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懷人(5):謫仙記續一
再次上網,日曆翻過去了一年,已然年初。新桃舊符,老伯隨手抓了一件新馬甲,依舊是瞎看,觀棋不語的多,也依舊是來去匆匆;隻偶爾貼首詩,貼篇短文。西線無戰事,黎明靜悄悄。
可是不久發生了一件事情,從此改變了一切。就象羅大佑的歌中唱的一樣: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兩個人。
滿腹滄桑的老伯曾經在另一篇文章中提到,老伯遇到了一個人,這個人象傳奇一樣出現在老伯的人生當中。最不可思議的是,不知道是天意還是人為,一年以後,老伯猝然發現,這個人卻原來是當初那個口水貼的原創人。造化還有這樣弄人的嗎?
那是一個極其純粹的女孩兒。那種晶瑩剔透的心思,那種渾然天成的氣韻,讓你想起屈原的《山鬼》,想起《聊齋》中的狐仙。還有什麽形容詞呢?雨霽的月虹,水中的花朵,井邊的水仙,玉池的荷葉,燭上的新芽?真是天縱。
好一顆七竅玲瓏心,好一個臨水照花人!
老伯一生最愛,萬事萬物,莫過於純粹。而且,那麽的癡心,那麽的深摯。試問,世間之美,還有什麽能勝過無邪的心?世事之動人,還有什麽能比過一顆真誠的心?
真摯的情感是無敵的。
那個故事發生在老伯生活中一個黯淡的時刻。那個叫做等等的年輕女孩子,以她晶瑩的心和無邪的愛,在早春寂寞的寒夜裏,在一個鬆林掩映的窗口,點燃了一隻明亮的蠟燭。那搖曳的火苗,洞穿老伯的心懷。夜色如磐,一個失路的旅人看到這漆黑中的光亮,就像遠遊的遊子看到村口的樹,如何能不欣喜若狂地走過去?人是需要溫暖的。
老伯後來在孤寂的旅途上曾試圖寫一篇小說,記敘生命中的這次遇合:“我與等等的相遇,是生命中的一個偶然。事情過去了很長時間,現在想起來,我仍然會驚訝不已,感歎平凡的人生裏竟然還有如此美麗動人的際遇,而我自己冷漠的內心,依然會再一次被感動,於不經意間就有熱情的火焰,猝然燃燒起來。我本以為在某一個淒冷的冬夜,在徹骨的寒風中,這奄奄一息的火焰幾經掙紮,經過無力的閃爍、明滅,已經嫋嫋地熄滅, 隨之化成煙,化成泥,委棄在一個零落的過去。是等等又把它小心地拾起來,輕輕地吹去上麵的塵灰,並解下頭上的絲帕,小心地包起來,藏在懷裏暖著。”
這一個未曾雕琢的人,這一顆不曾被俗世沾染的心,讓老伯措手不及,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應對。俗話說亂拳打死老師傅,老伯風雨半生,自詡學得滿身文武之藝,閱盡世間百態,吃了多少鹽,過了多少橋,看了多少春雨秋霜,卻料不到斜刺裏殺出這麽一個少年英豪,不照劍訣使劍,不按排理出排,一下子倒被她一通亂拳,無招勝有招了,而且輸的心悅誠服。後來老伯就想,不怪自己不努力,是敵人太狡猾了。
那件事情起源於一個諧謔。當時的文學城有兩個以意淫娛眾的人,一個叫做混混,另一個叫做老實巴交。這個老實巴交一點都不老實,每天都要短短地連載對他小姨子的向往,或是晨昏午晝的眉目傳情,或是一個屋簷下的挨擦撞擠,總之是天假其便機會很多,卻又咫尺天涯有賊心沒賊膽,隻能到文學城來沾沾自喜。那個混混走的是另外一個路數,想象自己是反法西斯戰場的一個蘇軍少尉,英勇負傷後為一個青春妙齡的捷克護士照料,這個有著藍眼睛的美麗姑娘後來為了掩護他而犧牲,葬在遼闊的烏克蘭大草原上。多年後混混來到墓前憑吊,人事皆非,隻有不知名的藍色小花寂寥地盛放。非常淒美的故事,蕩氣回腸。
