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怡上了飛機,空姐還是那麽熱情有禮貌,周圍的人看上去都那麽正常,可是,她無法與他們溝通,她有苦不能跟他們訴說,於是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孤獨和與外界環境的疏離感;她可以跟自己的心靈溝通嗎?不能,前幾天前喜氣洋洋穿著性感內衣趕到S市,現在被傷心和絕望占滿的她,無法告訴自己要麵對現實,無法欺騙自己。
這種孤獨感和疏離感讓她周身發冷,因為她心裏有了一塊永久的疤;生活就是這麽戲劇化和讓人無奈,內心猶如火山爆發而最終無法爆發,因為爆發出來也無濟於事。心裏再苦,也要忍著爬行。
可是,內心需要多麽強大才能保持矜持?
她的雙目望向遠處,似乎很專注,一個這樣美麗的女子,目光裏卻沒有喜悅,天真和嫵媚,隻有一片茫然。
離開他,這是自己的選擇,選擇了放棄,選擇了維護自己的尊嚴。
據說上帝關了一扇門,會開一扇小窗。她心裏苦苦地問自己:哪裏會有一扇小窗?小窗裏會不會透出陽光?白天還可以觀望熙攘的人群,夜間她該怎麽度過?她心裏對自己說,我活不下來了,我是活不下來了。可是她竟一路無淚,人在過度悲傷的時候是哭不出來的。
飛機快到機場的時候,一張俏麗的小臉浮現在婉怡麵前,是真真的臉!女兒的臉。
真真,我的女兒,媽媽的女兒!媽媽一路跌打滾爬,終於回來了!回來見你,可是,媽媽以什麽心情見你?以什麽樣的心情見你?以什麽樣的心情做你合格的媽媽?
在靠近家門口的時候,婉怡用盡全身的氣力,擠出了一個誇張的笑容。無論多麽不幸的人,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更需要她。
真真喊著媽咪,上來抱住了媽媽。女兒的秀發磨蹭著媽媽的臉頰,軟軟的,溫柔的,婉怡的心頓時被融化了,被女兒的擁抱,女兒的問候,女兒的美麗,女兒甜甜的青春氣息。
一霎時,她突然抑製不住想要哭泣,因為她是她最親的人。
可是,她偏偏是不能跟這樣的最親的人分享的,青春期的女兒,是脆弱的,敏感的。女兒曾經說過好多學生都是從單親家庭來的,她為自己父母那樣恩愛,有一個健全的家而自豪。
孩子,對父母的婚姻,是最沒有發言權的。
抱完了女兒,婉怡又看女兒的臉,看到女兒的頭發波浪一般,直到腰間,便好奇地問,“怎麽,你卷頭發了?”
“嗯。不過隻用了兩個皮筋,沒有用卷發器。”真真撩了撩自己的頭發。
“編的小辮子嗎?”
“媽咪怎麽知道?”真真驚奇地問,單純可愛的臉。
因為媽咪也年輕過!我們那時候,編很多小辮兒,第二天拆開,就是蓬蓬的鋼絲頭。”
“我這個,就編兩個辮子,所以是大卷兒。”
“大卷兒更好看呢!小卷兒太蓬鬆了!寶貝兒,你過得好嗎?”
“好!馨美阿姨可好了,換著花樣給我做飯;陳朔叔叔人也很好呢!”
“是的,他倆可以做媽咪一生一世的朋友!出門在外,很難得!”
“媽媽,爸爸好嗎?”真真調皮地問。
提到仲群,婉怡的傷心又浮上心頭,她盡量克製住自己的負麵情緒,微微笑道,“爸爸很好,他把分公司經營得很不錯呢!你會為爸爸自豪吧?”
“那當然了!”真真摟住了媽媽的肩膀,媽媽的肩膀就在她的腋窩裏。發育期的女孩子,好像過一個晚上就能躥出一頭。
“爸爸給我買禮物沒有?”真真嬌嗔地問。
“當然買了!”婉怡說,“等會兒打開皮箱給你!”
“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都好嗎?”
“都好,都有禮物給你呢!”姥姥姥爺確是準備了禮物的,爺爺和爸爸“送”的禮物是婉怡在機場買的。
“媽媽,我給咱們做了西紅柿炒雞蛋,下一點兒掛麵好不好?”
