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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樵閑話:雙城

(2010-09-16 10:21:46) 下一個
漁樵閑話:雙城

四年前初訪悉尼,在感歎這個城市的年輕與活力之餘,並不曾留下深刻的印象。然而記憶中的幾個片斷,卻常常象肖邦的夜曲一般,於不疾不徐娓娓陳述的時候,倏然冒出幾個清越的音符,讓我想起曾經有過的一段經曆。幾件恍恍惚惚的陳年舊事便在心底一一鋪陳出來,於是也想起這城市的點點滴滴。一種難言的懷念,隱隱地,便如悉尼的太陽雨,在燦爛中惆悵地感傷。

四年前的悉尼,是激動而亢奮的。我於奧運的前夜到達,走出中央站,旋即被人流淹沒。滿街都是飄揚的彩旗,五彩六色的人群,五彩六色的招貼看板,五彩六色的霓虹,耳際則是不絕的音響和喧騰。這個年輕的國家正以一種驕傲卻又有點不知所措的心情,舉國進入眩臆迷離的狀態,迫不及待地等待著那個盛大節日的來臨。在那些狂熱的日日夜夜裏,印象中木呐內斂的澳洲人,個個都象失去脖子上鎖鏈的革命者,熱烈奔放,整個國家鼎沸,笑容象大麗花一樣,開得遍地都是。

這次奧運,我躬逢其盛,結識了中國代表團幾位人物,其中便包括被人罵得體無完膚的黃健祥。央視另外一位跑體育的劉穎,還是九八年在巴塞羅那邂逅的舊相識。異地重逢,已是乍見翻疑夢,彼此都快認不出來了。

印象最為深刻的是射擊隊的玉女射手趙穎慧。小趙芳年十九,皓齒明眸,在體育界這片黃土高坡,那是芙蓉出水,光彩照人。所謂英雄出少年,豆蔻年華的小趙,雖然看上去婀娜嬌小,卻鎮定沉毅,亭亭有大將之風,此時名滿天下,口袋裏隻缺奧運這塊金牌,可說是誌在必得。中國代表團也是躊躇滿誌,對她寄予厚望,以為手到擒來,內定了要打個開門紅。可惜小趙過分緊張,臨場發揮大失水準,判若二人,五發過後,現場氣氛就凝重的很,總教練許海峰臉沉似水,大家的心也坐上了過山車,七上八下,在下麵唧唧咋咋地小聲議論開來。最終小趙果然將煮熟的鴨子拱手相讓,名落孫山,倒讓美國名不見經傳的小豆子輕易就撿個便宜。

開幕式時坐在火炬台一側,鄰座的美國大叔,女兒是美國隊的飛碟射手,對中國的飛碟項目讚譽有加。攀談起來,原來老兩口兒來自南加的West Covina,竟是同處一塊小小的天空之下,不禁感歎人生何處不相逢,世界真的是小。夜幕降臨之後,場內燈光猝然熄滅,隨後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響徹霄漢,幾萬支手電組成一條變幻的燈河,起伏閃爍,蔚為壯觀,由此揭開奧運的序幕。Kathy Freeman健步跑過,點燃火炬的時刻,口袋中的手機嗞嗞地開始振動。原來是電視前的政委打來電話,遠隔重洋,要共享一下現場萬眾沸騰的氣氛。

男子體操團體決賽之夜,認識了旁坐的重慶姑娘小高,一起為男子隊員們的成敗而謂歎,喝彩。小高空姐出身,然後半路出家當起影視演員。據其自稱,曾經被挑中出演《還珠》中香香公主一角,本來也可以婦孺皆知。不料時乖運蹇,自己也經驗不足,一個不小心李代桃僵,失去了一個紅遍大江南北的機會,也從而喪失了一個絕佳的進身契機。小高在懊悔“時機一去不再回來”的同時,客居悉尼韜晦,雖是托名留學,我看是無所事事,蟄伏待機而已。盡管機會似乎頗為渺茫,小高的情緒倒是高昂的很,典型的川妹兒性格,熱情爽朗,活潑大方,說笑起來,樹欲靜而風不止,動輒花枝亂顫,媚眼橫拋,看得人心猿意馬,心裏就象被個老頭樂輕輕地撓了一把,癢癢的受用,同時也由衷地感到內心燦然明亮。事過四年,現在想起小高,還不得不驚佩她在轉瞬間讓大家開顏的卓越稟賦,同時也想起那天晚上交相輝映的燈火和星光。賽後從Darling Harbor迤邐走到中央車站,一路都是她銀鈴般的笑聲。路過中央公園之時,看到滿天的繁星和如織的人流,興之所至,遂席地而坐,相談良久,幾近東方之大白。

