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和雨水混在她嬌美的臉上,街燈昏黃蒼涼。
這時,婉怡腦子裏浮現出當年身為市長的爸爸的話。
記得當時她和鄭仲群熱戀的時候,爸爸很嚴肅地和她談了話,“仲群他家家庭條件不好,我是說,和咱家條件差別有點兒大,如果他是一個很自信的人,他是一個不敏感的人,他不會覺得高攀我們家,應該沒問題;可是,如果相反的話,他敏感,多疑,以為我們在他麵前有優越感,你倆的生活怕不和諧,我是說,即使表麵上過得去,內心裏恐怕會有疙瘩。”
年輕的婉怡抓住爸爸的胳膊,撒嬌地晃來晃去,“爸爸您那叫偏見!我們家條件好,能在乎人家家條件不好嗎?再說了,他很聰明,很上進,當然也會很自信;而且,一個男人,那麽敏感做什麽?爸,您說您是不是想多了?”
邱爸說,“我知道,他學習很好,也善於拚搏,可是學習好和在社會上混是兩碼事兒。他看上去總是有什麽心事一樣,連我都看不透他。”
“爸爸,要相信女兒的眼光啊!”
“那你愛他什麽呢?給爸爸說說看。”邱爸雖然忙,但是喜歡知道女兒的想法,喜歡知道好多細節。
“首先他很英俊,其次他很體貼,他很會做我愛吃的飯,他會是個好丈夫的,爸爸難道不同意女兒找個這樣的老公嗎?”
“嗯,你愛的是他對你的好嗎?要是哪一天他對你不好了呢?”
“爸,您怎麽對我們這麽沒有信心?你這擔心太多餘了,我還愛他的才華呢!他運動方麵特有天賦,打起籃球來姿勢可帥啦!”
“帥?你能靠帥過日子嗎?”
“爸,那您當年找媽媽不是因為她漂亮嗎?”
“別胡說八道,你媽還很賢惠。”邱市長急著為自己辯解道。
婉怡晃著爸爸的手,“爸爸,就是喜歡,我就是喜歡他!您一定要對他好啊!”
“我就是有時候不知道他心裏頭想什麽,或者他有很多想法,但不願意跟我分享,就是說,他不是那麽透明的年輕人。”
“爸爸,說了半天,他就是深沉一些嘛!男人要那麽話癆幹什麽啊?”
“真是情人眼裏出西施!他全都好,內向就是深沉!我不說了,隻要你喜歡!不過,跟他過日子,凡事要長個心眼,不要讓他騙了你!”
“爸爸,您女兒就那麽好騙?”
邱爸看著沉浸於幸福中的女兒,“你現在這樣子就很傻!讓我很擔心。算了,戀愛中的人沒有一個不傻的。”
“爸爸,您也是嗎?”
“小鬼頭,女人比男人更傻。”邱爸憐愛地摸了一下女兒的頭,“婉兒啊,我和你媽這一輩子沒有別的奢求,就是希望你幸福。咱們這樣的人家,就是擔心人家是圖了爸爸的官位,圖的不是你的好,愛的不是你本人。”
“爸就放心吧,他圖的是我的好,我心裏有數。”
“好好好,你滿身都是理,將來別怪爸爸沒提醒你啊!你知道,婚姻是一場賭注,嫁好了,幸福一輩子;嫁錯了,痛苦一輩子。我就是擔心我溫室裏長大又驕傲的女兒啊!”邱爸說到這裏,想著女兒不久就要為人妻了,再也不是那個小丫頭了,鼻子酸酸的說不出話來。
談話就這樣告了一個段落。
等到後來需要爸爸幫忙給仲群調到好單位的時候,爸爸說,“你看,出身雖然是過去,可是他靠的是我的過去和我的現在。”
婉怡跟爸爸撒嬌道,“好爸爸,您不就這一個女兒嗎?辦這麽點兒事兒還拿架子!真是的!”
