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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子的眼淚

(2007-03-28 06:09:45) 下一個
by 五髭須



由蘇黎世出發,有兩條路可達茵特拉肯。從西北經伯恩,路經圖恩湖,這一路大抵景色平平,直到圖恩,才見湖光山色。另一路從東穿越阿爾卑斯餘脈,一路需翻越幾座山峰並經過布雷恩茲湖。那些星羅棋布的湖泊,綿延起伏的草場,山腳下偎依在綠草藍湖之間的村莊與房舍,景色恬淡美好自不待說,但最特別之處,是這條路上的一個地方。

小城叫做琉森(Luzern)。

從茵特拉肯返回蘇黎世之時,我選擇了這條路,盡管知道這並非是最快捷的方式。我想順路訪問琉森這個城市。我聽說那裏有一頭獅子,一頭石刻的獅子。馬克吐溫看到這頭獅子時,曾經動情地說:這是世界上最為動人、最讓人傷感的一塊石頭。

原計劃兩個小時就可到達,但是蜿蜒狹窄的山區公路減慢了我的行程。更因為一路的景色,以及當天瑞士五項鐵人賽的進行,我便時開時停,一邊欣賞湖山秀色,一邊為參賽的運動員們鼓掌;這是五項運動中的最後一項,選手需騎自行車抵達終點琉森。這真是始料未及,我竟與他們同行。

等我到達琉森時,已是遲暮的下午。天有些陰沉,於是我決定先吃點東西。老城在琉森羅伊斯河的一方,小小的一塊區域,鋪著鵝卵石的窄小街巷,還有一些畫滿戲謔、童稚圖案的房子,色彩鮮明而誇張;一切都這麽瑞士,這些成人碩大的身子裏包裹著一顆童心,生活在一個刻意製造、而且努力讓自己相信的童話國度--我對自己說。尋覓良久,最終決定去一家中國館子太白樓,走進餐館,卻赫然發現牆上掛滿了名人的照片和簽名。你道為何?這館子經營的是川菜,主人是中國的前體操運動員李東華,後來娶瑞士人為妻、入瑞士籍,並為這個國家獲得一枚奧運金牌。不過體操高手也許並不善經營,似乎也不在意做的是否是中國飯菜,連上上下下打理餐館的都是金發碧眼的瑞士人。等飯菜端上來一看,不禁啞然失笑,想要是太白仍在世,必定要噫乎哉地長籲短歎。

琉森小巧玲瓏,在瑞士大概可算中等規模。它就像這個國家的其他城市,一無例外地靜臥在雪山之下、琉森湖岸邊。這個城市最有名的便是一座中世紀木橋,建於十七世紀,位於老城,跨羅伊斯河,翩折有致。這座橋古樸稚拙,上覆紅瓦,橋欄上掛著盆花,倒映在粼洵的水中,有鏡裏觀花的感覺,尤其到夜晚,河港中燈火齊明,便有許多熱烈的顏色在水麵追逐、閃爍,象那種愛人在霓虹燈下回眸巧笑時眼中的顏色。

我便有些癡迷。然而不待我追想,窄窄的港裏響起阿爾卑斯長號的聲音。二十多位樂手,大多都是上了點年紀的人,著藍色馬甲,戴扁平草帽,成彎月形站定,一起鼓著腮幫,神情極為投入地吹奏著民間樂曲。這吹管頗長,象一個長長的煙鬥,一端平放在地上,聲音有管風琴的質地和雄渾。而那樂聲,輝煌有如貝多芬,莊嚴如亨德爾,讓人心中油然升起一股神聖且溫柔的感觸。你便想鬆鬆地牽著愛人的手,讓她將頭輕輕地歪在你的肩上,你們靜靜地站著,並不說話。

那麽那頭獅子呢?它離羅伊斯河不遠,開車五分鍾就到,但卻隱藏在一條偏街的角落。我有意選擇入夜後去拜訪它,是不想被眾多的遊人幹擾。我想靜靜地看看那獅子的眼睛,看看它的眼神。我想明白,它為什麽如此讓人傷感。

那是一方很大的浮雕,直接從整塊的山石上琢刻出來。那頭獅子,那讓我來到琉森的獅子,獨自悲戚地側臥在那裏,它的下麵,是一方沉湎的池水。風移影動,樹葉在歙歙低語。我走過去,仔細地端詳,燈光很黯淡,橘黃的光投在水池裏,細碎的漣漪溫柔而沉湎,反射在獅子的身子和臉上。

那獅子背上插著一柄斷矛,前腿卷曲,鬆軟地似乎已無力支撐,臉上和眼中滿是精疲力盡的無助和哀戚,好像即刻就要倒下。這眼神讓我難過。那是多麽悲哀的眼神,那眼中流露出多少有誌難伸的無奈和不甘,又流露出對這世界多麽深刻的眷戀和不舍。這頭垂死的獅子,它曾經如火如電的眼中為何流淚?它還有什麽願望沒有完成?

到底意難平啊!

到過琉森,我方知道勇敢、倨傲的獅子也會流淚。而當一頭獅子流淚的時候,征服獅子的人類又如何能不動容?那頭孤單的獅子,確是一塊讓人感動、讓人傷懷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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