當年的十二月,闔家再次來到悉尼。這是一次難得的聚會,倥惚之間,與幾位老友久別重逢,同時又結識了一些新的朋友。大家濟濟一堂,青春放歌,白日縱酒,其樂也,悠然忘我。在燦爛的夏日陽光下,我陪政委信馬由韁,徜徉於悉尼的大街小巷,心情也象陽光一樣輕快透明。我們一起看Darling Harbor的不夜燈火,在Blue Mountain茂密的叢林裏徒步,在Rocks選購畫作,於Circular Quay傑克倫敦的警句前沉吟,在Manly衝浪,政委快樂的有如孩童。意興方闌之時,又北上Cairns,在大堡礁上的Green Island,若化外之民,與禽鳥分食,共海濤作息,不知時間流逝,也忘記了外麵世界的繁華,回到了兒子所譏笑的Stone Age。手機既不通,網絡也沒有,房間裏沒有電視,電話,日夕隻是無垠的碧海銀沙,不息的椰樹婆娑,日子單調而慵懶。在這裏,我開始學習潛水,也開始學習遠離人群的怡然和快樂。在五彩斑斕的珊瑚礁叢中,我認識了一條名叫Wally的魚,這條碩大的魚性情平和,憨態可掬,老成敦厚有如智者,對人毫不躲閃回避,帶著我從一個礁盤遊到另一個礁盤,讓我恍然體會到遊魚之樂。這一番經曆,這一種心情,之後再也不曾重有。

從大堡礁折返悉尼,已是聖誕前夜,朋友們早已如風而去。四顧蕭然,於是跑到Centerpoint Tower度過了這有生以來最奇異的一個平安夜。沒有茫茫的白雪,沒有靜默沉湎的樹林,沒有溫馨的爐火,也沒有屋頂嫋嫋的青煙。一家人相對而坐,看下麵的萬家燈火,和象海潮退去一般寂靜的街市。驀然覺得離家如此遙遠,想起遠在天涯的親人,政委則開始擔心家中的幾隻小鳥,是不是也會感到孤寂。身處世紀之末的尾聲,那種四海飄篷的蒼茫,感之彌切,彌深。

幾天之後的新年除夕之夜,趕到Circular Quay看新年焰火。站在新千年的門檻上,又恰逢澳洲百年國慶,盛況非同一般,真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按舊白話小說的說法,端的是呼朋喚友,覓子尋爺,不知道第二天招領處收了多少隻鞋子。焰火燃起之後,整個悉尼港金蛇狂舞亮如白晝,黑黝黝的鐵橋如一彎炫目的新月,輝煌壯觀,讓人歎為觀止,不知道那晚的空中,回蕩著多少的“啊”,“呀”的驚歎。這一幕奪目的景觀,實在是平生僅見,經年難忘。當時心懷鼓蕩,不小心就犯了小資毛病,衝著興高采烈的政委,念了一首詩:

Standing at the gate to the new year
My lady, give me a light I may tread

四年過去,隻記得這兩句了。詩是早就不念了,在網上看到人將詩寫成濕,不禁會心一笑,恨不得立時握住屏幕那端的手,對他說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爾。

翌日即登程返美。這一去,一別四年,未曾回眸。光陰更替有如月亮沉入水中,不知不覺,悄然無聲。然而這是何等的四年!天地傾覆,人世滄桑,這個多事的世界禮崩樂壞,已經是回然不同了。當年的一些相識與舊交,業已勞燕分飛,風流雲散;好多人,聯係漸漸地就中斷了。雄姿英發,蒸蒸日上的小趙,經悉尼奧運一役,似乎銷聲匿跡,從此不再聽到她的消息。心高氣傲卻有誌難伸的小高,在演過一部不冷不熱的電視連續劇後, 也不知何所;好象幾經輾轉,最終回到北京,改行從事廣告業,而她的銀屏之夢,終究隻如一朵沒有升起的煙花,未曾璀璨就已凋落。

