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拖著大鼻涕流淚的樣子讓李諾心裏發酸,“你的英語不是很好嗎?”
“是啊,可是人家笑話我的數學和語文,又沒有笑話我的英語啊!”
“那我明天去找老師,讓老師知道你英語好,你可以幫助別的小朋友學英語,別的同學可以幫助你學中文和數學,互相幫助,多好!”
皓皓點了點頭,大概覺得媽媽的點子可行,但是又搖了搖頭,“媽媽,我還是不想去,學校的廁所是蹲坑,很髒很臭。”皓皓邊哭邊捂住鼻子。
“那怎麽辦呢?”李諾想讓兒子把心裏話掏出來。
“媽媽,為什麽我們不能和爸爸一起在美國,美國的廁所幹淨,是蹲便器。”皓皓一臉無邪的期待,讓作媽的無言以對,憋了幾天的委屈迸發出來,李諾突然想大哭一場,但是當著孩子的麵,當媽的不能倒下。當媽的任何時候都不能倒下,尤其是此時此刻,她是皓皓的主心骨,皓皓來找她求救。
李諾憋出了一臉笑容,“皓皓,會的,我們會和爸爸團聚的,我們很快去美國找爸爸!皓皓,你記住,任何時候都不要讓別人把你打倒!能打倒自己的,隻有自己!我們是小男子漢,要堅強,任何困難都是暫時的!”
李諾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突然喊出這麽一大堆口號來。以她的性格,她不是這樣的,她很平和,又不愛說人閑話,什麽時候都自己心裏有數就行。現在,事情巨變,她突然需要變得堅強。堅強真是不得已的事情,哪個女人不想做小女人呢?
皓皓被媽媽的口號震住了,不知不覺中已經被媽媽升級成了一個小男子漢,所以別無選擇地停止哭泣,因為男子漢是不哭的。
皓皓不哭了,李諾卻被自己的口號嚇著了,原來喊口號還真能勵誌。
當即李諾和皓皓勾小指頭,“我們皓皓不哭,有問題咱們找學校找老師解決!”
當皓皓的指頭和李諾的指頭勾在一起的時候,李諾的心被融化了,孩子這麽懂事,當媽的也要扛下去。
一切都重新開始,一切都不順利,李諾覺得這是上帝在考驗她的耐力,給她九九八十一難,看她能不能挺過去。
第二天,李諾去了學校,她給班主任帶去一個coach包,“老師,你看,一直想給你送個禮物,想來想去,也沒啥珍貴的,這個小禮物呢,希望你收下,王皓讓你沒少費心思。”
班主任一番推辭,不收,李諾編了一番話,“我家王皓還要麻煩老師補課呢!花費老師額外的時間,這在美國,釘是釘,鉚是鉚,是要付費用的。”
班主任又象征性地推辭了幾下,李諾就把包放在她的課桌上,然後這推來推去就停止了。其實,每年都有家長給老師送禮,現在有錢人多,又一個孩子,送的禮都比較昂貴,既然王皓媽都說是額外勞動了,收下也無妨。
李諾接著把自己的建議給了老師,“有的孩子數學好,有的孩子差;有的孩子中文好,有的差;我們皓皓呢,英語發音很好,這樣大家形成一個互助小組,互相幫助,您看怎麽樣?”
班主任的聲音裏隨即多出幾分熱情,聲音也慷慨激昂起來,“你這個建議很好啊!大家可以形成一個互助小組,每個孩子發揮自己的特長,每個孩子的自尊心都會增強!”
以後,皓皓回家就喜氣洋洋了,上學也比較積極了。
看來,不論大人還是孩子,總需要在集體中找到自己的價值,刷一刷存在感。
不過,李諾還是找了個老師給皓皓補數學。在美國,老師教的乘除和中國老師教的不一樣,中國老師教的乘法從右邊乘起,美國老師教的從左邊乘起,一個乘法就要用掉半張8x10的紙,造成美國學生心算很慢。
李諾在找工作的同時,也爭取給皓皓補補中文,皓皓是有中文底子的,不能保證成績最好,但是中遊是沒有問題的,也不至於再被同學笑話。
王誠和李諾通電話的時候,李諾得意地把皓皓不再招人嘲笑的事情講給王誠聽。
王誠聽了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在這兒象浮萍,李諾在國內也是,這一被單位解雇,再找新單位,唉,困難重重。
“諾,對不起,我沒讓你們過上安穩日子!”
李諾馬上笑著反對,“誠,誰說日子過不好是男人的原因?我可要反抗了,這是對女士的歧視!”李諾是要告訴過日子是夫妻兩個人的事,讓王誠對他自己少一些埋怨,然後李諾又大大咧咧地說,“我在國內好說,有父母兄弟姐妹在,倒是你,一個人,讓人不放心。”李諾又說,“我已經讓咱姐夫問他們合資企業要不要人了。你別急,總會有辦法的,我們娘倆兒餓不著。”
後來李諾又發了伊妹兒(email),告訴王誠,姐夫出主意請合資企業的一個小頭頭吃飯。
過了兩天李諾和姐夫請頭頭吃飯,席間,姐夫說,“我的弟媳婦從美國回來,想找個會計的工作。她在美國上了學。”
“哦”,頭頭一聽很有興趣,“美國會計師?學位證帶了嗎?”
