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咖啡出人意料地苦,她往杯子裏加了很多糖,想中和掉苦味,可終究還是苦中有甜,甜中帶苦,澀澀的苦,在觸及喉嚨的那一刹那,直鑽入心裏。她知道,那是她又一次從心底渴望那個分離時分未曾擁有的擁抱,那個擁抱似乎有什麽承諾的意味,沒有了那個擁抱,好像這一輩子會缺少什麽卻永遠難以補回,所以顯得尤為沉重。她真的好想抱一抱他,好想被他抱一抱;可是,已經太遲了,那個時刻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人生是一場絕版的電影,你去了,卻沒有回程的票。
看著窗外,她拖腮自問: 仲群什麽時候會回來?她和仲群什麽時候再相見?什麽時候這種妻不見夫的日子會是盡頭?
他會變心嗎?會有女人勾引他嗎?他的同事會不會拉他去風花雪月的地方,他們吃喝玩樂,也讓他吃喝玩樂?他染上性病怎麽辦?
思緒紛亂,欲理卻更愁上心頭,或者,根本不是理清紛亂的時候。世上有哪些紛亂可以理得清晰?有時隻怕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叮鈴鈴”,電話鈴響了,一看是仲群來電,婉怡馬上接起,他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剛被X光完了,坐在候機室裏準備登機。”
“仲群,我已經想你了,怎麽辦?是不是放你走是我的錯?”
“婉兒,不要那麽沉重,兩年在眨眼之間。如果我告訴你我也想你,你心情會好一些嗎?”婉怡這邊低低沉沉,仲群那邊卻是意氣風發,是啊,他暫時舍棄了家庭,去奔赴一項神聖的使命,這項使命是他自己的錦繡前程。
“你欠我一個擁抱,那個擁抱很重要。”婉怡心底的惆悵再次被他的激昂的聲音掀起。心下那種被撕去一塊兒的感覺,要持續很久了,她在心裏說,“仲群,如果你真的犯了錯誤,那個擁抱就成了終生遺憾了。”
“婉兒,對不起,我怕誤了飛機,光顧上跑了,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也很後悔。不過,別擔心,不就是一個擁抱嗎?回頭一定給你多補幾個!婉兒,你不要心思太重,我又不是奔赴刑場,你搞得那麽緊張,你要對自己老公有信心!我們來日方長啊!”
“這態度還差不多。”婉怡終究被他那奔赴刑場逗笑了,“不過,你奔赴的是風月場好不好?也怨我,笨手笨腳的,餛飩怎麽也做不好。”嘴裏埋怨著自己,心裏卻感覺明朗了起來,仲群的這個電話很及時,把她心裏的那片烏雲呼啦趕走了。
女人,會很在乎男人的每一句話嗎?男人的一句話會讓女人撥開烏雲見晴天嗎?女人有時候真有些愚蠢。婉怡笑自己。
“餛飩很好吃,我後悔沒多吃幾個。現在給你補幾個吻,好不好?”仲群的幾個長吻,在電話線裏飄飄悠悠地進了婉怡耳中,猶如夏日涼風,清爽宜人。
“行了,別在那兒貧了!我給你千叮囑萬叮囑的話你記住了沒有?”心情好了一些,婉怡的聲音嬌滴滴起來,是在向老公撒嬌了。
“老婆,您的字字句句我都牢記在心了!你這名女人真麻煩,嘮嘮叨叨的,不把人耳朵磨出繭不停歇。”仲群許諾完了又殺個回馬槍,逗婉怡。
婉怡被他說中,“咯咯咯”地笑。
女人愛嘮嘮叨叨嗎?女人過於細膩,敏感了嗎?
女人是天上的雲彩,男人是空中的風嗎? 風會讓雲彩飄忽不定嗎?
“哪天我若是不嘮叨你了,你我就完了!”婉怡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出這句帶了些陰冷和不祥之兆的話來,所以說完立即就想打自己的嘴,便趕緊糾正,“呸呸呸,我跟你說著玩的。”
“婉兒,別胡思亂想了,你好好回去上班,等我好消息!我要登機了,你記著告訴真真,就說爸爸今天趕飛機,想讓她多睡會兒,所以沒吵醒她。跟真真說爸爸愛她。”
“那我呢?已經成了糠糟之妻了?”
“更愛你!行不行啦?多大的人了?還和真真爭風吃醋!”