四年後悉尼的冬天,我重尋舊路。星星還是那顆星星,月亮還是那個月亮。這城市依舊年輕,依然燦爛,清爽幹淨的和風,一如當年的夏日。於是一段往事縈懷,幾個人影,也影影綽綽地走到眼前,讓我感到親切而又陌生,既似曾相識,又物是人非。

或許是冬季的原因,Darling Harbor是冷清多了,Harborside一邊的碼頭上,遊人稀少,零落參差的情侶們寥落地相依。對麵Cockle Bay一字兒排開的酒吧,盡管是在周五,也不見縱情狂歡,徹夜笙歌的盛況。兒童樂園邊的小樹林裏,法某功隊伍壯大了許多,信徒們依舊在悠揚的音樂中,目不斜視地做著通達宇宙玄機的動作,看在我這個毫無慧根的凡夫俗子眼中,百無聊賴的很。於是信步走到水邊新開的Starbucks店,懶懶地啜一口咖啡,懶懶地曬著太陽,看人去人來,看日影西斜,倒好像找到了家的感覺。Convention Center前麵,又有一堆人翹首嘻笑。不用說,又是那位馬尾巴老兄在玩著雜耍逗哏。四年前是他老兄,如今還是老兄他。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我這個過客。流水般的觀眾,流水般地來,流水般地去,演員卻是同一個,這件事情似乎蘊含著某種玄秘的哲理。

中國城朱媽媽的燒餅油條,總是要勾起遊子的懷鄉情緒的。四年前的早飯多是在此打理。這次臨行之前,問兒子要帶什麽禮物回來,小子毫不遲疑:Bring me some Mama Chu’s beef noodles.走過牌坊,謝絕法某功們遞過來的傳單,仿佛他鄉遇故知,朱媽媽門庭依舊。跑堂的青春靚妹妹們多了,牛肉麵的味道卻好象大不如前。

四年前做政委的馬仔,到George街上的QVB血拚,鞍前馬後直走得雙腳酸軟,跟跑個萬米不相上下。後來上網,有個文學城的網友肉絲瑪麗指點,QVB中有株玉桃樹,鐫有其翻譯的九天玄女娘娘天書。為此傾倒膜拜,立誌有生之年要到這瓊枝玉樹下陶冶一番情操,讓自己升華。這次當然不能錯過良機,便忙裏偷閑,專程去尋訪那株傳說中的玉桃。不想四層樓麵走了個遍,上窮碧落下黃泉,鴻爪從頭細細看,人麵不再,桃樹也不知遷往何處仙鄉。緣慳如此,徒喚奈何!說起肉絲,那也是不世出的巾幗,其在文學城的地位,有如黑木崖的寨主,一呼百諾,引無數混混競折腰。婚壇幾次滄海橫流,這位大姐都挽狂瀾於既倒,換個馬甲,依舊若無其事,談笑用兵,盡顯英雌本色。隻可惜不知道什麽時候,千人迷的肉絲突然不辭而別,絕跡江湖---我忖度,可能是勝利後的寂寞吧,拔劍四顧,問當今誰是英雄?唉,不如歸去!從此飄然物外,芳蹤杳然。如今再上婚壇,一水兒都是新鮮麵孔,有道是桃花庵裏花千樹,盡是劉郎去後開,讓人不勝今昔。

“那一天我們從世界不同的角落,遠涉千山萬水,一起來到那片陌生的土地。又在那短短的時間片斷裏,不約而同地匯聚到那個陽台上。就是那麽短短的幾分鍾,猶如電光火石,空中有激越的號聲奏起,淒清如咽,響遏行雲。在那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我知道我的生活中將要發生一些事情。因為我意識中的號音,重新召喚我對未來的向往,昭示著一個時刻將要來臨。”四年前初訪悉尼,心裏有些觸動,我原是想寫一篇小說來紀念的。我以為悉尼這樣一個城市,非常適合,也容易滋生一些燦爛而浪漫的情懷,是應該有一些故事的。然而我終於放棄了。這四年的時間畢竟太長,長的異乎尋常,後來世界的變遷,更超出我的想象之外。我要敘述的故事與現實,無論與我有無關聯,也隨之一變再變,並不如期望而演繹。當日的情懷,到此也如流水落花,凋零不堪。

三生石上舊精魂,賞心樂事莫要論。驀然回首,倏忽四年竟仿如隔世。許多的故事,反複的蹉跌,四顧繯娥三度雨,終了也不過是一腔懷念,幾許滄桑;等我構思好了結尾,卻忘記了開頭。於是不說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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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爾本這個城市,孤懸澳洲南端,與我素無淵源。一時的心血來潮,決定去那裏度個周末,了卻一件心事。