“我並不是非要強調門當戶對,真的就是怕他在我們這樣的家庭裏多心,敏感。婉兒,哪個做父母的,不想給自己孩子找個條件好的?哪個父母希望孩子找個要飯的?等你將來有個女兒你就知道了,你恨不得天下所有好的東西都屬於她。”
“爸爸,不管您怎樣說,我隻知道我愛他!我是那麽愛他!爸爸難道不希望自己的女兒找個愛的人嫁了,一輩子幸福嗎?”年輕可愛的婉怡雙眼晶瑩透亮,仲群是點燃她生命的火花,她為他綻放,為他生息。
原來爸爸是那樣擔心她,然而卻為了她的幸福,學會了低頭和接受鄭仲群的一切。
現在,婉怡覺得,也許老人是有前眼的,能看到很多年後的事情;或者,老人能從人的臉上看到歲月曾經的痕跡。也許,心裏想什麽,臉上總會經意不經意間流露出來。
婉怡繼續在水裏往前走著,她不是懦夫,她是對自己心中那份守望的失望。原來,愛情的神聖,已經遠超出了她的承受力。
婉怡當時大學畢業,人生的漂亮,又溫文爾雅,又是高幹子弟,這樣的條件當然是十全十美了,當時追婉怡的人前仆後繼,踏破了門檻,有騎自行車的,有開著小臥車的,全都犧牲了。
當時能有自己車的,也很稀罕了,婉怡她媽當然是讓女兒選開小臥車的,婉怡說,“媽,我是嫁人,又不是嫁給交通工具。”
“說得在理兒啊,可是當媽的不是怕女兒受罪嗎?”
“媽,咱家條件好,我就是找個窮小子,您和爸不能看著不管我吧?”
“就儂一個女兒,好吃好喝的不管儂管誰?”
其實婉怡也不是要去啃老,自己有工作,餓不著的,她堅信,日子也是自己過出來的,跟媽媽這樣說也隻是個迂回戰術而已。
說來也怪,見了那麽多男孩子,卻沒有一個讓婉怡眼前一亮的。
那時,婉怡執著地尋找著的是一見鍾情。她詩讀了不少,喜歡愛情裏的淒美和高貴。她就像一朵美麗的女人花,含苞待放意幽幽,朝朝與暮暮,切切地等候著一見鍾情。
見到鄭仲群的那一刻起,婉怡的心突然跳得慌張和忙亂。
那是一九八九年的一天,婉怡的閨蜜靈約她喝咖啡,那個時候上海的咖啡店不多,去喝咖啡剛開始時髦起來。靈還約了兩個男生,一個是靈的男朋友,另一個是鄭仲群,鄭仲群是靈的男朋友的朋友。
那時的鄭仲群,模樣周正,高高大大,文質彬彬,加上平時愛運動,身板筆直。
婉怡看到鄭仲群的第一眼,便相信了上帝真的憐惜她,給她安排了一見鍾情。
一頓介紹後,仲群坐在婉怡旁邊,婉怡便時常借著喝咖啡的功夫偷瞟仲群一眼,咖啡喝得心不在焉,手有些顫抖,竟然一不小心把咖啡的杯子給打翻了,仲群眼疾手快,用手擋住流著的黑色咖啡,咖啡才沒有撒到婉怡的白色的連衣裙上。
婉怡不好意思地謝了鄭仲群,“這是我最喜歡的一件裙子,要是撒上一滴咖啡,就廢了!”
鄭仲群一本正經地說,“喝咖啡大抵是不能穿白色裙子的。”
大家都笑了起來,婉怡覺得他很幽默,不好意思地笑了,隻是眼神放肆了些,趁機看著鄭仲群笑了半天。大概那花癡樣,連靈也看不下去了,便拉了一把她的胳膊,婉怡自覺失態,臉紅的像燒餅,靈笑她,“你今天塗了很多腮紅吧?”
婉怡醒過神來,調皮地稅,“哦,是不是象猴子屁股?”
靈笑岔了氣兒,調皮地推了她一把,不小心把她被推到了仲群身上,婉怡立時臉紅了。
她有些尷尬地笑,心裏卻猶如小鹿在撞。
鄭仲群那時雖然笑,臉上帶著憂鬱,婉怡心裏便戲稱他是憂鬱的男生。
這些天憂鬱壞了,拉他出來散散心。”靈的男朋友說。
“為了什麽?”婉怡急著問。
“他爸得了直腸癌,要做手術,可是錢湊不齊啊!”
“得多少錢?”婉怡問。
“還差五千。”鄭仲群深深地吸了一口煙,表情有些頹廢,婉怡覺得那樣子很酷。
“讓我想想辦法。”婉怡抓起包就站了起來,對仲群說,“你就在這兒等我,哪兒都別去。”
靈拉住她,“你咖啡沒喝完呢。”
“不喝啦。”婉怡往桌上放了些錢,“我請客!”然後指著鄭仲群,“我很快就回來。”
婉怡打車回了家,氣喘籲籲的跑到二樓,“媽,借我五千塊錢行嗎?”
她媽正在畫室裏畫油畫,她爸在一邊站著看。
她媽轉過頭來,“五千塊可不是小數目,你要這麽多錢幹嗎?”
“有個好朋友,他爸得了直腸癌,要做手術。”“
男的他還是女的她?”老太太對她眼中的“大齡女”的一舉一動很敏感。
婉怡正不知怎麽回答,先紅了臉,她爸替她解了圍,“老婆子你嘮叨什麽?咱閨女又不是亂花錢的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婉怡媽還在猶豫,婉怡爸說,“你給她打個借條不就完了?”