她不是爭風吃醋,她隻是不放心仲群一個人回國。
“算了,就此放了你,去奔你那美好前程吧!”婉怡許是得到了滿意的答案,或者仲群終歸是要上飛機的,所以她跟老公說了拜拜。
電話掛了,仲群的聲音猶在耳邊。婉怡看表,八點了,該上班了,要去掙錢養家了,不能再兒女情長了。
婉怡歎了口氣站了起來,又坐了下去,自覺這樣老的年齡還要和老公兩地分居,想一想心裏就煩惱萬分。王誠一家分離的時候她還和馨美感慨萬千,要約日子一起哭,現在連她自己終究也沒能逃過兩地分居之苦,而且這時正是聖誕節剛過完,是 2006年新年伊始。不管怎樣,仲群現在已經坐上回中國的飛機了。做出的決定,潑出去的水,無可挽回,隻求現實不要太殘酷。
婉怡細想一想,其實仲群雖然被人看扁,多半看他扁的人是嫉妒他娶了她,市長的女兒。其實仲群個人條件真不錯,洋博士,人也帥,還是很拿得出手的,所以她擔心有其他女人撲上來還不是太出格的。
飛機上,仲群開始看報,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他的內心起伏不定: 不知道婉怡真真母女倆會把日子過成什麽樣子,也不知道真真的學習成績會不會因他離去而受影響;他又對回上海創業信心滿滿。他要招兵買馬,那麽就意味著他被眾星捧月一般,而且,美國公司總部也會對他刮目相看。人生有很多機會,這一次機會,絕對不能錯過。
咖啡館裏,婉怡告訴自己日子還是要過的。她最終站了起來,走到衛生間。鏡子裏,妝容已花,清早剛畫的眼線已經模糊,那是因為她送仲群的時候哭了。
她是一個愛美的女人,上大學學會化妝後,就沒有素麵見過他人,包括自己的父母。她補了一些眼線,讓自己的眼角神采飛揚起來。可是,她知道,再沒有一雙知冷知熱的手在背後扶著她了,這兩年,她會走得孤孤單單。
她上班時魂不守舍,下班後回到家,家裏突然顯得空空蕩蕩,她一路沉浸在離別的思緒裏,這樣的空蕩是她始料不及的。沒有了仲群的家,竟然會這樣冷清!
真真已經在自己的臥室裏了,或許和同學在電話上聊天呢,或許做作業呢,反正門象以往一樣關著。這孩子,自從上了高中以後,就喜歡躲在自己房間裏,不和父母膩歪了。據說好多高中生都這樣,見麵隻跟父母說“嗨”,吃飯時少言寡語,吃完飯再回到自己房間裏,把自己和外界隔絕起來一樣。即使真真和他們交流越來越少,但是隻要她是快樂的,做母親的不願意侵犯她的私人空間和時間。
婉怡覺得自己好像突然闖到了一座無人的房子,心裏又慌亂又害怕;沒有了仲群的臥室,變得空寂而陌生。以後的日日夜夜裏,她就生活在這樣一個陌生的世界裏了。
“詩韻和成難下筆,酒杯一酌怕空壺,知心幾見曾來往,水隔山遙望眼枯。”她寧願黑夜不再降臨,這樣她就可以無休無止地工作,忘掉對他的思念;或者永遠是黑夜,她就做著夢不醒來。
其實平常仲群在的時候也就他們倆人說說笑笑,有時婉怡會聽見女兒在房間裏大笑,很開心的笑聲,許是和同學朋友聊天聊到高興處。
還有一些早上剩下的餛飩皮兒和餡,婉怡所能做的晚飯就是餛飩。包餛飩還是她當姑娘的時候家裏保姆教給她的。以前都是仲群做飯,把她慣的不知油煙味,她一直覺得做飯是天下最難的事兒;現在相比思念而言,做飯卻成了最簡單最機械的活兒。
第二天她趁同事吃午飯的間隙又躲到了那家咖啡館。心境不好,總是想躲起來人。這家咖啡館裏人很多,她旁若無人地把一隻胳膊支在下巴上,發呆地看著窗外來往的人群和現世的喧囂。
一男一女一對兒亞洲人正穿過紅綠燈過馬路,引起了她的主意。男人體型較瘦,後背上背著一個偏大的極不相稱的雙肩背,女人緊跟在後麵,兩人看上去四十多歲的樣子,褲子很寬鬆,稍有些正式,從穿著打扮看是剛來不久的樣子,她心想,這麽大年齡了,為什麽要受這份兒洋罪?其實人家來來往往關她什麽事?或許人家是來看孩子的。她就是經不起些許的折騰了。
仲群一安頓好就打電話來,說公司給的待遇很好,他很喜歡這套為他租的房子,在鬧區,隔音效果好,卻鬧中取靜,裏麵布置很西化,還有一個小烤箱,淋浴也很寬敞,感歎中國發展真快,在和世界接軌。
仲群平時很會烤東西吃,婉怡聽了很為他高興,“嗯,有個烤箱就方便多了!省事還不吸油煙味。”
仲群又問了婉怡和真真的近況,婉怡說,“別擔心,我倆好著呢!”
