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欲因之悵寥廓
by 五髭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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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高窟去城南三十裏,三危山之西,鳴沙山之東麓。出城未幾,已如戈壁瀚海,天地蒼茫,寸草不生。綠洲與沙漠,猶如一刀切開,忘川一般的分際。榮枯興衰,生命與寂滅,竟能如此的割裂分明,讓人觸目驚心。
正自沉吟之間,不移時前方已見莽莽一線荒原,有如一條蒼老的蜥蜴,臥於平沙之上。我知道這便是鳴沙山了。這山不著一草一木,孑然如遠古洪荒。山下卻隱然一片樹林,於滿眼蒼黃之中,帶來一絲綠意。車行更近,便看到直立如削的山壁上層層疊疊的洞窟,有如蜂巢,又讓人想起陝北的窯洞。山不高,幾十米而已,俯臨大泉河,河床久已幹涸,隻餘洪水過後的狼藉。這樣無邊的沙漠裏,輕易不下雨,雨來,則必然浩蕩。這樣的沙山,這樣的河床,看去便如洪荒時代。
莫高窟,又稱千佛洞,就分布在這長數千米的山崖上,由長長短短的棧道蜿蜒相連。洞窟大小不一,鱗次櫛比,以中間幾百米的部分最是可觀,頭尾則多已頹塌。下了車一個人往裏麵走,上午九點鍾的光景,遊人稀少,不免就有些落寞。抬頭看看天,太陽已然明豔灼人,幾朵無主的浮雲孤獨地懸在當空。人少,除了風中楊樹颯颯的低語,並無別的音響,甚至也聽不到鳥鳴。我就想,空山鳥語原來也是要在樹木蔥蘢的清幽小處,最好還有了春花秋月,在春煦秋蔭的日子。眼前這朗朗的乾坤,本是從鴻蒙死寂中生,又見慣死生契闊,因此索性不發一言。我從前常常想,為什麽所有那些遼闊的地方,那些我去過的高原、沙漠、草地,那裏的人們,總是寡言少語。這裏亦如是,就好比我自己,已經好幾天不太說話了。大則無言,很多話,其實是可以放在心裏麵的,就象這沙漠中風的吟唱,隻顧了走進地心深處,並不需人聽到。
買了票,存好包,等了好一會才等齊了隊伍。莫高窟的規定,參觀洞窟需由講解員帶隊,不許背包,也不能帶照相機。講解多是受過訓練的青春少女,白衣黑裙地醒目,一手執話筒,一手提電筒,帶十幾二十人,魚貫沿棧道而上。石窟新裝了鋁合金門,一律上了鎖,低矮狹窄隻容一人通過。許是沙山的關係,又是自然鑿成,並無梁柱支承,石窟便都窄小。室內大抵黯黑,用手電來回照了看。走一回看十個窟,預先似都分配好,避免了擁擠。若要看其他洞窟,須得重新買票,並預作安排。遊客之中,林林總總以我的觀察,有三類人。一種是公務之餘到此一遊,三五成群,心不在焉隻顧笑語喧嘩,另一種是敦煌藝術的熱愛者,麵色凝重,手中多帶有紙筆,或是紀錄或是臨摹,對要看的洞窟了然於心,交談起來也是竊竊私語。還有第三種,就是象我這樣漫無目的的漂流者,孤身一人,或是追尋一個夢想,或是為了心中一個念頭,不遠千裏萬裏而來。這一類人神情落寞,一言不發。
莫高窟的開鑿,始於前秦,臻於隋唐,經千年前赴後繼的苦心孤詣,直到明朝閉嘉峪關方始止歇。其始作俑者,現在公認的看法是前秦一個叫做樂樽的和尚。這個遊方的行者於公元三六六年來到敦煌,開鑿了第一個石窟,此時離耶穌的誕日,僅僅三百六十六年,中國宗教曆史的悠遠,由此可見一斑。隋唐之際,佛教於中國野火燎原,玄奘西行—他當時也經過敦煌的,佛教更從此蛻身為中土的本土宗教,成為中國文化的組成,亦是我們俗世生活的一部分。迨至吐蕃、西夏,以至後來的元朝,都奉佛教為國教,故此莫高窟的開鑿得以延續,也方有今天看到之規模。
中國各地的石窟,多以千佛洞命名,數量既多,分布亦廣,浩邈有如星鬥。莫高窟何以獨擅風流?除了曆史的垂故,地理的位置應該也是一個重要因素。僅在絲綢之路上,西出長安直到吐魯番等地,各處的石窟已是星羅棋布,不可勝數;敦煌方圓一百公裏之內,即有安西榆林窟,鎖陽千佛洞(這個鎖陽非民間偉哥,乃是評話小說《薛仁貴征西》中薛仁貴被吐蕃所困的鎖陽城),肅北石窟,敦煌西千佛洞等。本來,西域一地,原是萬裏佛國,敦煌為東來西往總括之地,以其曆史上的興盛,對莫高窟興建的盛況,可以蘇東坡的話來斷定:想當然爾。