到的那天是周五。澳洲的冬季天早早就黑了,當我隨著車流,沿著Elizabeth街徐徐開進城區之時,已是華燈初上時分。滿街的車,滿街的人流,將狹窄的街道堵塞得寸步難行。旅店是事先盯好的,可還是費了許多周折才找到。等安頓好行李,步出前門,才赫然發現原來就在本城的通衢Swanston上,街對麵一座飛簷牌坊,卻不是中國城又是什麽?繞了那麽多圈,原來就在眼前。頓時就有四海之內皆兄弟,天涯何處不家園的溫暖,於是喜笑顏開。慢慢地踱過去,見一館子別出心裁,叫個什麽“小平菜館”,英文卻有點矛盾,叫做Post Deng Restaurant。猶疑之間,想這大抵是個川菜館,敢掛出這麽大的招牌,必定也是有點名堂,哥老子就不管他白貓黑貓了。落座之後,四顧牆上都是小平同誌在指點江山,於是也舉杯相邀,與這位袍哥老大對酌。老革命家笑容可掬地敬酒,下麵有英文翻譯的祝酒辭,既有澳洲本地特色,也象他一貫的簡明扼要:Cheers, mate!順便說一句,錦州不是堆的,牛皮不是吹的,飯菜還真“硬是要得”!

在墨爾本前後四天,大多的時間倒是在城外折騰。循海岸往半島之東,一小時餘到Philip Island,天黑之後,有三五成群的企鵝糾結成筏,浮海泛潮而來,上岸後象換崗的士兵,左顧右盼,等到夥伴都到齊再整隊,蹣跚走過海灘。一眾遊人坐在海灘上的看台,屏息靜氣,引頸企望,神情舉止與企鵝一般無二。此為墨爾本一大旅遊賣點。

順墨爾本海灣西行,是名聞遐邇的Great Ocean Road,自Torquay始,風光雖還明麗,卻也沒有太多奇特之處。這一帶海岸山勢平緩,鮮少巉岩峭壁,因此難見幽深奇瑰;沿路的植物種類也比較單一,景色就顯得缺少變化。相比之下,去過的另外幾條沿海公路似乎更引人入勝,如加州的一號公路,Maui的Hana Highway,法國的蔚藍海岸等等。好處是路直而寬,澳洲人民開車悠閑且規矩,在藍天碧海之間飆起車來,禦風而行,也是一種享受,有仗劍異域的感覺。這樣一路逶迤,直到著名的海天勝跡The Twelve Apostles,天地頓時一變。因為出門晚,到時已是日薄西天。觀景Boardwalk的上人不多,海風勁吹,煙水迷蒙,太陽先是清冽的白亮,次第橘黃,然後結成凝重的橘紅,水天一色,在海麵忽明忽暗地漂浮。十二門徒垂首肅立,仿如曆盡苦難的老者,悲憫地注視著塵世的哀愁。這一幕景象,揉合了瑰麗與莊嚴,令人心潮難平。

來墨爾本之前,悉尼的朋友都說墨爾本頗具歐洲城市的神韻與氣氛。我以為稍具而已。這個城市的古舊建築,有軌電車,林蔭道,這個那個窗口驚豔的盆花,及至其曆史沉澱與文化氛圍,優雅而凝重,確有幾分歐洲特色。而這種耐人尋味的風情與味道,大致分布在Swanston街兩側,從北麵的墨爾本大學延伸到城南的Federation Square。老城北麵的Bouke Hills,樹蔭扶疏,店鋪參差,景致極象裏斯本,讓我恍惚,想了很久才釋然。南麵一條Yarra River,繞城而過,令人想起巴黎的塞納河。

離開墨爾本的頭天晚上,我獨自在河邊躑躅。在有些陰晦的冬天來到墨爾本,總有一種別樣的心情,夜深尤甚。一個異鄉人,在一個陌生的城市,lost in city lights, 也失落在水泥叢林投下的陰冷的影子裏。所謂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最是對景難排,無計消除。看著凋敗的梧桐葉在明亮的玻璃牆上像蝴蝶一樣輕盈地墜落,聽著委棄滿地的碎葉在腳底窸嗦地歎息,身旁的Yarra River幽幽流過,緘默無聲,遠處的Crown Casino燈火正酣,而我自己在遠離喧囂的地方,獨立市橋,一燈如月。我在想,這個城市的厚牆之內,此刻不知正演繹著怎樣的愛恨,這城市人們凝重的麵容之後,又包裹著怎樣的悲歡?那些來來去去的人們,是否有人認得我?那些星星點點的燈,哪一盞為我而明?當我站在這橋上看風景的時候,是不是也正在成為別人眼中的風景?