“太好了!坐了一路飛機,喝了一肚子冰水,喝點兒熱乎乎的麵條湯,媽媽可太幸福了!謝謝你,我的寶貝兒!”婉怡又緊緊地抱了女兒一下,心裏說:從今以後,她和女兒要相依為命了。
“媽媽,您不舒服嗎?”真真突然盯住媽媽,“您好像瘦了,臉色也不太好。”
“是麽?”婉怡雙手捂住自己的臉頰,“估計是累了吧,回國一趟,來來回回挺折磨人的。等會兒,衝個熱水澡就好了!”
“那現在就洗吧!我給您放水去!”真真在照顧著媽媽,又似乎在給媽媽下命令。婉怡喜歡這樣被女兒照顧著。
女兒從小就懂事,有主見,日常事宜,作業,還有課外活動都自己打理,隻需通知媽媽把她載到哪裏。
洗完澡,果然通身舒服了許多。
婉怡趕緊打開皮箱,給女兒看了爸爸,姥姥姥爺,爺爺奶奶給買的禮物。
吃著女兒做的西紅柿雞蛋麵,婉怡連說好吃好吃,誇了女兒好幾遍。心想,今後有個頭疼腦熱的,這小東西也可以照顧媽媽了。
可是,當她一個人看著和仲群的臥室,尤其是和仲群的結婚照時,她是不能麵對的。她摸著他倆的結婚照,慢慢地,慢慢地滑倒在地毯上。
白天對女兒裝著,晚上一個人的時候終究是挺不住了。
婚姻突然就沒了,好像說一句話的功夫…
她倒在地上,頭埋在雙手掌中,身子朝前趴著,低聲抽泣。憋了一路,以為自己不會哭了,以為自己不哭了,現在卻找到了最安全的可以哭地方。
這裏,沒有人笑話她,沒有人同情她,沒有父母陪著她憂傷,所以哭得酣暢淋漓。她哭得肩膀一聳一聳的,哭她逝去的愛情,少女的追求,哭她以後如何生活,如何麵對生活,如何麵對人們同情的目光和竊竊的議論,哭她再沒有一隻手可以拉著在夕陽裏散步,白頭偕老。
所有溫馨的日子,美麗的向往一夜之間都沒有了…
她在地上躺著,爬不起來…
不想一會兒馨美打電話詢問她回國的情況,她趕緊道歉應該早打電話感謝馨美照顧真真的。
電話裏是馨美甜甜的聲音,“姐,你說的哪裏話?咱們在外麵的,互相照顧唄。家裏人都好麽?對了,”馨美一陣“咯咯”壞笑,問,“你給的驚喜是不是把你老公嚇死了?”
“是,把他嚇死了!嚇得他靈魂出竅了!” 婉怡隻好笑著說。
馨美說不多聊了,你好好休息吧。婉怡告別時突然說,“祝你幸福。”
馨美掛了電話,歪著腦袋想了想,不對呀,婉怡姐好好的為什麽要祝我幸福?難道她覺得我和陳朔不夠幸福嗎?我倆最近沒吵架吧?再仔細想想,也就前天撒嬌對陳朔橫了一點點兒,惹陳朔急了,別的沒什麽呀!再說,她也沒跟婉怡姐嘮叨這個呀!是不是,仲群淪陷了?!
她把這第六感覺告訴了陳朔,陳朔說她象曹操一樣多疑。
馨美琢磨了半天,覺得還是要相信女人的第六感官,但是又不敢貿然詢問婉怡,所以晚上也沒睡踏實。第二天早上磨蹭了半天,終於忍不住給婉怡打了電話。
“婉怡姐,昨晚祝我幸福,有什麽說法嗎?”
“我說了嗎?昨天恍恍惚惚的,都不記得了!”她和馨美說話時就是有些恍惚,祝她幸福原也是自己心中的期盼。
“姐,我心裏有個疙瘩,猶豫了半天還是想問你一下,仲群哥挺好的吧?”
“他挺好的呀!”婉怡心裏哼了一聲,有個柳慧守在身邊,伺候得那麽周到,他能有什麽不如意的?
“你們倆怎麽樣?我是說,你和仲群哥挺好的吧?”
“挺好的呀!我真的給了他一個大的驚喜,真的把他嚇死了!”
