壓的,一草一木已全然被黑暗吞噬了。坐夜車的人們都已入睡,有人愉快而無顧忌地打著小呼嚕。韓文棟在昏暗的車廂坐著硬座,圓睜著雙眼,眼前交錯地浮現著馨美的笑臉和她臉上的淚。
人生的大事莫過於愛情事業雙豐收。這是韓文棟那會從一對兒年輕的夫妻身上看到的,他倆相貌上很般配,不僅恩愛,且一路小聲討論著醫學的疑難雜症,估計都是學醫的,且小有成就。他很羨慕他們,摹地他覺得自己是個失敗者,得不到心愛的姑娘,學業也無成。他有些後悔自己喝酒買醉沉淪,但是,他和自己的過去已經告別了,永遠地告別了,再也回不去了,永遠也回不去了……
他的青春,已如一團散沙,再也攥不回手裏……
火車到了北京,文棟走出火車站,一股風卷了過來,他一時不知道何去何從,他被人流推動著往一個方向走。在地鐵站站口,他看到一個年輕的男人,大約二十四五歲的樣子,在街頭彈吉他,身上穿得有些落魄,表情有些茫然,麵前放著一個玻璃瓶子,裏麵有幾個零散的鋼蹦兒,他頓時想到自己,心裏猛地一顫,腳下落了空,少下了一個台階,腳崴了。
“TM的!”他恨恨地罵了一聲,一瘸一拐地走著,風中傳來了那個流浪歌手的聲音:火車快開,別讓我等待,請你趕快送我到遠方的家鄉愛人的身旁……
馨美和任曉一路頂著四個紅桃子一樣的眼睛回到醫學院,韓文棟的哥們兒遞給她一個信封,裏麵是五百塊錢和幾個字:馨美,哥給你的,別嫌少,好好學習。
馨美抱著信封嗚嗚地哭了半天,他一個人出去闖蕩,最需要的是錢,可是,他卻把錢留給了她。馨美決定過寒假的時候把錢還給韓文棟的母親。而有些東西,是還不起的。
後來,馨美和任曉再次投入到緊張的學習中,但一切都不是原先的樣子了,兩人心裏都壓著一個名字叫“韓文棟”的石頭,都有些力不從心。尤其是馨美,她幾乎不能和陳朔約會,因為每次約會,韓文棟傷心的麵容總出現在他倆中間,她覺得自己無法享受這份兒給別人帶來痛苦的愛情的甜美,她是韓文棟的罪人。
她自己很快變得麵黃肌瘦,甚至雙眼都有些泛黃,以至於舍友們覺得她得了肝炎,幾乎要隔離她了,她隻好去醫院做了化驗,沒有肝炎,大家也都鬆了一口氣。陳朔一時跟著她也失落不已。熱戀中的人兒,不要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即使一分鍾不見,也都在想念。陳朔很努力地糾正馨美:韓文棟的離去不是你的錯,他是一個男人,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跌倒了要爬起來。看他倔強的個性,他會恢複過來的,說不定將來能幹出一番事業也不好說。漸漸地,馨美的臉上有了笑臉,但她的內心深處,一直在牽掛著文棟。而文棟,連一點兒消息都沒有,沒有給他的哥們兒寫信,也沒有給馨美片言隻字。
大學三年級的時候,任曉對馨美說,“趙輝向我表白了,他爸爸是大外科的主任,我沒撈著韓文棟,答應了趙輝,將來分配留大醫院都不用愁了。”
馨美不知道說什麽,任曉沒撈著愛情,卻撈著了後半生的衣食無憂,總比什麽都撈不著強了許多;再說,她和陳朔分配都沒有什麽後門,她雖然學習在全係目前排名靠前,但是都不知道能不能留在大城市,陳朔將來要考研究生,也不知道結果怎麽樣,兩個人能不能在一起,他倆的不確定性實在是太多了。而任曉,相當於有個餡餅掉下來,不偏不倚直接砸在她的頭上。
任曉後來安慰自己,其實跟了韓文棟可能要受苦的。