我信步走回Collins街,有點落寞,也有點萎頓。夜已闌珊,長河漸落,電車已經停駛,樓群中的燈光一盞一盞熄滅。我在街中的長椅上坐下來,看著空蕩蕩的街道不知所以。夜風中不知道什麽地方,斷斷續續地飄過來若有若無的音樂,絲絲如縷。凝神諦聽,卻是《Kill Bill》的主題歌:

Music played and people sang
Just for me the church bells rang
Bang bang, that aweful sound
Bang bang, my baby shot me down

我抬起頭來尋找,幾片梧桐樹葉從眼前無聲墜落。這歌聲益發顯得蒼涼,披著冬天的清寒,不知來去,也沒有著落,和我的思緒一樣,在冷寂的街巷裏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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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回到Darling Harbor,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我將離開這個城市。透過寬大的窗子,遙望對岸斑斕的夜色。Cockle Bay笙歌方歇,Pyrmont橋上行人已稀,隻有不眠的燈火在港灣中顧自粼潯。更遠的地方,Centerpoint Tower頂上有紅燈閃爍,其上一鉤金黃的新月,靜靜地照著這個城市沉睡的人們,也靜靜地照著我這個遠方的過客。於是內心深處某一個角落,便有依依的惜別之情,隱隱地升起來。我想起回到悉尼的那天,飛機的舷窗之外,雲端下遠遠的悉尼機場,有一輪巨大的太陽,如火焰一般冉冉下墜。後來我被告知,這一天金星經過地球;為了這一次擦肩而過,浩瀚的宇宙醞釀了一百二十年的時光。那末我下次再踏上這塊土地,將會在什麽時候呢,是否需要另外一個四年,抑或是更長的時間?我想,有一些事情,有一些感觸,我是否也應該記錄下來?飛鳥掠過天空不留痕跡,人對走過的路卻不會忘記。人的一生,漫漫而修遠,總有幾個地方讓人懷念,有幾個人無法忘記。我將記住這裏的哪一些片斷,哪一些章節呢?

我將記住Pyrmont橋上的清風,我將記住Circular Quay的夜色,我將記住這些地方留下的笑聲和光影。

我將記住Collins街上的歌聲,我將記住從Port Campbell返回墨爾本的路途。那天晚上我獨自在漆黑的原野和森林中穿行,沒有別的車輛,沒有別的人,隻有那一輪金黃的月亮,一直在我的右邊,在林梢之上,穿過厚重的雲層,忽隱忽現地與我同行。

我將記住傑克倫敦慷慨熱切的陳詞:I would rather be ashes than dust, a spark burnt out in a brilliant blaze, than be stifled in dry rot, for man’s chief purpose is to live, not to exist. I shall not waste my days trying to prolong them; I shall use my time. 我知道我曾經努力過,奮鬥過,付出過極大的熱情與心力。我曾經燃燒。

我將牢記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朋友們。平時大家散處天涯海角,忙於自己的生活工作,不相聞問。然而不管我走到哪裏,無論分別有多長時間,他們總在那裏。不管是在悉尼,還是在墨爾本,隻要一個電話,這些善良而真誠的人們,都放下手邊的工作,以炙人的熱情,不撣其煩,無微不至地照拂我,以他們真誠的心溫暖著我,用他們溫情的眼睛照亮著我,讓我於孤寂的旅途中,感到綿密深遠的情義。毛主席嚐說:我們的朋友遍天下。人生到此,夫複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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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斷續續寫完這篇隨感之時,我正在橫渡大洋的飛機上。看到舷窗外任意卷舒變幻的雲朵,我想起當年在悉尼齊聚一堂的三位好友,此時也在越洋飛行的途中,分別從悉尼,美東,以及雅典,不約而同趕赴上海。而數小時後我將回到加州的家中,那裏有我的女人倚門守望,她將快步地迎上來,對我盈盈地說:你回來了。

綠野朱橋當日事,清歌一曲柳千條,是為之記。

06/12/04於返家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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