“婉怡,你不好!你一點兒也不好!”馨美認真地說,“你的聲音變了,充滿了滄桑。”
“我隻是累了,沒事兒!你忙你的,在美國,大家都不容易,好好上班吧,別琢磨我了!”
馨美掛了電話,還是覺得婉怡多愁善感起來,而且感慨頗多,以前,她哪裏隨便開口說在美國大家都很不易啊什麽的,於是她決定下班後去看望婉怡。
一見婉怡,馨美嚇了一跳,婉怡比她想象的還要遭些。她看上去象大病了一場,麵容憔悴,身形愈發瘦削,一雙眼深陷了起來,連頭發都似乎稀疏了,便脫口而出,“你怎麽了?你到底怎麽了?”
馨美的表情如此迫切,婉怡苦笑了一下,“妹妹,除了你,我沒有什麽人能說心裏話的,你這樣擔心我,我也不能再瞞你了,我要和他離婚!”
馨美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趕緊拉她坐下,緊緊地抱住她,心在往下沉,“他怎麽了?”
婉怡此時已經沒有淚了,昨晚把淚都流光了,婉怡把仲群在國內遇到初戀,發現初戀懷了他的骨肉,“遇到初戀倒沒什麽,十幾年前的事,我能咽下去”,婉怡說,“關鍵是他倆舊情複發。”
馨美沒想到發生了這樣的變故,先是睜圓了雙眼,而後雙眼發紅,眼淚撲簌簌流下來,如果這種事情發生到她身上,她一定要死掉了,她怎麽可以沒有陳朔?她一定把自己身上綁個炸彈,和陳朔同歸於盡。
她企圖安慰她,可是這時笨嘴拙舌,隻有眼淚不停地往下掉。反而惹得婉怡來安慰她,“好妹妹,別哭了。”她說,“都過去了。我把他埋葬在心裏了。”她沒有給馨美講當她準備給仲群驚喜那晚看到柳慧在給仲群做飯時生不如死的感覺,每講一次,她會經曆更深刻的痛苦。
馨美沒出息地哭了半天,好不容易止住了,還抽泣不止,她有些語無倫次地說,“婉怡,你真的要放棄了麽?你是愛他的呀!他的情況比較特殊,他又沒有找年輕的女孩子,我想他是過意不去,想補償那個女人,你就不能原諒他一次麽?”
婉怡長歎了一口氣,“有很多方式可以補償,他偏偏選了最肮髒的一種。”
婉怡的聲音裏有一種看透世事的蒼涼,馨美決然不能相信,幾個月前婉怡還是個嬌滴滴的大戶人家的小姐。
馨美一時無語,不知如何安慰她。不經意間她瞟了一眼窗外,她用手指著樹枝,“婉怡姐,你看,樹發新芽了!春天終於來了!”
婉怡順著馨美手指的方向看去,可不是呢,樹枝仿佛一夜之間抽出了新芽,透出勃勃生機。
馨美撫著婉怡的肩,熱淚盈眶,“婉怡姐,以後的路我們一起走過,我們在美國都沒有親人,我們就是最親的姐妹。”
婉怡抱住了馨美,“最親的姐妹!”
也許,婉怡的聲音裏正在掙紮著一種生機,是的,樹發芽了,生命已然剛剛開始,嶄嶄新新的。
馨美突然又問道,“真真知不知道?”
“不敢讓她知道,女兒一向以我們完整溫馨的家為榮,女兒更愛爸爸,愛得我都嫉妒,如果她知道爸爸那樣,她會崩潰的。”
“現在的問題是,以你現在的狀態,你能不能瞞住她?”
“馨美,我這樣子是不是很憔悴?是不是見不得人?”婉怡摸著自己的臉頰。
“是有一些,不過,還是很美麗,婉怡姐,你長了一張亦古亦今的巴掌小臉兒,怎麽都好看。為了女兒,你要好起來!”馨美握緊了婉怡的手,“婉怡姐,我讀過張小嫻的小說,裏麵有她關於忘掉一個戀人的辦法,你想不想試一試?” 馨美如此懇切和熱誠,婉怡心動了起來,一路上她就覺得會過生不如死的日子,但是她不想後半輩子就那樣度過。
人生如此短暫,這個世界也隻有一個她,唯一的她,獨特的她。
“為了女兒!我想試一試!”婉怡回握著馨美的手,眼裏閃著淚花,閃著光芒,卻又有些恐懼,“馨美,沒有你我可怎麽辦?”