馨美在大四那年還是決定考研究生,陳朔已經考取了本校的研究生。她怕分配到外地不能和陳朔在一起。她想考本校的研究生,這樣兩個人在同一所城市的幾率很高。那時如果考本校的研究生,就找導師聯係聯係感情。那時她癡愛著病理科,於是她找了病理科的李教授,李教授把她上下打量一番,問她是哪個係的,問了好幾個問題。馨美按心裏背誦的,說她對病理科由衷地熱愛,李教授突然轉移話題,說想把自己的兒子介紹給她。李教授是醫學院院長的太太,那麽,她的兒子就是堂堂的院長的兒子。
“還有一年就畢業了,你將來分配的事,我們包了。”李教授說。
一個農村出身又沒有家底的女孩子,這個保證足以讓她撥開烏雲見了天日,又好似一半兒的身子已經坐在寶馬裏了。而馨美也怕哪兒來的哪兒去,分回到縣城的醫院裏去。她想留在大城市裏。
可是,她有陳朔。她看著李教授,不好意思地一笑,囁嚅著,“我有對象了,不信,我給你看他的照片。”她慌亂地去找陳朔的照片,可是今天真倒黴,錢包忘帶了,於是隻好進一步解釋,“他叫陳朔,已經上了咱學校的研究生。”
“你要是留在咱們的附屬醫院,你想去哪個科呢?”
“這,”馨美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聽李教授的口氣,去哪個科室就看馨美的喜好了,或者說就憑她一句話了。
馨美想,陳朔和大醫院是不可兼得的,她愛的是陳朔,她要和陳朔在一起,大不了吃糠咽菜。
她低著頭,“李教授,我要上課去了。我,我真的有對象了!”
李教授的臉色頓時嚴肅起來,認真地說,“傻丫頭,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不是每個人都能有的,你錯過了好可惜啊!你好好想一想!像你這樣漂亮又聰慧的女孩子,你一定會成為咱附屬醫院的名醫的。”李教授看著她,用手緊握住馨美的手,意味深長地說,“答應我,好好想一想!”
李教授的目光是憐愛的,她真的喜歡這個可愛單純的女孩子,所以才扯下臉來,求著她一般。馨美不好意思拒絕她熱切的目光,隻好說,“李教授,我,我已經想好了,剛才已經說過了。”
她逃也似地快步跑了出來,然後,一溜煙地跑回了教室。
吃午飯的時候,她逗陳朔,“我找到工作了!”
陳朔眼裏一絲驚喜,“什麽工作?”
“附屬醫院啊,科室隨便挑呢。”
“騙誰呢?昨天還哭哭啼啼怕分回到縣裏去呢!”
“別小看人,病理科的李教授剛許諾給我的!”
“拜托,你連她的研究生都沒有考上呢!”
“研究生就免了,我直接去附屬醫院上班,我再重申一遍,科室隨便挑!”她壓低聲音,對陳朔招招手,“耳朵過來。”陳朔把耳朵放了過來,馨美笑嘻嘻地說,“她讓我給她做兒媳婦。”
陳朔一聽,身子跳了開去,臉一沉,“什麽?!”
馨美看他沮喪的樣子,想笑,又忍住了,做認真狀,“當然,這麽夢寐以求的條件,當然是答應了!”
“不信,昨天還信誓旦旦地說愛我呢!”
馨美低著頭,裝出一付內疚的樣子,“我不想回縣城的醫院裏去,這你是知道的。陳朔,這是我的前程啊!我馬上就不用考研究生了,馬上就一身輕鬆了!”
“美,你真是這麽想的,你真的不愛我了?”陳朔扳過她的身子,“看著我,說實話!”
“我愛你,可是我的將來呢?假如我分到縣醫院裏,我們倆還是不能到一起。”馨美一本正經地說。
“那麽,你留下來了,我也留下來了,我們卻不能到一起!因為你必須成為別人的新娘?”
“我,我能怎麽樣?也許我倆終究到不了一起。”馨美特無奈地說。
“美,我們的愛情就這麽脆弱?抵不過一個工作?”陳朔拳頭猛攥,好像要一拳打在樹上。
“愛是無私的,如果我是你,我要為對方考慮,你能為我考慮麽?能為我的幸福考慮麽?”
