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妖筆耕錄
我乃瀟灑人間一若妖，輕揮手中魔棒，點綴您美麗如花的生命!
“那工資怎麽算？”
“我跟財務科講講情麵，你這幾年在美國誤了晉升時間了。估計在你原來工資基礎上再加幾百還是可行的。”
“那，多會兒上班？”
“我跟領導匯報一下，盡快吧。”
“謝謝您，科長！”李諾心裏有些酸楚，出了幾年國，回來倒沒有了位置，但畢竟是一份收入啊，於是趕緊答應了。李諾心下安慰自己，看澡堂子的活兒不過就是伸伸手收收澡票，動動嘴皮子和別人瞎扯上幾句，比老公王誠的搬運活兒可是輕鬆多了。
單位的領導很快就同意李諾在澡堂上班了。
李諾去賣澡堂票的第一天，一開始冷冷清清，洗澡的人並不多，李諾閑得無聊，一邊打哈欠，一邊翻翻雜誌打發著時光。一個多小時後人多了起來，熙熙攘攘，李諾收錢收到手軟，找錢找到手軟，正不明白為什麽人這麽多，忽然聽到從窗口前走過的兩個年紀大些的女人竊竊私語，“出國有啥好的？ 回來連好工作都沒了！”
“就是，所以咱們不出國。”
“唉，對了，是不是混不下去了？聽說國外是雇傭製度啊，混好混不好都憑自己的本事，老板看你不順眼了，立馬就解雇你！”
這話，看似竊竊私語，卻偏是專門走過收費小窗送到李諾耳朵裏的。這兩個人，李諾也都認識，以前還跟她們熱熱乎乎地聊過天兒。
李諾現在終於明白了為什麽洗澡的人越來越多了，人家不過是把她當猴子看，看她的笑話。原先可能有人羨慕嫉妒，現在有人挖苦，有人落井下石，有人袖手旁觀，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有人看你倒下了，再過來安慰同情你一下，每個人手裏都有magic power（魔力），在這時候全都找到了旋轉的舞台和發揮的空間，而李諾，隻有保持沉默。
這樣洗澡的盛況空前了幾天，人們大概看足了她的戲，或回去接著竊竊私語，或回去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去了。後來的幾天洗澡的人漸漸少了起來，因為不是每個人都天天洗澡，有的人一周洗一次。每天來洗的，都是李諾不熟悉的年輕人，打完籃球後肩上搭條毛巾，手裏拿塊香皂吹著口哨就來了，汗涔涔地遞過兩張皺巴巴的一元鈔，也不怎麽看她。這樣好，被忽略比被當猴子看強。
有一天，大李招呼她去吃蛋糕，李諾原先的會計室有人過生日。
李諾本來躲著所有的人，盡量避免和別人正視，今天不好推脫，就去了。
“你老公在那邊掙大錢了吧？給講一講美國的情況。”頂替她位置的小會計小趙問。
李諾絕對是不能把王誠差點兒被美國趕回來的遭遇告訴他們，那會拉開人們竊竊私語的又一幕，她會又一次被人家議論，當猴子耍。被唾沫淹死是讓人很難過的事情。
李諾沒有一點兒眉飛色舞的樣子，隻吃著蛋糕，眉眼低下，不知如何回答小趙的問題。
大李忙岔開話題，“去去去，小趙！你湊什麽熱鬧？是不是想找個美國佬嫁出去？”
會計室原有兩個姓李的，年齡大一些的就是這位大李，小一些的是李諾，小李。大李年齡大，覺得對小李一直有照顧的義務，這次也不例外。李諾的落魄，她雖不能問，但是她看著難過。
一屋子的人都被大李的話逗笑了。
不一會兒，小趙又宣布了一個消息，“原先看澡堂子的王姐，聽說工作沒了，要死要活的，在病房裏鬧騰呢！這不，快出院了，單位正發愁怎麽安置她。”
李諾聽到這裏，放下手裏的蛋糕，跑了出去。
大李跟在後麵喊她，“小李，你幹嗎去？”
“我明天不來上班了，不來了！我去辭職！”
“咱單位，沒幾件新鮮事兒，你就讓她們嚼嚼舌頭，嚼累了，自然就歇著啦！跟她們一般見識！”
“可是，李姐，我怎麽落到和王姐爭賣澡票的份兒上？”
“這不就是過度一下嗎？以後還會有其他機會。”
“李姐，我不願意王姐戳著我的脊梁骨罵我！她得了癌症，已經很不幸了！再說，她更需要錢，我自動退出。”
李姐一把拽住她，“小李，你以為找個工作容易嗎？你去看看，滿大街都是刷牆塗漆的小廣告！都在找工作！單位好不容易把你留下來了，你先幹著，咱們慢慢想辦法！你在咱單位占住一寸土地，就沒人敢把你趕走！偌大個單位，還盛不下你了！實在不行，我早退休你來接我的班，反正我也快了。”
大李一臉擔憂愛護義憤填膺的表情，讓李諾很感動，“李姐，我知道你為我著想，可是，第一，我不是猴子，也不是耍大戲的，讓人看笑話，而且，我不能忍受的是，人們會把我當螞蟻在腳下踩一踩，看看沒死，再踩一踩；李姐，我現在相信，唾沫真的能淹死人的。第二，王姐真的需要這份兒工作。我沒病又年輕，我就不相信找不到一份兒工作！”
“唉，你說的也有道理，可是，你需要錢，我知道。”大李無奈地看著她。
“李姐，謝謝你對我這麽好！我會有辦法的，別擔心了，快回去上班吧！”李諾一路小跑，到了人事科，“科長，我明天不來上班了。”
“你要請假？我就說嘛，你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科長已經快退休了，對年輕人的吊兒郎當很看不慣。
“不是，我是說從明天起我不來上班了，我辭職！”
“被我說中了吧？ 有老公在外掙美金，還用掙這麽一點兒人民幣？”
李諾隻好笑了笑，說，“王姐可是要出院了，這份工作她幹了那麽多年，我也不能搶她的飯碗啊！”
科長問，“你和兒子幹嗎不呆在美國？一家人在一起多好！”
李諾還是笑著，她已經習慣了別人問這樣的問題，每次她給一樣的不真實的答案，今天還是那個答案，答著答著，自己也認為是真的了，“這邊不是有我爸我媽嘛，趁著孩子小，功課不緊，兩邊都呆一呆。”
“可是，孩子上學，你這一辭職，戶口不在咱單位了，孩子去哪兒上學？咱這中學還是市裏的重點初中呢，除非你想上私立學校。”
李諾一想，真是糊塗了，把孩子上學這麽重要的的事兒給忘了，趕緊問科長，“那您說怎麽辦？”
“你就辦個停薪留職吧，怎麽樣？”
李諾感激地看著科長，前幾天還覺得他有些刻薄，話裏帶刺，現在看也是個為人著想的老頭兒，趕緊說，“謝謝，謝謝科長！”
“你有什麽困難，單位還是可以幫你一把。”科長的話追在她後麵。
李諾在工作上不順利，皓皓在學校裏的處境也沒好到哪裏去。
李諾辭職回家，皓皓放學回來，一見她就哭。
李諾趕緊摸著兒子的腦袋問，“皓皓，怎麽啦？”
“我不想上學了！同學們笑我數學心算算不來，笑話我上語文課說話顛三倒四，就比如吧，像這樣的句子，我說我和我的同學玩在公園裏，大家就哈哈哈地大笑。他們上課笑話我，下課還圍著我笑話我，說美國回來的孩子好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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