老伯看得笑出聲來,跟了這個混混一貼,建議他參考David Lynn拍的《Ryan’s Daughter》,將背景虛化,換成夢幻般的朦朧和感傷,隻留畫麵中心一株紫色的蒲公英,在風中輕輕搖曳,然後有花絮隨風飄散,旁邊的樹枝上一滴綠色的水珠無聲地移動,等到枝端,欲滴未滴之際,背景響起輕柔沉婉的無字歌。
David Lynn這個英國大導演,名聲當然是響徹雲霄。他拍的《Dr. Zhivago》,《Lawrence of Arabia》,大概無人不知。《Ryan’s Daughter》秉其一貫維美、史詩般的風格,講的也是大時代下小人物的命運和情感,個體被壓抑的願望及這願望與艱難時世的抗爭,淒美而煽情。
這時候有人又跟了老伯一貼,針對David Lynn的電影,高屋建瓴地總結,世間最浪漫的故事,亦喜亦悲,讓人看的時候痛哭失聲,閑時想起,也不禁熱淚盈眶;歡笑中有眼淚,眼淚中有彩虹。
老伯沒法不同意;人家說的老神在在,肯定是真理在握,不由分說。更有甚者,心裏也不由得一動,竟有惺惺相惜的感覺。沒想到這個地方還有人知道《Ryan’s Daughter》,
也沒有想到還有另外一個人心領神會,短短的幾句話直擊老伯心懷。以往也有過類似的經驗,一句話說者無心,聽在老伯的耳裏就意味深長,經年不忘。刹那間也就油然有種感受,猶如聽到一曲久已遺忘的歌曲,讓老伯頷首沉思。
更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句打動人心的話,出自那個口水貼的主人。老伯從此注意到這個ID,卻萬萬想不到,這無意的初識,原來卻是失散後的重逢;這當然都是一年後才恍然發現的。由此發韌,漸漸就頻頻相遇。不知道是不期而遇,還是有意而為,討論的都是相同的話題,無論是文學、社會、藝術、繪畫,甚或是隨意的調侃與玩笑,觀點都是驚人的一致。那一種巧合和默契,讓人驚奇且快樂,就仿佛看到自己的影子,忽隱忽現地與自己同步,活躍在一個遙遠的未知的地方。
大抵這世間之事,無論對於社會還是個人,隻在成為往事之時方見其意義。初時的網上過從,老伯並不以為意。我們本可以雲淡風清,繼續在那壇子裏應和,假以時日,料必會有興味闌珊的一天,如此這一段來往也便無疾而終。可是這時候接連發生了幾件事情,陰差陽亂,竟促成兩個完全不可能遭遇的人,劈麵相逢。幾通電郵過後,彼此都進一步發現,原來大千世界茫茫人海中還有個與自己如此相似的人,類似的成長經曆,相同的渴望與熱愛,相同的失落與孤獨。這就象兩個孩提時的摯友,闊別幾十年後,經過半生的漂泊和跋涉,卻不經意間在一個人跡罕至的沙漠小鎮上相遇,那種欣喜和驚奇難以言喻,卻又真切可觸。一個孤獨的人隻有當遇到同樣孤獨的人才不孤獨,一個孤獨的靈魂隻有遇到更孤獨的靈魂才會找到家園。倏忽間,距離在急劇縮小,前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們已如經年的舊交。
或許可以說,我們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後來想起來,那個時候我們的網齡都太短,沒有經驗,也不知利害,兩個人的內心都象不設防的城市,遇到一個同類,便全然沒有保留,也不懂得設限,沒有收束,率性而為。設若是在現在,這樣的情景是斷不會出現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