“唉,說來是太可惜了,還有一門課就修完了,不得與回國了。”
“沒有學位,這個有點兒難。”
“不就差一門課嗎?”姐夫挺不服氣。
“你怎麽也糊塗了?現如今找工作不都要文憑嗎?這幾年,國內變化很大,競爭力強,尤其是這外企,就更挑挑揀揀了。”
“我原來做過會計。”李諾插話。
“現在都要碩士學位呢!”
“那,請您給講個情,就差一門課。”李諾說。
“行!我現在就打個電話,不過,你也知道,外企這個門不好進啊!”
當著李諾和姐夫的麵,頭頭打了電話,姐夫看到他的臉色越來越嚴肅,知道沒有什麽希望,衝李諾搖了搖頭。
果然,頭頭掛了電話,說,“沒有碩士文憑不行,硬性指標。”
這頓飯花了一千元,按國內請客的規格並不算多,可是對於一分錢想掰成幾瓣花的李諾,那就是一千個一分錢。
外企的小頭頭喝得微醺,不停地重複著,“以後有機會一定介紹給你!”最後被姐夫攙扶著走了。
李諾也喝了幾口酒,被冷風一吹,嗆出了眼淚。
外麵人流匆匆,她不知奔向何方。
抬起頭,天上漂下幾片雪花,在她周圍飛舞。
快過春節了,一年又一年,就在眨眼之間。
李諾想起自己和王誠談對象的時候,兩人在小攤上吃吃烤紅薯,看場便宜的電影,日子簡單幸福。那時的日子真讓人懷念。
李諾突然想把王誠從美國喊回來,過那簡單幸福的生活,卻意識到生活已經變得粗糙複雜,她和他都回不去了。她已經習慣了枕邊空空沒有王誠的日子。
李諾站在紅綠燈前,看著匆匆而過的人流,想起了台灣民謠歌手胡德夫的《匆匆》,“人生嗬就像一條路,一會兒西一會兒東,匆匆,匆匆。。。”
以後的幾天,李諾到處找工作,看見一家餐館在招人,她走了進去,說自己在美國有在中餐館打工的經驗,招聘的人嘴一努,“你看,她們都很年輕。”
李諾朝年輕姑娘們看去,她們大約都十八九歲二十歲左右的樣子,衣服緊緊地裹在身上,身材曲線一覽無遺,李諾知道身材已經發福,倒還不至於自卑,她笑著說,“我知道自己不再年輕了,也不再苗條了,可是我很勤快,我有經驗,我會對客人好的。”
“這跑堂不需要多少經驗,培訓上幾天就都會露八顆牙齒了。再說,現在有好多年輕的小姑娘小夥子們從外地湧到大城市,雇她們也花不了多少錢,而且她們不象大城市裏的孩子們那麽嬌氣。”
李諾走出了飯店,轉眼就覺得自己被淹沒到茫茫人海中。離開中國才四年,可是中國的發展相當快,大商場拔地而起,高檔服裝琳琅滿目。一夜間好多普通的雙職工就買得起汽車,大街上,車頭擠著前一輛車的屁股。
李諾迷失了,或者說自己過時了,周圍的一切好陌生,連過馬路都不會了,在美國的時候,行人少得可憐,總是車遠遠地停住,讓行人走,可是在這裏,行人在車之間穿梭,躲避。快四十歲的她,隻好跑步過馬路,因為總是有車不知道從哪裏突然“嘎吱”冒到她麵前。
好不容易跑到她覺得安全的地方,李諾喘口氣,覺得母親說的對,如果她和王誠不去美國,現在王誠還是個官,她就是官太太,他們會有車,會有房,而且皓皓還可以上國際學校,將來去美國念大學,他們就在中國養老,想兒子了,去美國看看他,再稍帶旅遊一下。現在呢,夫妻兩地,王誠在美國墮落成了藍領,她在中國成了無業遊民,奔波找工作,皓皓也上不起國際學校,有時還要遭孩子們嘲諷,笑他洋不洋,土不土的。
出了一趟國,父母還沒來得及在人前多炫耀幾回,作夢一般回到了社會底層,現在倒遭起鄰居們同情來了。
李諾繼續在街上遊蕩,看電線杆子上貼的招工廣告。突然一個廣告映入了眼簾:
招聘,女,相貌姣好,一米六七以上,英語通過四級。李諾一看,自己麵容不錯,還過了六級呢!而且英語口語也很好呢!估計是某個大公司在招人吧,李諾心下狂喜,再看下麵的小字,招聘殯葬禮儀師一名,工作描述:在下葬時念悼詞。
念悼詞都要求這麽高,李諾哭笑不得。
(這個廣告源於最近一期的金星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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