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在飛:老魚多倫多手術親曆記
(2012-12-24 06:3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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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2012/12/9/周日2:15PM一進手術室我就傻眼了:闊大的房間工作台上擺滿了藥品器戒。原來以為腿斷了補一下隻是個小手術,房間裏藍衫軍牛高馬大摩拳擦掌,使槍弄棒人數差點夠一個野戰排!指揮官當然就是那個青年版白求恩,麥克馬洪,嚴肅認真,威風凜凜。剛才就是他,親自跑出來在在候診室把我找到,領進一道道迷宮似大門,交待注意事項。如果不是我的英語錯誤百出,我有理由懷疑他是存心不良,他說在腿上開個小口子,植入一段小鋼片,而且不打算取出來。我舒了口氣。還要挨一刀,這是我後怕的。可能我當時的神情相當怪異,他問:是第一次做手術?之前割過闌尾。但那是讀大學,他笑了。 脫光換病號服,測量血壓,OK! 推上手術台。菲裔麻醉師兄,戴付博士眼鏡,往我左臂上注射,笑容可掬地說:你要入睡了。簡直是魔法,話音剛落,連反應時間都沒有,我就沉沉入睡了,本以為還會感到隱隱約約有人在消毒,刮毛什麽的,一概都沒有。多倫多的蒙汗藥真厲害••••••••。 加拿大的醫療,曆來爭議很多,看過不少博文,說好說壞都有。這次不幸親自經曆一番,可是付出沉重的代價:11月30日周五晚從2樓下來,在拐角處踏空,身體急速下挫,踝關節外翻,翌日照片發現小腿脛骨兩處骨折。 意識到危險但不充分認識危險,這裏的教訓要多說兩句。我來多倫多第一天就發現House的內樓道很陡峭,急轉彎。我一貫小心翼翼。而且上下不離扶手。但對拐角端形成假梯,實際是奪命的空梯認識不足,且一旦發生急滑,體重的衝量巨大,手是抓不住的。 B 手術在進行中。我回頭順著次序說詳細點,為沒有在加拿大摔斷過骨頭的朋友們提供點參考。, 11•30夜奇冷,亂投醫也找不著門,就在家裏熬著,以為隻是踝關節外翻拉傷韌帶軟組織,記得應該冷敷止血,LP不斷往傷處敷冰袋。半夜發現不對,膝蓋以下不僅痛徹心腑,而且不聽擺布了,馬上意識到情況嚴重,腿可能斷了,當然不知道斷了兩處。可憐我那脛骨哦,怎麽經得起鋼刀一樣堅硬的五級樓梯連續砍剁,全家人忙了個通宵不成眠。 第二天12月1日,周六,早赴Markham專門負責處理外傷的急救中心。有輪椅提供,掛號後很快,一位黑人小夥子普科醫生接診,開了拍片。拍片室就在2樓,很方便,一氣拍了七八張。女醫生很驚訝,大概看我這把年紀,居然飛流直下沒有摔死。下樓照片已從網上傳回診室,不用自己帶。一會兒小夥子醫生很高興過來:Good luck!你們好運氣,今天有骨科專科醫生來中心巡診,否則預約專科醫師又要排在一周以後了。一周以後,那我不疼死幾回了?我們又驚又喜,哭笑不得。不幸中之大幸了。 要點提示:記得帶醫療卡啊。所有醫院進門第一關都是刷醫療卡。什麽都可以忘記,這個不能忘記。否則想看病就得付款了。 專科醫生是個敦實的亞裔,聽他那溜刷的一口英語就知道是二代,很和氣:有點兒疼哦!中醫骨科正骨的手法,那重手往傷處接連捏下去,疼得我登時兩眼發黑,殺豬般慘叫,差點背過氣去。事後思之,1,深深佩服革命烈士,2,嚴重聲討刑訊逼供的反人道行為。如果我遇上了,肯定屈打成招,或者變節投降的。複位後固定,馬上又上樓照片,下樓確認,打石膏。預約一周後複查。 C 女兒買了雙拐,從此開始殘障人生活。聖誕逼近,家家戶戶張燈結彩,我卻24小時困鎖床頭,LP成全職護士,吃喝拉撒所有事全要她伺候。藍天不屬於我了,小路不屬於我了。