“那你嫁的人是你愛的人麽?嫁給不愛的人,是多麽可悲!你要是分到縣醫院,我跟你一起走!你走到哪裏,我跟你到哪裏!”陳朔的話停在這裏,看著馨美的反應。
馨美搖了搖頭,“不好,還是不好。”
“行,你,你有本事,我不耽誤你的美好前程!咱倆也沒什麽說的了!”陳朔說完就轉身離去。
馨美看著陳朔的背影捂著肚子大笑,“傻瓜!笨蛋!你給我回來!”
“你騙人,對不對?你竟敢騙人!你這小壞蛋!”陳朔跑了回來,不顧周圍有人,一把把她摟在懷裏,“丫頭,不待這麽嚇唬人的!” 他一手箍緊了馨美的腰,一手抵住馨美的腦袋,狠狠地吻她,邊吻邊嗚咽道,“看我怎麽懲罰你!”
陳朔的這個吻,象爆發的火山,把馨美的小心髒全部融化了。至今,馨美還記得這個吻,瓊瑤阿姨小說裏的那個窒息的吻,也不過如此吧。
陳朔吻飽了,放開了馨美,馨美終於騰出嘴來說,“李教授讓我給她做兒媳婦是真的,這可沒騙你!”
“知道了!小東西,還要再吹幾遍牛啊?”
…….
此時,當韓文棟問起陳朔的時候,她低下了頭。
她不善於隱藏,盡管她很努力了。韓文棟已經看出了她目光裏的暗淡。難道她生活得不好?不幸福?他這樣猜測道。但又不能一見麵就問人家這樣敏感的話題,畢竟,他也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了。
“喝茶吧。”他說著,給她滿了一杯茶。
她趕緊抬起臉,說道,“謝謝!”
她看著他,努出一絲笑容,“你過得好嗎?”
“挺好的!”他泰然自若地說,“一個人獨孤俠,來去毫無牽掛。”
這句話把馨美逗笑了,因為她覺得文棟穿上大俠的行頭再帶個蓑衣的樣子有些可笑。她笑得有些誇張,因為在她心裏,她決定忘記和陳朔的不快,而利用文棟來引起陳朔嫉妒的相法也似乎沒有了,而且這樣對文棟一點兒也不公平。她真的應該和老同學輕輕鬆鬆地喝茶,吃飯,聊天。從他退學那天算起,日子輕輕地一晃,已經18個年頭過去了。這18年裏發生了什麽,韓文棟有沒有其他女人,他過得怎麽樣,他怎麽發財致富的,都是她所關心的,她所好奇的。他若有個女人,有個溫暖的家,她也心安。
“怎麽就一個人了?我不相信沒有人愛你?”
韓文棟低頭笑笑,笑出了聲:女人?他不缺女人。可那些女人和馨美不一樣,她們一邊和你調情,一邊以手指當槍,指著你口袋裏的錢。馨美就不同了,歲月沒有衝刷過她,沒有讓她真誠而有靈氣的眼睛渾濁。就像七八十年代的明星,美得自然而淳樸。當然也有心儀他的,可他喜歡不起來。他象得了強迫症,他拿每一個女人和馨美比,每一個卻都比不上。馨美要知道,肯定要笑他的執著的愚蠢。
果然,他不說,馨美卻說了,“你是不是太挑了?”
韓文棟再笑,這次抬起頭來,看著她,麵前的女人,自帶一股嬌俏,她的嬌不是撒出來的,她即使坐在那裏,不言語,不動,她的嬌就象花的嬌一樣傾灑釋放出來;她的可愛,從她的眉宇間,一顰一笑間流淌出來。靜的時候,她是一池動態的花,隨風搖曳著,美得如行雲流水;動的時候,她是一朵含羞卻可以招風引蝶的牡丹。歲月掩不住她輕細的額紋,卻是讓她愈發地迷人。
他自嘲地笑,“我有什麽挑的?我已經挑完了。”
(謝謝閱讀,版權屬若妖所有)
多謝書簽,悲壯用的很到位。
書簽祝博主周末愉快!
多謝!這個歌點的太棒了!
多謝!親愛滴,那是你太優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