另外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我以為,是明朝的閉關自守。嘉靖年間,明朝閉鎖嘉峪關,關西之民悉數內遷,敦煌自此沒落。遷年曆久,莫高窟湮沒於漫漫流沙之中,幾無人知,由此不期然受到自然的保護。等到後世再次引人矚目,已是近代的事情了。很不幸的是,莫高窟的重光,亦是它浩劫的開始,譬如佛教中的冤孽,陳陳相因。事緣一九00年一個夏日,一個叫做王明籙的道士於清理洞窟淤沙之時,不經意在洞壁上輕磕煙袋鍋,空鑿有回聲,疑有密室。莫高窟藏經洞由此重見天日,裏麵是堆積如山的文書、畫幡、經卷、佛像,卷帙浩繁;這個藏經洞,雖然已空空如也,仍是現今必看的洞窟之一。嚐聞家有利器不可示於人,藏經洞的發現,引來盜寶者的覬覦。此後三十年間,西方列強到敦煌探險的人不絕於途,將莫高窟的寶藏劫掠一空,內中更有美國人,使用膠合劑,將洞窟中壁畫粘貼而去,如今隻留一塊塊黝黑,空自向隅。多年以前我到芝加哥曆史博物館、倫敦大英博物館,看到敦煌遺跡,現在實地印證,交相對照,實在是扼腕神傷。想想馬可波羅當年經過敦煌,是為了到東方大國朝覲,幾百年後時移勢易,我們這個驕傲的民族,卻不得不開門揖盜,這是何等讓人難以自已的事情。
莫高窟之聞名於世,鹹認是建築、彩塑、壁畫。我以為建築不過爾爾,而莫高窟之真正不朽,一為經卷,二是壁畫。其經卷內容涉及宗教、政治、經濟、軍事、藝術,包羅萬象。論其曆史,直溯魏晉;論其源流,涵括中外,有漢、吐蕃、西夏、龜茲各種文字。而其壁畫,有各朝各代之風格,源遠流長,精彩紛呈。內中我最是喜愛的,首推魏晉。我總以為,漢魏時代的中國人,天馬行空,自然奔放,性靈與瀟灑無可企及。那些寬袍廣袖的飄逸與偉岸,那時候人們仰天長歌的的灑脫與豪邁,真如希臘神話中一般的優遊和自如。那個時代,天人相通啊!反映到壁畫上,在在就見風流雲動,構思奇詭壯麗,線條飄逸靈動,色彩絢麗明爛,如五色花雨,於穹頂、四壁無聲地流動,美不勝收。而那時的飛天,也最是脫塵,僅僅是她們冉冉飄飛的衣帶,已是讓人目眩心迷。陶醉了—我想起上網時一位網友的話,於是也就有了強烈的衝動,想學她在洞壁上恣意無羈地刷屏,刷呀,刷呀。。。刷漢唐氣象,刷魏晉風流,我任著性子刷,我可著勁兒刷。。。我。。。我。。。我我。。。不知道說啥好了。
兩個多小時的參觀很快結束。我坐在窟外的樹蔭下沉思,細細回想看過的洞窟,也回思我來前的心情和願望。看莫高窟,心思是複雜的,既感動而又沉重,更讓人無語。我總以為,旅行歸根結底是一種情懷。我來莫高窟,不是為了獵奇,也非為藝術的欣賞,我隻想看看那些翱翔的飛天,試圖看看這裏是否有我尋找的夢幻一般的眼睛。我帶著心靈的渴望來到莫高窟,我看見了無數飄逸靈動的飛天,但我沒有找到我故事中的那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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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啥選這個音樂涅?就是漁樵問答的意思。。。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臨江仙
楊慎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附上《漁樵問答》:
漁問樵曰:何求?
樵答漁曰:椽茅屋,綠樹青山,時出時還;生涯不在西方;斧斤丁丁,雲中之巒。
漁又詰之:木逢春,生意不然不可遏;代之為薪,生長莫達!
樵又答之曰:能生火,火能熟物,火與木,天下古今誰沒?況山木之為性也當生當枯;伐之而後更夭喬,取之而後枝葉愈茂。
漁乃笑曰:木求財,心多嗜欲;因財發身,心必恒辱。
樵曰:日朱買臣未遇富貴時,攜書挾卷行讀之,一且高車駟馬驅馳,芻蕘脫跡,於子豈有不知?我今執柯以伐柯,雲龍風虎,終有會期;雲龍風虎,終有會期。
樵曰:亦何易?
漁顧而答曰:竿一釣一扁舟;五湖四海,任我自在遨遊;得魚貫柳而歸,樂觥籌。
樵曰:在世,行樂好太平,魚在水,揚鰭鼓髡受不警;子垂陸具,過用許極心,傷生害命何深!?
漁又曰:專取利拋綸餌,惟愛江山風景清。
樵曰:不在漁垂直釣?心無貪利坐家吟;子今正是岩邊獺,何道忘私弄月明?
漁乃喜曰:望當年渭水濱,絲綸半卷海霞清;有朝得遇文王日,載上安車齎闕京;嘉言讜論為時法,大展鷹揚敦太平。
樵擊擔而對曰:在江兮我在山,計來兩物一般般;息肩罷釣相逢話,莫把江山比等閑;我是子非休再辯,我非子是莫虛談;不如得個紅鱗鯉,灼火新蒸共笑顏。
漁乃喜曰:惟萃老溪山;還期異日得誌見龍顏,投卻雲峰煙水業,大旱施霖雨,巨川行舟楫,眼望,見無數幽靈飛天。