轉眼間,仲群回國工作三個月了,這天是真真的生日,仲群正好晚上下班回到住所,美國這邊正好大清早,真真剛起床。
“女兒,要什麽禮物,爸爸給買。”
真真迷迷糊糊地說,“什麽都不要,要爸爸回來。”仲群聽了也不免心酸,這些天,忙得焦頭亂額,但還是想他們娘倆兒。
“真真乖!爸爸很快回去看你!”
“真不知道你們大人怎麽想的,非要分開!爸,我要上廁所了,憋不住了!你跟媽媽說。”
仲群告訴婉怡,工作進展很順利,目前招兵買馬還在進行中,主要業務人員都必須是博士畢業的。
這天,仲群在公司的樓道裏走著,突然看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夥子,正在清掃樓道。小夥子抬起頭來,仲群愣住了,這雙眼睛好熟悉,象一個人;身材,一米八,卻更象一個人年輕時的模樣。
他走上前,“你是新來的?”
“是。”小夥子回答。
“你叫什麽名字?”
“郭傑。”
“挺帥氣的名字。你爸爸叫什麽名字?”
“郭長山。”
“你媽媽叫柳…”
“我媽叫柳慧。”
“柳慧?柳慧是你媽媽?”
“是的,每個老板都要問這麽詳細嗎?連父母的名字都問。”奇怪,郭傑看見公司老總也不膽怯,一付少年老成的模樣。
“你這麽小,不上學,怎麽到這兒來打工?”
“哦,掙學費。”郭傑邊掃地邊回答,看來已經能夠習慣了邊做事邊說話。
仲群心裏有很多疑團,為什麽柳慧的兒子這麽大了?柳慧在做什麽工作,要兒子出來打工掙學費?在美國,高中生打工做義工多半是為了積累社會經驗,為了讓簡曆看上去吸引人一些;在中國,大學升學率不高,競爭很激烈,不到不得已,家長不會讓孩子犧牲學習時間去掙學費。
“鄭總,美國長途!”秘書曉琳在樓道裏喊他。曉琳剛剛大學畢業,個頭高挑,秀發飄飄,有些仙女的感覺。是公司副總推薦的,說漂亮的秘書會提高公司形象,有助於開拓市場。
鄭仲群又看了郭傑一眼,回到自己辦公室。
接下來還要麵試幾個管理層的人物,仲群卻有些心不在焉: 柳慧,柳慧,這個名字在他心裏被反複了很多遍。
轉眼間,又是三個月過去了。這一天,是星期六,婉怡醒來得很早,本來周末想睡個懶覺,卻偏偏醒了。在床上窩了一會兒,想起仲群走後因為手忙腳亂地給真真做好媽媽,好久沒給留在家鄉上海的好朋友薇兒打電話了,怪想她的,於是撥了電話。
聽見薇兒的聲音,婉怡心情馬上愉悅起來。大學時代同宿舍的好姐妹,無論什麽時候聊起天來都很親切,海闊天空無話不談,就好象從來沒有分開過。
兩人瘋扯了一頓閑話,薇兒突然有些吞吞吐吐起來,“婉怡,有件事想跟你說。”
是不是薇兒孩子想在這邊上大學,不好意思開口?現在時髦這個。婉怡便問,“薇兒,咱倆這關係,你有什麽盡管說,隻要我能幫上忙,我全力以赴!”
“唉,不是要你幫忙,我就是不知道這事兒該不該跟你嚼舌頭。”
“跟我你還吞吞吐吐,不把我當姐妹兒看怎麽著?”
“婉怡,我先給你打個用預防針,你先保證聽了不發瘋!”
婉怡心裏突然咯噔一下,“我都這麽大的人了,經得起風雨的,關於誰的事?”
“婉怡,你給我保證絕對不能衝動。”
聽薇兒這口氣,婉怡此時有了一種更不祥的預感,難道,薇兒要說的是仲群的事?
“薇兒,你是不是看見什麽了?”
“婉怡,親愛的,我看見鄭仲群和一個女的…我,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說了怕你生氣,不說又覺得對不起你,憋了一個禮拜,我都要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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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回國六個月。但是原因比想象的複雜,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