“你看你把女兒慣的!”婉怡媽含笑嗔了市長老公一下,然後果真認真地拿了紙筆,讓女兒打了借條。
婉怡使勁抱了爸爸一下,“謝謝爸爸。”
婉怡媽不滿意了,笑著指責婉怡,“好像你媽是個壞人!”
婉怡趕緊又抱了媽兩下,“非常非常感謝媽媽!”
“這還差不多!”婉怡媽滿意了。
婉怡當即拉著媽媽從銀行裏取了錢,讓媽打車回去,自己趕到咖啡店的時候,隻有鄭仲群在那裏等,問,“他們人呢?”
“說去靈家吃餛飩,走了。”
婉怡看到桌子上已經堆了好幾個煙頭,知道他因為煩惱抽了很多煙,心裏竟突然有些心疼,趕緊拿出錢來,“你先用,你爸爸做手術要緊。”
鄭仲群兩手發抖,“為這錢都愁了好幾天了,你看,讓我怎麽謝你呢?”
“你請我看電影就行了。”婉怡調皮地笑著,連笑裏都有了憧憬一樣。
“那我還是打張借條吧。”
婉怡就看著鄭仲群在一張紙上一筆一畫地寫出俊秀的字來,便小心翼翼地珍藏在包裏,他寫一手好字,如行雲流水,不象借條,倒象是書法。
仲群千恩萬謝,拿了錢,急急地走了。
以後的幾天裏,婉怡想仲群的時候就拿出那張借條癡癡地看,想著他的模樣。
他的樣子,仿佛已經長在了她的心裏。
過了倆禮拜,鄭仲群果然請婉怡看電影,說他爸手術很成功,要好好謝謝婉怡。
倆人看的電影是當時剛出來紅極一時的《紅高粱》,薑文演得粗曠,鞏俐演得潑辣,很原始很震撼的一部電影。尤其是兩人在高粱地裏的那一場戲,讓人看得臉紅;而後撥人皮的場麵又很血腥,婉怡看得害怕,鄭仲群拉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裏,輕輕地說,“別怕,有我在。”
婉怡突然淚眼朦朧,原來,過去的兩個星期,她對他的思念,他是懂得的。
她把頭靠在他肩上,把喜悅的眼淚藏了起來,好像認識他已經很久很久。
原來,喜歡一個人,對他的要求竟然如此簡單,就是希望他握著她的手,對她說,“我在這裏,你別怕。”
鄭仲群心跳得狂亂,見到第一眼時,她白裙飄飄,美麗可愛,身上有一股仙氣,心裏已經為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所著迷,這樣美的女孩,又這麽好的家庭條件,心地又這麽善良,他再也想象不出有更好條件的姑娘了。
從電影院出來後,兩人已儼然成了一對情侶,手拉著手,肩靠著肩走了出來,和別的情侶一樣。
……
遠處似乎有人喊她,是真真的聲音;又有人喊她,是爸媽在喊她婉兒婉兒。一邊是自己生的,一邊是生自己的。
婉怡停了下來仔細傾聽他們的聲音,其實他們真的不在她身邊,是在她的潛意識裏,每時每刻都會和她在一起。
她的生命,自從來到這個人世,已經不屬於她自己的了;她的生命,已經和她的親人,她的朋友緊緊地聯係在一起;她的生命,是屬於愛她的人們的。她和她的家人朋友,就像一個手指的五個手指頭,哪個手指疼了,整個手都會疼。她舍棄了生命,每個愛她的人心裏都會疼,疼一輩子,直到死了再也感不到痛的那一天。
她把自己從黃浦江裏拉了回來。她來這兒原本不是尋死的,隻是氣極,失了理智。原來內心裏的那種歇斯底裏,隻是不想承認自己的失敗。
佛教的本義說:人,生來是受苦的。雖然有些悲觀主義,但是這個時候的確是真實的,心裏受著苦,仍然要爬著前行。很多人很多時候都是這樣,尤其到了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的時候,不論家裏發生什麽變故,都要勇敢地前行。
也許,行著行著,在某時某刻,發現不是所有的路都被堵死的,人們總是能夠看到從樹葉枝杈間透出的一線珍貴的光明。
(謝謝閱讀,版權屬若妖所有)
多謝韭菜mm,老人的眼光有時很毒的,真的能夠由表及裏。
是,大家都一樣,沒什麽覺得優越的,自卑的。多謝coppert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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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祝你一切順利!
對,有交易的嫌疑!多謝!
門當戶對會減少很多麻煩!就怕夫妻間不平等。多謝辛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