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在一個“會做人”的社會裏。
從小父母親就教導：“有些話是不能當人家的麵說的。”所以我不敢指著鄰居那個胖八婆，大叫：“醜死人。”
漸漸地，這些不能當人家麵說的話，變成討好人家的話，對著同一個八婆，我說：“阿姨，你一定整天吃好東西。”
出來做事，更常在老板麵前說：“這都是你有眼光。”
看到又討厭又可惡的孩子，我說：“真聰明，長大了不得了。”
我做兒童的時候，也常聽到這種對白，當然學習得很到家。
會做人不是一件很壞的事，但是太會做人，等於虛偽。
從小教孩子會做人，是不應該的。當身邊的每一個人都那麽假的時候，忽然有一個肯說真話的小孩出現，等於給我這種會做人的人摑了一巴掌。
會做人做久了，就不是人了，我是應聲蟲，是騙子。不知不覺之中，我沒有辦法改變，以為自己是一個人。
這個會做人的人，活到老了，本來可以講幾句真話，但我已經失去了這種本能，繼續會做人，做到成為一個做不了人的鬼。
直到這幾年，我感覺非常疲倦，現在這個階段，才學會講真話，所以很多年輕人喜歡我。因為我已經不管人家怎樣看我，用餘生來學習不會做人。
寫文章不求留世，工作當消遣，有什麽說什麽，東西不好吃就說不好吃，這種講真話的本錢，是我花了數十年儲蓄得到的，現在不用，再也沒有時間用。
唯一有點違背良心的話，是看到女人，都稱她們為“靚女”。 -------------------------------------------------------------------------------------------------------------------------------------------------- 年輕時，也認同這個觀點。但現在，知道說真話和修口德並不矛盾。
“阿姨，你一定整天吃好東西。”
“這都是你有眼光。”
“真聰明，長大了不得了。”
這些話並不是假話，那個阿姨可能很會烹調，是個美食家-就跟你蔡瀾一樣，而且絕對是個心寬之人；調皮的孩子多半也很聰明；老板能用你，沒準就因為有眼光.
說真話並且善意的話就是在別人身上找到優點而加以鼓勵。這些話不隻會讓人當時愉快，沒準這些鼓勵對人日後有積極作用。說這種話，很可能就是功德。再說，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你能老看到別人的優點而不是缺點，說明你也有很多優點。
反之，如果你盡說傷人的話，除了感覺自己說真話而洋洋得意之外，沒什麽好處：你可能不隻讓人不開心，還有可能毀掉那個阿姨的自信，一個孩子的天真。還會讓別人看不到你的善意。
享受講真話的同時也可以享受講好話的樂趣。 難怪中學時就無法喜歡魯迅----說一個剛出生的孩子”將來必定要死的“，不是唯一可說的真話。非要說這話，到要推敲推敲說這話的人的用心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