昨天隨心所欲的事,今天卻要大費周章,這就是殘障人與正常人的區別,連大小便都成為問題,頭痛又痛苦的事情。"一失足成千古恨"中國這話算是說到了狠處。 1•8周六興衝衝驅車去複診,拍片,滿以為麻煩已經到頭,得到的卻是壞消息:有一處錯位。據說踝關節16cm內斷裂的脛骨自由度大,容易錯位 。 這次醫生是個高大的白人,笑容可掬。石膏技師和上周一樣,仍然是意大利人,胖胖的,不停的說笑話:哈哈,不能洗澡了,不能跳舞了,不能遊泳了••••…… 醫生給我兩個選擇:再次複位(再殺一次豬),或手術內固定,就是開刀在斷口處骨頭上植入鋼板,固定。他說:如果是我叔叔,我會建議他做手術。罹病人如落水的人,抓住的就是稻草。他又主動提出,說可以幫助我們,直接Call骨外科手術醫生,省去了輾轉掛號的耽誤。 忙亂了一陣子過來,Good news!他說那邊醫院的主刀醫生在網上看了我的片,確認應當手術,而且有床位,預約就在明天。具體時間明天聽醫院電話通知。 多倫多醫院一床難求,這是人所共知的。全家人擊掌歡呼:這次盡撞好運,盡遇好人!小護士聞訊也跑過來拉住我的手,你會有好運的!到那邊你會有Smile(微笑)的!你說得很對,親愛的。石膏師傅趁機攔住小護士的肩頭。幾個人圍著我,像給上路的親人送行的感覺。我突然明白了不同國家為什麽有不同的醫患關係。像這樣嗬護病人的醫生護士,還會有人去打嗎? D 9日晨8點剛過3分,電話鈴響起,通知10點到急診窗口Check in。如領旨般提前趕到。因在區內,車程10分鍾,很近。但醫院的停車費很貴,隻好扔下人就閃。醫院全名是:Markham Stouffville Hospital Corporation,馬克漢姆斯坦福醫院。 星期日早晨,到達時人不多,登記確認有床位,手腕給係上一個有姓名紅色紙手環,說:等著,有人來接你。等!加拿大醫院詬病最多的就是一個等,遙遙無期的等。妙在等待的懸念之劍高懸,好像隨時會叫你,連盹也不敢打,廁所也不敢上,但時間一分一小時過去,永遠沒有人叫你,不管你病來如山倒,傷痛如何度時如年,你就得老老實實等。加拿大是個和平國家,我看滿候診室的病人,老幼男女,各色人種,都默默入定。長等似乎已經習以為常。等得太久,懷疑裏麵是不是把我忘了。去窗口問,掛號女士輕描淡寫:沒有忘,繼續等。等多久?不知道。馬拉鬆候診,不知全世界其它國家有沒有?反正在中國是不可能出現的,盡管中國的醫院天天人滿為患。 不過,等久了發現有個好處。恐懼與不耐煩兩相消長:等得越久膽子越大越不耐煩,最後隻盼快來一刀給個痛快就好了! 10點可是醫院通知的時間。直等到午後1點多,才從窗口換班打聽到確實消息:前邊還有兩個待做手術,女兒跳起來買菜去了。不幸的是,她剛剛走不大會,主刀醫生麥克馬洪就出現在候診室,叫我名字了。 不過事後發現醫生並非拖延。我手術後複診期是三周後,想提前,電話聯係說隻可以延後不能提前,三周內每個上午下午都安滿了,加不進去。可以想象,醫生多麽忙碌,一台一台手術不歇氣地做,臨床情況又難於預測。看來加拿大醫療資源極度短缺。醫不應患。患者隻好受苦。 E 好了,手術已經結束,耳中聽見家人說話,已躺在3樓病房,睜眼所見都在跳躍,頭暈暈乎乎。天快黑了。探視時間一過,家人全部撤退。 術後觀察留院一夜。兩人病房,入院前選擇,標準間住院費醫療保險可全額覆蓋,單人間每日須補交250多加元,特護間補交700多。 服止痛藥。因輸液不停撒尿,幸好有便瓶。同室的印度人,象個老雕擁被打坐,一夜無眠,無聲,無尿,不知所患何症?床頭有兩個呼叫按鈕,一個是護士頭像,一個紅十字,管疼痛叫。值班護士是位中年白人,定時查房,隨呼隨到,還有2個年輕夜班值班人員,態度都非常友善,手腳麻利。室內溫度控製在25度,暖烘烘的,很舒服。 大劑量服用止痛藥,早起疼痛得到控製,眩暈在仰臥姿態消失。 早餐一小盒果凍,一小杯果汁,一杯茶,食盒小到兒童過家家玩具那麽小。還煞有介事的菜單,標出名稱,重量等。