人,往往會對自己的能力有所恐懼。
“好,我們穀狗一下,你的電腦呢?”馨美高興極了,象個小孩子。
婉怡拿出了電腦,倆女人頭對頭看了起來。
“忘掉一段感情最好的辦法是時間和新歡。”張小嫻如此說。婉怡看到這裏有些臉紅了,馨美也覺得不合時宜,兩人都不是那種馬上去找新歡和備胎的人。
馨美穀狗著,又嘀咕起來,“怪了,怎麽找不到了?”
又把張小嫻的小說穀狗了好幾遍,始終沒記起來那篇小嫻的寶典小說名字,很是失望。隻是隱約記得,寶典之一,就是殘忍地去曾經約會的地方,麵對它,忘掉它,忘掉那個背信棄義的男人,這個有點兒象脫敏療法,便問婉怡,“你們在哪兒約會過?”
“在中國啊!現在也飛不回去了!”
“不用回去了,在美國找個地方。你倆一起去哪兒玩過?”
“我倆很少單獨出去過,每次出門都帶著真真。”
“那這條先過!可是,見鬼啊!張小嫻寫了好幾條呢,我卻記不得了。讓我想想,哦,有了,你有沒有能出氣的東西?比如說,撕碎他的什麽東西?”馨美用兩手比劃著。
“用剪子行麽?”婉怡問。
“行,省得用手撕了!”馨美篤定地說。
於是婉怡拿出一件仲群的襯衫,剪下第一剪的時候,心碎了;第二剪,憤恨不已;第三剪,恨,恨,恨;第四剪,第五剪...越剪越快,直到襯衫七零八落,她淚流滿麵,心已然碎了一地,
剪畢,剪子從手中滑落,婉怡已全身疲頓,付出那麽多年的感情,現在幾剪子幾分鍾就要割斷,是有點兒癡心妄想了。但是好像出了一通氣,心裏的恨減了幾分。
愛一個人,付出熱情和全部,跟他到天涯海角;恨一個人,猶如釜底抽薪,也是要付出心血的。
不恨一個人也難。
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誰都知道不明智,可是,偏由不得你。
婉怡一剪子一剪子下去,也在撕扯著馨美的心。好朋友受的苦痛,她知道深不見底。
“婉怡姐,我覺得把心撕開是極其痛苦的事,可是,心撕開了,陽光就會進來了!”馨美眼裏一片晶瑩。
婉怡哭著點了點頭,“馨美,我覺得自己好傻!他是那樣一個壞人,我怎麽到現在才發現?”
“可是,以前你多麽幸福,美好,你是記得的!不要因為現在這樣子就忘了以前,否定以前。”
看著馨美眼裏的懇切和熱誠,婉怡覺得馨美好美,好善良,好純潔,“我沒法想象以前的美好,我感覺就象一場騙局,馨美,我覺得好肮髒!我無法想象任何美好的東西。”
“不要,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好幸福,好受寵愛。不要欺騙自己,不要讓現在欺騙你的過去你不能否定一切,他畢竟把最好的年華給了你!”
婉怡的肩膀耷拉了下來,“你這樣說,也是對的,我寧願想著他把最好的年華給了我,這樣我會好過一些。可是,馨美,說實話,我恨他,我心裏竟然要他遭報應;可是,當他真的遭到了報應,你覺得我會欣喜若狂嗎?他曾是我有肌膚之親,和我分享苦樂的的人,曾是我最親的人,他是真真的父親!我好矛盾!”
(謝謝閱讀,版權屬若妖所有)
多謝wavefly! 你喜歡我高興,所以碼更多的字。
多謝康康!婉怡也是能瞞便瞞。
多謝曉青!我寫,寫,再寫!有時寫得勞累,孤獨,當想起你們的支持的時候,就繼續敲字了!感謝~
緣兒好!多謝有情有義的緣兒!婉怡會走出來的。
多謝 wantnos3! 對,個人覺得有苦一定要找人訴說,所以經常感覺自己像自己的小喇叭。
謝菲兒,是啊,快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