幸好家裏昨晚送的臊子麵連湯灌了兩碗墊底。 早班護士換為一位亞裔MM,介紹說是會普通話,其實隻會模仿中國話發一個音:痛,痛。可能我不客氣指床頭設備老發怪聲影響休息,惹她不高興,還是其他原因,來了個人間蒸發。從早餐後到午餐前,之間至少有兩個多小時閃人。小便瓶滿,按鈴十幾次,無任何應答。Help!Help!隻要聽到門口有動靜,我就呼叫,但魚貫往來的人都過門不入。很慘! 期間有醫院維修電器等等其他工作人員入門,請他們幫舉手之勞,或代找護士,都表示愛莫能助。最搞笑的是,收早餐的女工,已經拿起了便瓶,居然又遞回到我手裏,推起小車走了,其實,洗手間就在她身後。 之前看病期間,每次輪椅經過,一路都有人讓座,開門。有次出醫院時候,還有位先生主動跑過來問我,有需要用車嗎?使我感受加拿大人的善良與文明。而現在醫院病房,一個行動受限的病人,居然被拋棄長達兩小時呼救無門。這2個多小時是多倫多就醫最無語的2小時。 F 接下來一段插曲,就我孫子了。 接近中午時分,有掛著工牌的婦女到我床頭,詢問我的情況,帶來一付拐讓我下床走個來回,說她需要看看我走得如何。因不明她們的身份,來意,我婉言拒絕了。過不久,她又笑眯眯鑽進來,堅持她的要求,並說能輔導康複。我問她是醫院工作人員嗎?她說不是。是誌願者(Volunteers)嗎?也不是。說了個單詞,我聽不懂(後來知道是康複組織工作人員)。我腦門子裏浮現的是中國醫院病房四處鑽營的各色各路推銷人員。我來了個緩兵之計,說我頭暈,下午跟你練行不行啊?她說下午她還有別的事,就得現在。她笑得越燦爛,越死纏濫打,我越覺得是個商業陷阱,不知道照她的話做了會出現什麽後果。 被逼得走投無路,最後隻得打開天窗說亮話:Are you a businessman?你是商人嗎?No 那我想不出來你為什麽要幫助我?對你有什麽好處?這句話算把她問住了,隻是笑,不說話。幹脆,你告訴我要付你錢嗎?不哦!她驚訝得眼睛瞪得很圓。不可開交時,女兒電話解了圍,原來她們給女兒去了電話。爸,幫助殘疾人是她們的責任,你跟她們練習吧,不會有什麽後果的。她把我領下床,領到一間有短樓道的健身房,教我如何柱拐單腳跳上下樓,如何做床上康複操,以及其它康複注意事項等等。 G 傍晚護士送來出院文件,醫院床位全滿,很緊張。有三份,一張是出院後恢複注意事項:飲食回到正常狀態,多喝果汁,多吃粗纖維,避免便秘;止疼藥的服用;頻繁的走動是被鼓勵的;保持清潔等等。一張是給醫療服務各環節打分的,都打了最好,除了應急呼叫。最後一張是預約複查,訂了三周後的時間。 我等著看賬單,卻沒有。這次除了買拐30元,一分沒有出,零支付。 幾年前, 我的一位朋友媽媽來探親突發闌尾炎,住院一晚一萬多,第二天趕緊搬出。我這次在兩家醫院治療兩進兩出,複位,打石膏,開刀植入內固定,住院,光照片三次就幾十張,如果沒有醫療保險,不知發生怎麽樣的天價開支? 大概祝賀我勝利出院,五點一位小胡子廚師帥哥高舉著食盤,快樂地呼叫我的名字給我送來晚餐,把盤子送到我跟前。揭開來,一大盤熱騰騰的奶汁蘑菇小雞蓋澆米飯,還有小胡蘿卜,果汁,茶。 我正埋頭津津有味品嚐送行飯,一個人影飄然而入,竟然是麥克馬洪醫生, 他俯身撩開被子看看我的腿,笑眯眯地問我:怎麽樣?Perfect!很好,很棒!Thank you,thank you!我緊緊握住他的手。他滿意地點點頭,一句話也沒有說,又飄然離去了。 冬天落日金色餘暉從窗口照到病床。我還沒有反應過來,麥克馬洪大夫已經不見蹤影了,好像瞬間一夢。 出院後從其它渠道了解到,麥克馬洪大夫是個醫術很高明的外科大夫。我想到要在中國,遇到這麽一場急難,家人會有多少煩惱,跑多少路,趟多少渾水,送多少紅包?我此刻對麥克醫生甚至心存愧疚。但就這麽簡單,這麽單純,清清爽爽。這裏是加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